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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告诉你,西尔弗是个有资产的人;我从得来的信息中了解到,他在银行开了户头,从未透支过。他让妻子留下来经营小酒店;并且由于她是个黑人妇女,若让像你我这样的老光棍来猜测,使他重新去漂泊的原因,除健康因素外,这个老婆也是一方面,我们这样认为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约·特
再及——霍金斯可以同他的母亲呆上一个晚上。
约·特
于古锚旅店,布里斯托尔
一七××年三月一日
你能想像得出这封信带给我的兴奋。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可要说我曾轻视过人,那就是老汤姆·雷卓斯了,他竟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发牢骚和叹气。任何一个猎场看守者的下手都乐于和他换换位置。但乡绅是不会愿意这样的,而乡绅的意愿在他们中就像是法律一样,除了老雷卓斯,还没人敢这么抱怨哩。
第二天早上,他和我步行出门,到了“本葆海军上将”旅店,在那儿,我发现我的母亲身体和精神都很好。船长,曾经长时间以来一直是这么多不快事件的根源的那个人,已经进了坟墓,这恶人再也不能叨扰我们了。乡绅已派人把所有的东西都修复好了,酒吧间和招牌都重新油漆过,还添了些新家具——首先,在酒吧里为我母亲添了把漂亮的圈椅。他还给她找来了个男孩当学徒,以便我走后她不缺帮手。
只有当见到了这个男孩的时候,我才头一回懂得了我的处境。我曾经仔细想过将面临的危险,却压根儿没想过我即将离开的这个家;而现在一见到这个笨手笨脚的、就要代替我留在母亲身边的新手,我的泪水忽地涌上来。我恐怕我带给那个男孩的是艰难、屈辱的生活,因为他对这工作很生疏,使我上百次地纠正和贬低他,没有让他慢慢地适应。
夜晚过去了,第二天午饭后,雷卓斯和我又步行上路了。我辞别了母亲和自我出生以来一直居住的小海湾,还有亲爱的老“本葆海军上将”旅店——自从它被重新油漆过,不再那样亲切了。最后想到的是船长,他总是沿着海滩跨着大步往前走,我想起他的三角帽,他面颊上的刀疤,还有他的旧黄铜望远镜。不一会工夫,我们便转弯了,我的家园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黄昏时分,我们在“乔治王”前的荒地上搭乘了邮车。我被夹在雷卓斯和一个相当肥胖的老绅士中间,车走得很快,夜气很凉,尽管如此,我无疑一上车就打起盹来,接着便熟睡得像块木头,上山头又下溪谷,过了一站又一站;最后直到肋下挨了一拳,我才醒来,睁开了眼睛,发现我们正静静地停在城市街道上一座大的建筑物前,而天已大亮了。
“我们在哪儿?”我问道。
“布里斯托尔,”汤姆说,“下车。”
特里罗尼先生已选定远远处于船坞下方的一家旅馆为落脚地,以便监督船上的工作。现在我们得到他那儿去,而令我大为开心的是,一路都是码头和大量的各种型号、帆式和国别的船只。在一艘船上,水手们唱着歌于着活;在另一艘船上,人们高悬在我上方的桅杆顶上,攀在看上去不比蛛丝粗的绳索上。尽管我一直生活在海边,在这之前却似乎从未离海这么近过,柏油和海盐的气味有种新鲜的感觉。我看到了那飘洋过海、远道而来的最奇特的船头雕饰。此外,我看到了许多老水手,耳朵上戴着耳环,蓄着绕腮的一圈大胡子,辫子上涂着柏油,迈着摇摆、笨拙的水手步;即便见到同样多的国王和大主教,我也不会这样开心。
而我本人也即将出海,乘着双桅船,和一个吹哨子的水手长以及留着辫子、唱着歌的水手们一道出海;出海,驶向一个不知名的岛,去寻找埋藏着的宝藏!当我还沉浸在这欢乐的梦想中的时候,我们突然来到了一座大旅馆的门前,正遇到了特里罗尼乡绅,他全身妆扮得像个海军军官,穿着一套结实的蓝衣服,面带微笑地从门里走出来,惟妙惟肖地学了个水手步。
“你们来啦,”他叫道,“医生昨晚从伦敦回来了。好极了!船上的人齐了!”
“噢,先生,”我叫道,“我们什么时候启航?”
“启航!”他说,“我们明天就启航!”
八 在挂“望远镜”招牌的酒店里
在我吃过早饭后,乡绅给我一张写给约翰·西尔弗的便条,地址是挂“望远镜”招牌的地方,并且告诉我,顺着到船坞的路线走,会很容易找到那个地方,要特别留心挂着一个巨大的黄铜望远镜作招牌的小酒店。我出发了,为能有机会看到更多的船和船员而感到欣喜若狂。由于船坞现在是最忙的时候,我就在拥挤的人群。双轮马车和成捆的货物中间穿行,直到找到了所说的那个酒店。
那是个非常活跃的小娱乐场所。招牌是刚油漆过的,窗户上挂着整洁的红色窗帘,地面上铺着干净的细沙。酒店两面临街,两边各开了个门,这使得这间大而低的屋子可以一览无遗,尽管里面烟气腾腾的。
顾客差不多都是海员;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以至于我立在门边,几乎不敢进去。当我正呆站在那里的时候,一个人从旁边一间屋子里出来了,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就是高个子约翰。他的左腿齐大腿根锯掉了,左腋下架着个拐杖,行动却灵巧得令人赞叹,像小鸟一样蹦来蹦去。他长得又高又壮,有一张大得像火腿的面孔——扁平而苍白,然而机智,带着微笑。说真的,他看上去有种极为活泼风趣的气质,他吹着口哨在各桌间周旋,不时冒出一句逗趣的话,或者拍一拍他比较亲近的顾客的肩膀。
现在,和你说实话,从乡绅特里罗尼的信里第一次提到高个子约翰的时候起,我心里就暗自生疑,他可能就是那个我在“本葆海军上将”旅店留心好久的“独腿水手”,但是只要看一眼我面前的这个人,就足以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了。我已经看到过船长、“黑狗”,还有瞎子皮乌,我想我知道海盗该是个什么样子——凭我的感觉,那是和这个整洁、和气的店主大相径庭的人物。
我立刻鼓起了勇气,跨过门槛,径直奔他站着的地方走去,他架着拐杖,正在同一个顾客攀谈。
“阁下是西尔弗先生吗?”我问,手里攥着纸条。
“正是,我的孩子,”他说,“这是我的名字,一点不错。那么你是谁呀?”接着,当他看到乡绅的便条时,他似乎对我有些感到惊奇了。
“噢!”他大声地说,伸出了手,“我知道了。你是我们船上新来的侍应生,见到你真高兴。”
接着他把我的手拿在他那大而结实的手掌里紧紧地握了握。
正在这时,远远地坐在边上的一个顾客突然站起来,夺门而出。门离他很近,他一下子就窜到街上去了。但是他的紧张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脸上脂肪多、缺了两个手指的人,是他首先到“本葆海军上将”旅店来的。
“噢,”我叫道,“拦住他!他是‘黑狗’!”
“我不在乎他是谁,”西尔弗叫道,“可是他没付账,哈里,跑上去,抓住他!”
其他人中离门最近的那个跳了起来,拔腿去追。
“就算他是豪克上将,他也得付账。”西尔弗叫道,然后他松开了我的手——“你说他是谁来着?”他问道,“黑什么?”
“狗,先生,”我说,“难道特里罗尼先生没告诉你海盗的事?他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是这样的?”西尔弗叫道,“在我的房子里!本恩,跑过去,帮哈里一把。他是那些无赖中的一个?摩根,你一直在同他喝酒吗?过来。”
被他叫做摩根的那个人——一个上了岁数的、灰白头发红脸膛的水手——相当顺从地走过来,一边嚼着烟草块。
“现在,摩根,”高个子约翰非常严厉地说道,“你以前从没见过这个黑——‘黑狗’,是不是,嗯?”
“从来没见过,先生。”摩根行了个礼,答道。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
“是这样的,先生。”
“谢天谢地,汤姆·摩根,这对你太好了!”店主惊叫道,“要是你和那种人混在了一块儿,你就甭想踏进我的房子一步,你要明白这一点。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弄不太清楚,先生。”摩根答道。
“你肩膀上长的究竟是脑袋还是该死的三孔滑轮?”高个子约翰叫道,“‘弄不太清楚’,你弄不太清楚!也许你连和谁说话都弄不太清楚,是不是?过来,刚才他胡说了些什么——航行,船长,船?说!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正在谈论拖龙骨①。”摩根答道。
①一种把罪犯从水中拖过船底的酷刑。——译者注
“拖龙骨?你们在谈拖龙骨?倒是个挺合适的话题,你要明白这一点。回到你的位子上去,你这个笨蛋,汤姆。”
当摩根退回到他的位子上时,西尔弗很机密地小声向我补充道:“他是个相当诚实的人,汤姆·摩根,只是有点迟钝。”他的口气在我听来很有股谄媚的味道。接着他又放大音量说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黑狗’?不,我不晓得这个名字,不晓得。不过我倒多少想起来点,我曾经——是的,我曾经见过这个无赖。他总是同一个瞎乞丐到这儿来,他总是这样。”
“那准是他,你可以肯定,”我说,“我也认得那个瞎子。他的名字叫皮乌。”
“正是!”西尔弗叫道,这会儿他已经相当激动了,“皮乌!那肯定就是他的名字。啊,他看上去像条鲨鱼,就是这样!如果我们追上了这个‘黑狗’,那么,我们就可以向特里罗尼船主报信了!本恩是个飞毛腿,很少能有哪个水手跑得过本恩。他会追上他的,十拿九稳,犹如神助!他说到拖龙骨,是不是?我要拖他的龙骨哩!”
在他急切地讲这一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架着拐杖在小酒馆里跳来跳去,用手拍着桌子,作出一副激动的表情,好像要说服一名伦敦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或是最高警署的警察一样。在“望远镜”酒店发现“黑狗”这件事,再次唤起了我整个的怀疑。我留心观察着这位厨子,但是他对我来说是太有城府、太有准备、也太聪明了。当那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承认他们在人群中失去了追踪目标时,他们像小偷般地挨了顿训斥,因此,我情愿为高个子约翰·西尔弗的清白作证。
“喂,霍金斯,你看,”他说,“现在有桩该死的头疼事儿落到像我这样的人头上来了,不是吗?特里罗尼船主——他该怎么想?这个讨厌的荷兰崽子坐到我的房子里来了,喝着我的酒!你来到这儿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而我却让他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从我该死的眼皮底下溜掉了!嗯,霍金斯,你得在船长面前给我说句公道话。你还是个小孩子,是这样的,可是你那么的聪明伶俐,跟幅画儿似的,你刚一走进来,我就瞧出来了。好了,就是这样,我架着这根木头能做啥?当我还是个数一数二的精壮水手时,我肯定会追上去一下子抓住他,手到擒来,肯定会的;但是现在——”
然后他突然打住,他的下巴向下张开,就像他猛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