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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生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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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走了我心爱的友人;最后,我成为一场重大事件的无辜的牺牲者……  那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流弹击中,幸好那子弹打在我左腿的小腿肚上,我在医院里只待了两天,就回家去休养了。  (关于社会政治,我想即使到了1999年我也不会发表我深思熟虑的“谬论”,如果那时诺查丹马斯的预言宣告破产、这个世界还将继续存在的话。那些东西总是倏忽即变,我不想与它距离太近。它在我面前总是一堆爆满的而不成形的记忆。好像深渊之上所形成的一股巨浪,你必须等到互相撞击的两股水流最终融化到它的对立面里边之后,等到那涌起的白浪最终自身平息下来了,我们才能够重新找到那“深渊”的地方。另外,如果我的笔触在那种地方停留和描摹,我将十分担心我如此纯粹的叙述将会被人误读成一个“女英雄的故事”,那将是非常荒谬的结果。因为我知道,政治风云有时候像爱情一样,也会使人们产生盲目的热情如饥似渴地去追求。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命从何“开始”,而又在哪里“中断”它。  现在,我依然还只是靠在一堵坍塌的墙垣上,我的胸膛还没有足够的力气使我发出连贯的呼喊,我的声音如同一个被打碎了的石像的碎片,还没有恢复成一种熟练而深邃的音色。我们权且把它当做一个远处的巨大的“残垣风景”,我们会走近它,历史将镶嵌在那里成为一种“不朽”。  我所以在前边提到“无辜”二字,因为我是一个天生厌倦参与任何与政治相关联活动的人。我讨厌政治的原因,是因为很多时候它与我终生所喜爱的“诚实”这个字词相违悖。我学生生涯中所有的政治试卷成绩都很糟糕,有一次,大约是在大学二年级时的一次调查试卷中,问道,“你热爱政治吗?”我答,“除非允许我说谎。”为此,学校领导还找我做了长时间的谈话。)  我还一直没有来得及描述我的大学生活,我一直极力打算绕开这一令我厌倦的侧面。可以说,长久以来,我对上学始终怀有一股天生抵触和敌意,对有问必答的考试尤其深恶痛绝(我永远也没有权力面对各种各样的提问而回答说“无可奉告”)。但是,由于将要涉及到一个叫做尹楠的男孩儿的若隐若现的存在,以及他真实地离我而去,所以,我在这里不得不一掠而过提到这个侧面。  那时候,我所在的学院创办了一个叫“皱眉”的诗社。我与尹楠的关系正是由于这个诗社的名称,而联系起来的。  当初,学院里有几个青春激荡的男性师生提议创建一个诗社,在筹备期,他们为诗社起草了纲领,并起名为“颠覆”,结果被校方勒令禁止;然后,他们再一次起草了一份相当柔和的纲领,并再一次起名,申报叫做“投机者”,结果纲领被通过,但诗社的名称又被校方枪毙。正在百般艰难和无奈之际,该诗社成员之一的尹楠出现在我视线之中,他是在一天中午的饭厅里引起我的注意的。  这是一张瘦长且白皙的俊秀的脸孔,鼻子挺直,黑眉毛长长的十分开阔,牙齿雪白得如同一道闪电,而且他的穿着非常讲究,身材颀长,有点像美国的那个华裔影星尊龙。  那一天,我端着饭盒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向尹楠身边的一个空座位走去,坦白地说,我和他的搭讪完全出于他迷人的外表。  自从我离开T以后,似乎有一种美妙而神秘的什么也被他带走了。可是这会儿眼前这男孩儿,却又把那美妙的感觉呈现出来,那么清醇。  我对于漂亮的男孩儿,在遇到尹楠之前始终拥有一种顽固的偏见,认为一个男人的深度和成就往往与他的漂亮的程度成反比。在我的少女时代,我只看到一个男人除外,他就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这个既漂亮又深邃并且富于成就的男人,所以令少女时代的我迷恋,只是因为我发现他高大的鼻子、宽展的肩骨以及慈祥可掬的神态,非常符合我想象中父亲的模样,我迷恋父亲般地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来“覆盖”我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的一个最为致命的残缺。
十五:永远的日子(2)
尼克松情结是我早年的一个十分幼稚的梦幻,一直到1995年2月他的病逝。我看到他病逝的消息的那天,正好在天上向南飞行,我是乘坐南方航空公司的飞机前往一个亚热带城市的途中,我在当天的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了有关他的文字和相片。当时,我十分郑重地在尼克松相片那饱经沧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朝飞机窗口外面的天空凝视了一会儿,仿佛尼克松的灵魂已升上蓝天,就在机身旁边与我在同一个高度上飘浮;仿佛他的灵魂正在向机舱里回视我,接受着我的信息与之挥手告别,我说了声,再见,尼克松。然后就把报纸丢在一边了,连同早年所有的关于他的幻想一起放了下来。  另一位使我产生类似情感的男人,是在很多年之后我已经做为一个成年女子出席艺术活动的时候了。他是一位中国的艺术家。由于他是现实中的人物,所以使我倍感亲切。有一次,在一个晚宴上,天意竟使我坐在了他的身边。但是由于我天生的拘谨和不善言辞,我并没有说什么。如果说我是不喜欢“交谈”,毋宁说我是不太相信“交谈”。交谈是没有结果的。我只是敬了他一杯酒,轻描淡写地说了声,“为了表示对您的敬爱”。这个时候,我已经懂得了生活应该是水一样的随和的自然态度,一种无所谓的境界,而这种无所谓,其实又是最大的自我克制才能达到的境界。  另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宾馆里,他正在大堂里操持着娴熟的英语与一个外国的摄影家交谈。他一转身忽然就看见了我,他认出了我,并微笑着朝我招手。以他的年龄和显赫的地位,能够如此流畅地用英语交谈,实在令我震惊。我在他的身边站住,很想握住他那从容镇定的手臂,倚靠在他那令我安慰和安全的年龄中。但是,我的思维似乎停滞了,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陷入一片混乱而飘浮的身不由己之中,觉得整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都浸浴在玫瑰色的情调里。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把事先写好的一封信塞在他的手里,怯懦得如同一个没有过什么经历的小女孩儿,我所有的智慧似乎都脱离我的头脑,退缩跌落到我的手指尖上,因为我发现我所有的敏感只还残存在我冰凉指尖上,而我的大脑里却空空洞洞荡然无存。我把信交给他后,就逃跑一般地离开了他。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一封表达我的爱慕之情的信函,我是为了摆脱某种困境而求助他的支持,因为他是我惟一愿意获得援助的手臂。但是,我一走出宾馆的大门,就后悔起来。我十分担心他会把我当成一个只是仰慕他的名声的势利之徒。其实,以我的近乎傲慢的冷静和偏执,是不大容易为了一个人外界的名声而崇敬一个人的。后来,他给我回了电话,当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接到了上帝打来的电话。  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想拥有一个我爱恋的父亲般的男人!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体上的不同性别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别停止的地方,才开始继续思考。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伦理问题。  其实,做为一个现代人,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所有的问题又都不是问题。文明的意义之一,无非是给我们千奇百怪的人类与事物命名,那不过是一种命名而已。  那一天,我坐在尹楠身边。  这是一个与我以往所喜爱的父亲般的男人完全不同的类型。我们自然而然闲谈起来,在经过短暂的彼此询问,诸如在哪一个系、几年级之类的问题,他便向我提起诗社的事。  我注意到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优雅自如,显出颇有教养的风度。当他说到诗社的名称两次被否定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神态沉稳,不像现在的男孩子们那样华而不实、使你隔着电话线就知道他在言不由衷。  我凝视着他,欣赏着他的俊逸。  尹楠的眉毛是他身体所有的部位中最先打动我的地方。  说来很奇怪,以前我总是通过一个人的脸颊、眼睛、嘴唇、身材等等这种庞大或显眼的部位,来观察一个人。而现在我的落“脚”点却更多地投射到一些细微或者容易被忽略的部位,比如眉毛、鼻子、牙、手和脚。
十五:永远的日子(3)
尹楠的眉毛像一道漆黑而润亮的流线,横展在他光洁的额头底下,那微蹙的样子,不禁使我想到“烦恼的线条”这句话。我对于人体的毛发有着某种特殊的敏感,假若是一个女人,我会首先看到她那一蓬纷乱的头发,女人就像头发一样纷乱,然后我才看到那头发背面的女人的脸孔;而一个男人,他身上的毛发,首先夺走我的目光的是他的眉毛,我是通过他的眉毛看到他的头发、胡须以及他的身体上标志着成年特征的其他部位的毛发的,甚至可以通过它看到他的生命和灵魂。  尹楠的眉毛秀美而绵长,有一股柔软的坚硬,弹性的固执。那一天,他的眉毛就在那一瞬间出卖了他,向我展示了他的身体和内心。  望着他微蹙起来的漂亮的眉头,我不假思索地顺嘴说,“诗社就叫‘皱眉’吧,这个名字与原来的名称意思相当,但软化了其中的暴力色彩。其实一样是摇头否定的意思,而且比‘摇头’更加具有审美意识。”  尹楠默然了一小会儿,然后,用他那攥着饭勺的纤长的、确切地说是瘦骨零丁的右手一挥,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接下来,尹楠开始重新打量我,并且郑重地与我握了握手。  尹楠的手,是他身体上第二个吸引我的部位。  他的那只手像一股真实的气流,从我的手心穿过,或者说它是一种独特的声音,也许是血液的声音被秘密地隐藏在指尖上,有一种光滑、流动、怦跳的物质,但并不轻飘。当你触碰到这样的手时,你会首先想到“在指缝间呼吸”,或者“泪水顺着掌纹缓缓流出”这一类手指试图掩饰、遮盖什么情感的特质,一种肌肤与肌肤相摩挲的光滑与沉甸。你不会只觉得那仅仅是手,你同时会觉得它也是一只呼吸着的嘴,在吮吸你的肌肤、你的温度;觉得它是一只倾心于谛听的耳朵,贴附在你的血壁上,呼应着你体内液体的流动之音;觉得它是一只饥渴而热烈的鼻子,探寻着与之相碰的另一只手所能够传递的无限的柔软或坚硬的体息;觉得它是一种眼神、一种口音、一种咀嚼……  这只手,我似乎早已熟识,在我见到尹楠这个人之前,在他的脸孔闪现在我的视域中的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了这只手。  这只手暴露了他。  这时,尹楠诚恳的邀请我加入他们的诗社。  我说,“我从来对任何团伙都没有兴趣,我是个‘个人主义者”。从小到大,我在任何一个集体中都是处于少数人的尴尬地位,因为我总是在大家齐声说‘是’的时候,不由自主毫不知趣地说‘不’。我说,我认为一个人能经常勇敢地站出来对这个世界说‘不’,是一种强烈责任心的表现。”  尹楠说,“我们的诗社是专门说‘不’的。”  我说,“糟糕的是,当你们集体同声说‘不’的时候,我预感,我的思路又滑向了‘是’。”  “为什么?你只是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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