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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彼此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短短的一瞬就像一个世纪。
什么也不用说了。
雍亲王胤禛大步跨过来,挨在她身边跪在康熙御塌前,什么话也没说,便重重的叩了个头。
世界就像静止了,没有人说话。
康熙缓缓眯着沧桑的眼睛看向跪在床下的两个人,半晌慢慢开口道:
“老四,刚刚朕和她打了一个赌……
朕说,四阿哥会在一炷香之内闯来畅春园……她说,你不会……如今,你说朕是该开心自己赢了吗?”
雍亲王胤禛脸色一凛,顿时明白了一切,他紧紧咬着牙关,缓缓抬起背脊来看到康熙的目光,开口的声音尤其沙哑。
“世间一切皆逃不过皇阿玛法眼,儿臣所做一切一力承当,请皇阿玛重责!”
康熙道:“百年后我泉下有知,你若登位后想给她改头换面封她做皇后,恐怕也不是奇谈吧?”
云烟明显身子一惊,抬眼看着这父子俩,历史扉页中的康雍两代帝王,再严肃的话题在真正位高权重的人嘴里问出来不过也如闲谈。
雍亲王胤禛紧紧抿着唇,双手在膝上捏握成拳,双眼中都是久未成眠的血丝。
“皇阿玛!”
真正让云烟彻底震惊的就是胤禛默认的反应,实际是,他们之间二十多年来从未说过什么登基什么皇后的问题。胤禛若是做皇帝,皇后理应是嫡福晋纳拉氏!这是毋庸置疑的!
云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她揪着自己膝上的布料的两只手都在发颤。
康熙闭目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
雍亲王胤禛立刻爬起来,熟练的去捧床脚的金痰盂,又去帮他拍背,焦急的叫道:
“皇阿玛”
云烟不敢起来,也爬跪过去,见康熙吐了痰后,反射性的抽了自己的帕子递上去。几乎同时意识到皇帝一定不会用别人的帕子,被自己贸然的动作吓得后背一阵冰凉,立刻就要缩手,谁知康熙竟然已经伸手来接了帕子。
康熙渐渐平复下来,用云烟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目光移到雍亲王胤禛面上。
“你是怕朕临终前赐死她吧?在你们眼中,朕就是如此之君父,垂垂老矣,刻薄寡恩。”
雍亲王胤禛放下痰盂,依旧跪在榻前,他仰着头双眼赤红的看着康熙。
“不,在儿子心中,皇阿玛是千古仁君,名垂青史!”
康熙忽然道:“刚刚朕与她的赌注是,皇后之位。”
雍亲王胤禛不语。
康熙又道:“她明知道你会来的可能性更大,却要说你不会,却故意要输给朕。你说她算不算欺君?”
雍亲王胤禛一惊,手在身下死死的抓住云烟冰凉的手指。“皇阿玛!”
云烟浑身都在颤抖,伏□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默然道:
“奴才自知宁古塔罪籍,跟从四阿哥左右二十余年从未有一丝一毫肖想过皇后之位,也永不可能坐皇后之位,请皇上明鉴!”
句句肺腑,她不敢赢康熙,也不能赢康熙,更不愿赢康熙。除非,她真的想死。这一场赌局,哪有她赢的一丝可能?
孝懿皇后最终成为了大清皇后,哪怕只有一天,那也是因为她完全具备这样高贵的出身,她是康熙的表妹。若是换做八阿哥胤禩生母良妃终究是“辛者库贱妇”,而大清王朝的皇后又怎会让一个出身罪奴的女子来做?
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胤禛,他竟然真的想过,给她一个世人公认的妻子名分。
康熙道:“如果你有,你便跪不到此处。”
他又开始咳嗽,咳嗽的越来越厉害。雍亲王胤禛慌的要叫太医,却被康熙打断,他挥挥手就着胤禛的手臂躺靠下来,眼神里有些浑浊,却继续勉力说话:
“老四你错了,朕要杀她,不必等到此刻。你既然敢把你皇额娘的戒子……惊世骇俗的戴在一个罪籍奴才的手上,不就是要告诉朕……她是谁么?”
雍亲王胤禛握住康熙有些冰冷的手,将头磕在床沿深深道:“儿臣谢皇父恩典!”
康熙一字一句道:
“她是你的奴才,你愿意便可以带她永居身边,但她不能是大清的皇后,绝不能!朕五十七年就准备好的遗诏,今日就可填上你的名字。但在此之前,朕要听你亲口答应,日后勤政爱民,保我大清江山永固,而她……永远不会是皇后!”
雍亲王胤禛紧紧握着康熙的手,沉默的侧脸上却失去了表情。
夜的寂静,每一秒都像吞噬心灵的猛兽。
云烟心急如焚,床下几近痉挛的手抓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手,死死的握住他。
雍亲王胤禛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很肃穆。
“儿臣爱新觉罗胤禛今日对苍天起誓,日后若继承大统,必朝乾夕惕,勤政爱民,保我大清江山吏治永固……而云烟永不为大清皇后!”
康熙缓缓合了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极为疲倦。
雍亲王胤禛默默道:“皇阿玛……”
康熙微微掀开眼皮,缓缓道:
“朕没有让她脱下戒子,已是给你们的最好答案,也是给你皇额娘最好的交待。”
他停了停,有些勉力的去脱手腕上星月菩提佛珠,掀开眼皮对云烟招了招手,只说了四个字:
“始终如一。”
云烟诚惶诚恐接下佛珠谢恩,脑海中回荡着这个帝王给她的最后四个字,而康熙也疲惫闭上眼睛。
“好了,朕觉得乏了,你带她去罢……隆科多带着老三他们也快到了”
雍亲王胤禛上去恭谨的给康熙掖了被子,拉着云烟叩首告了退,云烟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正要起身,发现腿已经彻底麻了,险些摔倒惊了圣驾,又是一阵潮涌的盗汗。
索性她还未歪倒,已经被雍亲王胤禛半抱起来,而康熙也似乎睡着了,没有睁眼。
云烟被胤禛半抱出来的时候,视野里的外厅是另一个世界,而她全身的手脚都在颤抖,整个人也像彻底虚脱了,失去了在康熙面前久久压抑的镇定,彻底软在这个坚实的怀抱里。
她一直是明白康熙用意的,虽然,她不知道原来她手中的戒指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她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仰着头与他的目光相遇,两人死死抱住一起喘息。
云烟,似乎在这样盛世王朝交接的可怕裂缝中,捡回了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也失去了一个本就不属于她的机会。
☆、继位真相
雍亲王胤禛拉着云烟走出来的时候;隆科多领着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十二阿哥胤裪、十三阿哥胤祥已经进了院子。
雪已经下的很大;夜半嘶嘶燃烧的火把忽明忽暗;每个人的脸皆是铁青肃穆的。
整个门前的都静的可怕,风雪声萧瑟的比夜本身更加荒凉。
康熙病中半夜急召诸皇子齐集;除了五阿哥胤祺前往东陵祭祀;京城内三十岁以上的皇子都来了,其中甚至连长期失宠居于府内的十三阿哥胤祥也在,其余青年皇子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等也俱在园外。
这寓意再清楚不过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而刚从屋内出来的云烟更是如此,康熙怕是故意使隆科多报信给胤禛,用他的病危和她的性命,两者相加料定他必然以最快速度赶到,一箭双雕么;怕还不止。这个千古帝王,至死也是帝王心术。而今,他的脸色分明是个大限将至之人,她感到一阵阵的发冷和哀伤。
这是胤禛高高在上的君父,她丈夫的父亲,却从不是她的公公。可是,这个老人却终究没有让她脱下孝懿皇后的戒指,甚至还给了她一串他手上的佛珠,留给她四个字。
门外的七个皇子都看着走出来的胤禛,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的目光几乎同时盯着他身后,而他身后的云烟垂着头什么也不看,只跟着胤禛。
“皇阿玛如何了?”三阿哥诚亲王胤祉走在最前,盯着胤禛问到。
胤禛闭了闭眼沙声道:“在等你们”
隆科多与大太监魏珠率先进去禀报,胤禛没有再说话,带着云烟与他们擦身出去。可行到他们身边,云烟身前忽然被一个人的身躯一下挡住。
时光飞驰,连他们也四十岁了,可上苍对于养尊处优的男人来说总是轻饶些,岁月在他们脸上似乎并未留下太深的痕迹。
九阿哥胤禟铁青着脸轻轻道:
“四哥本在南郊斋所准备祭天,为何比我们兄弟更早出现在此处?皇阿玛所召名单里似乎也没有四哥。”
九阿哥胤禟率先发难之言分明在暗示胤禛不是奉诏前来,而是趁皇父病危抗旨闯宫,意图不轨。
雍亲王胤禛还未开口前,忽然有位轻轻的女声道:
“奴婢禀九爷问话,雍亲王是早在各位爷之前,从南郊斋所单独奉诏入园。况圣上正在暖阁等候,九爷可当面询问对证。”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所有话语一定一字不落的听到在场每个人耳里。
九阿哥胤禟瞪视着垂目福身的云烟道:“白哥!”
八阿哥胤禩轻斥道:“九弟!”
忽听到室内一阵骚乱,大太监魏珠和步兵统领隆科多都跑了出来喊:“快传御医!”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瞬间白了,哪里还有人管九阿哥胤禟与云烟的对话,侍卫也忙去传太医,而皇子一齐上前挤去外厅,恨不得想要进暖阁去看,却被拦住。
几名太医很快到了,皆是汗如雨下的跟着太监魏珠进屋去,门又再次合上,只能听到轻微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别无他法。
三阿哥胤祉坐在厅外面色惨白,握着扶手的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泄露了他心底的焦虑。七阿哥胤祐坐在他身边,扶着额头不说话。
八阿哥胤禩站在窗边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却死死的攥着,九阿哥胤禟站在他身后,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暖阁的门。
十阿哥胤誐焦急的更加明显,他一圈又一圈的转,仿佛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焦虑。十二阿哥胤裪握着手中念珠站在一角,而十三阿哥胤祥则面朝暖阁门跪着,闭目不语。
胤禛拉着云烟出了清溪书屋的院子,匆匆往对面太仆轩奔去。屋外已经积雪不浅,夜黑风高,云烟双腿就像麻木了一般跟着跑,险些歪倒在雪地里,被胤禛一把抱起来跑进太仆轩。
太仆轩门前的侍卫显然是胤禛的人,有一个当值的宫女上来忙上来帮着开门,胤禛抱着云烟进了里屋去一下将门压上,死死抱着云烟靠在门上。云烟将头脸全埋在他怀里,浑身都在颤抖。
胤禛抵在云烟耳边道:
“你不要怕,这都是我的人,没人能进来,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你。”
云烟咬着唇用力的点头,眼睛涩疼的像要裂开来。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夜,陌生的地方,她却必须放开他的手。
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坚强,他得立刻过去。
胤禛苍白的唇瓣,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深深凹陷的眼下都是一片乌青。他狠狠亲了她唇一下,就要拉开门出去。
云烟忽然拉住他手,已经被冻僵的手指将手腕上康熙给的星月菩提佛珠反手脱褪上他的手腕,她喘息的看着他。
“戴着,或许有用。”
胤禛看着她咬牙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云烟背靠在门上重重的喘息,整个人靠着门瘫软下来,滑坐在地上,觉得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狼藉。
康熙临危时的考验,苍老且青筋毕露的手腕,疲惫不堪的倦容,威严而随意的问话和告诫。他应该什么都知道吧,否则他不会说出“始终如一”这四个字来,只是这样多年的事情三言两语如何说完,只不过是那样些话,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
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