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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血危急时,头发花白的大夫跪在他脚下问王爷如何选择。他睁着血红的双眼说,本王从不选择,该选择的是你。一天一夜后,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云烟和孩子们一起离开,他只有选。
如果他是九五之尊,也许就可以在此刻将天下妙手御医全部召来四宜堂里,也要她们母子三人全都跨越生死。
如果她有福晋封号,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和她的孩子,而不用担心会让她置身危险。
如果他不是被紫凝截住中毒,他下午就可以回来,她也不会焦急的独自等待。
如果上天让他在这刻用一切去和上苍交换她们母子平安,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现实,没有如果,此事古难全。
他一直厌恶软弱,痛恨这样的无力感。从未像此刻般挖心掏骨的痛恨!
他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要天下吏治,无官不清。他要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他要护着她站在无人可触的位置,他必要做这江山主宰!
除夕雪花一落,又是一年。康熙五十年像一道坎,将生死中间划下一道深深的鸿沟。乾清宫除夕宴上冷漠寡言的雍亲王,没有人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才能离开家。
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年夜,四宜堂里没有云烟亲手剪下的福字,没有她亲手贴的春联,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一个躺在帐帏里虚弱沉睡的女子,以及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说过,满满一桌子的菜,即使不吃,看着也丰盛。他亲手点燃了一盏盏暖黄色的烛火,甚至用金砂在红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福字,亲手贴在窗棂上。所有平日里她做过的一切,都要一样不少。只要她还在,家就在。只要他还在,天就在。
屋外传来轻叩声。胤禛轻轻放开云烟的手指,捋了捋她脸颊边细发才起身出去。
高无庸静静的站在门外,胤禛招招手,就负手进了小书房。
胤禛缓缓坐进紫檀椅里,高无庸轻轻走到一边点亮一盏小灯,拨了拨火光。
一盏灯火并不够亮,光影打在两人身上,显得朦胧不明。
胤禛眯着眼睛翻开几页手中泛黄的书稿,目光逡巡半晌,终于在联名落稿人的名下看到了“云蛟”两个字。
他合上书稿,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另一样东西呢?”
“禀主子,未曾。”高无庸低着头答道。
胤禛将手中信笺一放,抬起一双冷漠的鹰眼,连高无庸也没见过他这样陌生的眼神。
“我给你们的时间够多了……”
高无庸躬身一拜:“请主子容奴才斗胆启禀一句”
胤禛低沉道:“说”
高无庸应声道:“经过粘杆侍卫整整几月查找,但凡所有相关蛛丝马迹,已经确认掘地三尺,所有情势均已掌握。奴才以项上人头斗胆推测一句——并无此物!”
胤禛长睫一顿,眼睛里光芒一闪微微眯起来,轻轻的拨着手上的扳指似乎在回忆什么。半响,他缓缓勾起唇角,脸孔上的表情在光影下显得出奇的俊美,开口的语气却残酷异常。
“今夜就是个好日子,他们无需过年了。”
高无庸立刻躬身应道是,轻轻一顿又平稳道:“全部?”
胤禛擎着唇角,整个面颊一半光明一半暗影道:“你说呢”
高无庸答:“奴才明白,请主子放心!”
胤禛缓缓起身来,踱到小灯旁拿起灯台上的银针轻轻拨着灯火,将手上几页历史久远的书稿置于火上,任火舌舔上去,熊熊燃烧起来,他松开手,任其落在灯台上,很快成为灰烬。
他果断一口气吹灭灯火,只留下嗜血的气息。
“紫凝留活的,带到北郊的地牢钉起来。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就死呢?”
一室黑暗。
床上的女子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流泪,像一个一碰会碎的玻璃娃娃。一天又一天,她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始终如一。胤禛靠在被褥里搂着她守岁,帮她轻轻的梳头,在她耳边说话。
曈儿和昽儿只是先去了另一个家等我们,在那里很安全。没有皇家争斗,也没有身份名位。只有青山绿树,两间草房,还有一只小狗。
她的眼角才无声的缓缓滑落下泪来,带着苦涩的温度。
大年初一的早晨入宫请安后,下午刚回到雍王府,高无庸已经在四宜堂内等候多时。胤禛换下亲王衮服,又进房看了看云烟情况,交代完小惠便从后门坐马车往北而去。
郊区的地上还有厚厚的雪,他的靴子从马车上落下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片萧瑟的冬季景象,显得天地苍茫。
高无庸举着伞挡在胤禛头上,他身披宽大的紫貂端罩配着同款红绒结顶的冬冠,走在雪地里,凸显肤色冷峻而肃穆。
偏僻的山庄里后,有一个隐秘地牢入口。
地牢口早有一众侍卫把守,胤禛甫一落脚,已经一阵整齐的甩袖跪地声。当侍卫拉开大门时,他已经能隐隐听到里面女人的尖叫吵闹声——
一个空旷的巨大牢笼,紫凝的双手双脚成大字型被钢钉固定在一个巨大的六角型木桩上,鲜血不断从她的手脚上留下来,连木桩都染成了红色。她不断的嘶叫着咒骂着一个男人的名字,美丽的脸蛋上已经苍白扭曲了,披头散发依旧掩不住曾经的楚楚动人。
胤禛步履无声的走进来,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紫凝的脸都变了颜色,仿佛终于盼到了他的到来,而他的表情又让她彻底跌入无边的地狱。她恐惧愤恨的用尽全力嘶喊道:
“你是疯子,你这个没有心的魔鬼!你怎么能在一夜间杀我这么多人,你别忘了,我手上的手稿!你别忘了,八爷九爷都不会放过你的!杀了我,你们全府就陪我一起下地狱!”
胤禛缓缓站定下来,轻抬右手去整理左手的马蹄袖口,神情专注的仿佛这是最首要的事情,姿态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雍容。
室内一片寂静,连紫凝也痛吟着看着他动作,直到他放下手臂,缓缓负于身后。
“怎么能钉这么久呢”
胤禛眼角微微一偏,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一边的两个侍卫就上前去把钢钉从她手脚上和木桩里硬生生的□,其间血流如注,惨叫不觉于耳。紫凝几度昏厥,才被从木桩上卸下来丢在墙角,手脚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只剩下脸蛋和中间一段身子还能看。两个小太监拿着纱布将她四肢伤处裹起来,暂时止血。
紫凝迷迷糊糊的看到这,心中燃起希望,她努力的睁开眼睛仰视着站在那里的胤禛,楚楚可怜的说道:
“四爷……你怎么……能这么对一个爱你的女人……”
胤禛虚起眼睛轻轻扯起唇角,仿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声音寒凉如冰。
“你可以换点更能打动本王的说”
紫凝面如土色,好像一下被踩到了痛处,尖叫起来。
“好,爱新觉罗胤禛你别忘了……那个女人祖上参与明史案的遗稿和你未来故事的手稿都在被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她们家可不仅仅是该按牵连罪发配宁古塔充军,而是当株九族!而你未来的事情若提前公诸于众,你看你还能不能坐稳你的雍亲王!”
胤禛一直冷冷的看着她,显然对她这样的话题更感兴趣,等她尖叫完了才缓缓开口,好似整暇的转了转大拇指上玉扳指。
“真的有手稿么?”
紫凝明显的一惊,她瞬间慌乱的表情已经落入胤禛眼底。
“当然!曾经我对你说的未来之事,难道却没有印证!”她有些过激的狡辩起来。
“还有明史案遗稿,你别忘了我是大明郡主。我之间就对你说过,云蛟正是当年参与者王云蛟的化名,若无遗稿,我何来知道!”
她辩解的异常详细,殊不知这番表情神态让胤禛的心里更加肯定了事实。
紫凝看他不语,又勉力挂起平日风情万种的笑来,只是在披头散发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了。
“不论有没有,你都赌不起……你的未来你全府的性命……我情愿与你玉石俱焚!”她顿了顿,口吻有些恨意。“你若不放我,三日内必有人会将两份书稿大白天下!”
胤禛笑了,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蹲□来,缓缓道:
“你以为你还有人么”
紫凝脸色大变,瞪大了一双仓皇的杏仁眼恐惧的看着他。
“你这个疯子!魔鬼!”她浑身都在打颤,“还有八爷……九爷……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但凡你漏了一个,你也会……”
胤禛一哂,“凭你伺候过老九几次?”他的口吻显得极为不屑,又冷酷无情。“若不是为了一个不漏,我会让你活这么久?”
紫凝的神情随着他刀刺般的话语和失血,变得越来越如死灰一般惨淡。
胤禛闲适的拍拍袍角站起身来,好似又突然想到什么。
“噢,还有,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夜那几片遗稿已在本王灯下化为灰烬了……至于手稿到底有没有,本王多的是方法让你开口……你不是缺男人么,八个够不够?”
紫凝身子一抽,整个人都弹起来缩向墙角,恐惧的用几乎见到魔鬼的眼神看着他,下一秒又满面是泪的彻底哭起来。
“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只是因为太爱你……真的……胤……不,王爷……请你念在旧时……虽然那时是为反清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说报复也只是恨你太绝情,恨你从未对我……四爷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点心吗……还有,我可以把所有未来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胤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陌生而残忍。他的手指缓缓的拨着腕间的龙眼菩提佛珠,隐隐带着倨傲和悲悯的神色。
“本王不想知道,本王的一切都在自己手里!”
他冷漠的眼神瞟向了不知何处,口吻里莫名的隐藏了一丝咬牙切齿的痛。“如果你不曾在她面前开口说话,如果你不曾拦住本王下药……或许,本王会给你个好些的死法。”
紫凝全身都瘫软在墙角像一堆肉泥,鲜血从她四肢的纱布里不断氤出来,血迹斑斑,一张曾经绝色倾城的脸孔早已经不成人形。
“哼……是啊,你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中药了吧?我衣服上的熏香加上室内的沉香再加上桌上的依兰花……三味合一才有效……想让你雍亲王中招真是太难了,但我成功了不是吗?”她讽刺般的哈哈大笑起来,面目扭曲的可怕,好似已经全然崩溃。
“我不过拼尽一身力气才搂住你一次,你却断我肋骨三根。即便你我曾经尔虞我诈前尘往事,可我对你来说真有这样面目可憎吗?我若败在一个比我更高贵漂亮的女人手里,我甘拜下风!我原本以为魔鬼是没有心的,不爱我,也不爱任何女人!可谁能想到却是那么一个卑贱粗陋的女人!你让我如何甘心!你爱新觉罗胤禛当真不过如此!有眼无珠!”
胤禛缓缓眯起眼睛,听到卑贱粗陋几个字已经染上血色。他微微一抬手,高无庸报着端罩进来帮他披好。
“你的脸皮既然这样漂亮,何苦留在身上?”他这样轻飘飘的吐出几个莫名的字来,系上端罩的带子,雍容的轻弹了弹衣襟,便提步缓缓转身而去。
身后微微沉寂了一下,传来她恐惧凄厉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不绝于耳——
“不……你不是人……谁也别碰我的脸……爱新觉罗胤禛……你回来……求你”
渐行渐远,凄惨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渺小得听不到了。
胤禛从地牢里出来,干净的石青色冬靴沉稳的踩上厚厚的雪地,大门缓缓在身后合上。
室外的雪已经停了,太阳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