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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清情-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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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不知停了多久,直到落在窗前。

那站在黑暗和月光下高大的背影显得萧瑟而沧桑,竟像凝固在时空之外,一动不动。

云烟将单衣轻轻披在他的肩头,掌心也趴伏在他背脊,一齐看向窗外。

远处层层叠叠挂着的明灯,像当年他们青春少时最幽远的回忆。正如同,他们梦见的同一个人。

身前的大掌握起她的手,一遍遍用手指描绘着她掌心的纹路,曾经纠缠割断的命运曲线。

他将她抱坐在窗下的藤椅里,两人似乎在随着椅背的摇晃而入睡,外厅西洋钟慢悠悠的滴答声仿佛穿过了五湖四海飘荡而来。

悲伤,痛苦,思念,一切的感情都像是超越了凡人能承受的极限般,以平静的可怕的样子呈现。

怡亲王一走,雍正帝便恢复了他爱新觉罗胤祥的名字,配享太庙。“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怡贤亲王胤祥,普天下唯有他们两人分享相同的字,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如此,铁帽子亲王,是为大清开国时独有的八位功勋至极的亲王氏族所封,世袭罔替,世代荣宠至极。而此时,惊世的第九位铁帽子亲王也出现了,怡亲王,正是这个雍正帝永远都不希望他消失的名号。更不仅如此,除了弘晓世袭的怡亲王爵,更再多封一位郡王由弘皎世袭。

怡亲王胤祥的葬礼办的是铺天盖地的逾制,雍正本人拖着病体的祭奠,见闻者无不落泪。全国上下的官吏,甚至边陲百姓得知怡亲王薨逝的消息都陷入了一片悲痛中,道祭者常有。

雍正令将原怡亲王府改为贤良祠,常年供奉香火,以怡亲王胤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

逝者如水,伊人远走。

胤祥的离开,几乎像抽走了这个帝国的中流砥柱,也让这个失去眼泪的帝王看到了生死的边缘。

曾静、吕留良案,从前胤祥一手包揽下的繁杂国务,一切都让雍正日夜的操劳辛苦。

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好谀奸佞。

汉族文人对雍正的怨恨,官僚士大夫对雍正的不满,曾经的八爷党徒对雍正无法根除的仇怨……不管是事出有因,还是捕风捉影,亦或是凭空捏造,每一个词都是刺目的猩红,积聚在一起,就是一个牛鬼蛇神般可怕的千古昏君榜样。

雍正并不是个完美的男人,他有很多缺点,云烟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她也更清楚真实的他是怎样的人,纵然不完美,却绝不是一个如此被误解的昏君。

民间竟流传着雍正与圣祖和妃在守灵期间有染才晋封她为贵太妃的谣言,竟然流传着他一夜宠幸七八个妃嫔宫女的传言,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啼笑皆非。

云烟亲眼看着曾静战战兢兢的坐在御案边吃饭,亲眼看着雍正趴伏在御案上一字不漏的阅读由曾静口供和他所发上谕而最终收编成册的《大义觉迷录》。

她为他手持灯台,为他照亮奏折,他的疲惫,他的憔悴,他的倔强,他的悲伤,他的坏脾气。只有她,才懂他。

这之后,就是长长的休养生息。多少人都不知道,雍正,还能否站起来。

她在暖黄的灯下为他摘白发时,抚摸他的鬓角和发线,用唇瓣描绘他的眉心和睫毛。

爱一个人,不仅爱他年轻时,美丽的样貌,更爱他华发丛生后,沧桑的灵魂。

正文 201他的女人

四阿哥弘历的嫡福晋富察氏在雍正修养中时常带着亲手做的羹汤来尽孝探望;雍正和云烟都很喜欢她。

她与四阿哥弘历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弘历府内女眷也都融洽和睦;颇有当年的四福晋那拉氏之风。之前弘历的侍妾格格富察氏在六十阿哥病重薨逝期间为弘历生得一长子;名永璜;由于时机不好,一直没有大操大办。

而此时嫡福晋富察氏生得一嫡子;可谓此时风雨飘摇中的难得慰藉!

雍正难得这样开心,连云烟也是。他沉思半响,在御案前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琏。

云烟趴在他肩头看到这个字;亲亲他的耳畔;他也丢了笔;看她笑。

这样一个雍正钦赐的琏字,这样及时出生的时刻,怎么不让四阿哥弘历这样心思剔透的人欣喜,不让他对这襁褓里小小的婴孩心爱至极。

琏,宗庙之器。

几乎比当初康熙皇帝看重弘历还要更尊贵,这是出身高贵的嫡子。

永琏满月这天,久未露面的雍正从圆明园回来亲临弘历在紫禁城西二所的寝宫。

云烟见到了裕妃耿氏,熹贵妃钮枯禄氏和久病不愈的皇后那拉氏,只除了齐妃李氏和懋嫔宋氏。她刚准备一一行大礼,却被前面伸来的马蹄袖拉住制止——

云烟看看他肩头,雍正微微侧过身来,随着岁月愈加深邃的黑瞳看到她眼,眼角的细纹每一条都是帝王的气息。

皇后那拉氏虽然从重病中缓过来,但气色已经非常差了,但仪态依旧时刻没得挑。她似乎没想到雍正会突然到场,连忙向他请罪,要避开圣驾,以免让病气影响龙体。

雍正摆摆手,关怀了几句,留她在下座。看到五阿哥弘昼,想起他被耽误的婚事,便将此事交给了熹贵妃钮枯禄氏和裕妃耿氏一齐操办。

雍正八年的秋天,五阿哥弘昼大婚了,懋嫔宋氏也走了。

云烟静静的趴在雍正怀里轻轻问,她是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

雍正微微眯起睫毛,似乎在回忆,而后轻轻点点头。

人们都说,男人通常是不太喜欢自己懵懂未知初经人事时的第一个女人,因为那是他们最窘迫的记忆,尤其是,帝王。

但对于宋氏,云烟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情绪。

想起宋氏,她会想起他少年青葱时的样子,不是嫉妒,更像是感怀。宋氏的默默离开,更像是这幽幽宫闱高大宫墙中一声岁月的叹息。

雍正和云烟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不会忌讳谈起他的女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又像是最亲密的朋友。

大雪总是随着年关悄无声息的来,云烟在浴桶里听着窗外沙沙的落雪声竟然睡着了。模糊醒来时,感到有人在替她擦身子,又厚又软的羊绒毯暖融融的裹着身子,再熟悉不过的动作和气息让她又安心的沉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身边是穿着薄薄丝绸里衣的男性身体,高大,温暖,熟悉。

云烟的脸颊轻蹭了两下,把头埋的更深,用手臂圈住他的腰身,周身都是暖。

雍正的大手习惯性的在她背上摩挲了几下,又去摸她睡的滚热的脸蛋,在黑暗里模糊道:

“饿不饿”

云烟蹭蹭他手掌小声道:“不饿”

雍正缠在她腰身上的手把她托抱上来些放平在宽阔柔软的龙床里,她光滑的肩背也从锦被里露出来,胸前亲肤的锦被被他一寸寸拉开。

他双手捧着她在身下的脸蛋,细细的将发丝都捋开,然后亲亲她的唇。她也将扶在他肩头的手移上去,捧着他的脸,仰起头亲亲他。

他喜欢在她身体里的感觉,静静的感受。很有一会,两人都没有动。

温柔时,千般情浓,骤雨处,万种风情。

两个人静静的抱在一起,守候下一个天明。

除夕的夜里,雍正再次拉着云烟来到乾清宫交泰殿后的坤宁宫,这里已被布置一新。

这东端二间是雍正初登基时,他们俩在去养心殿前住过三四天的地方。那时的云烟并不十分清楚,而后在某个意外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他的良苦用心。

坤宁宫,明代中宫皇后的寝宫,而在大清,这是帝后大婚时的洞房,而也不过只住两日,皇后就会搬出坤宁宫另则一个宫殿居住。在大清,到目前只有一位皇后住过两日,那就是康熙皇帝的第一位皇后赫舍里氏。简而言之,只有当朝皇帝娶原配皇后,才有资格住入坤宁宫东端二间的洞房。

雍正在身后扶着云烟的双肩轻声道,“云烟,我们在这里补办一个婚礼好不好”

云烟心中一阵软痛,他的心思,她懂。

多年前的暗巷,让她直面目睹那场十里红妆的婚嫁,他是记得的,一直记得。

坤宁宫,他一直想给她最好的。别人都没有的。

她抬起手覆上自己肩头他的大手,抬起眼睫浅浅的笑着摇摇颈子。

“一辈子都过来了,哪里在乎那些。只要在你心里,我是你的妻子,我这辈子,足够了。”

她转过身,用指尖刮刮他硬挺的下巴,眨眨眼口吻软糯道:

“再说,咱们头发都要白了,再办不是像二婚?”

在圆明园修养的日子里,西洋画师郎世宁会被雍正叫来作画。可他并不喜欢一本正经的画作,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道,云烟,我下辈子若换成别的样子你还认得出吗?

于是,雍正洋装图、雍正打虎图每一张都让云烟笑。她总是说,画上好看,但你比画上更好看。

“正月观灯”、“二月踏青”、“三月赏桃”、“四月流觞”、“五月竞舟”、“六月纳凉”“七月乞巧”、“八月赏月”、“九月赏菊”、“十月画像”、“十一月参禅”、“腊月赏雪”。

一年四季,每个月,每一日,都是一个剪影。

抚摸着“雍正农耕图”,云烟靠在他怀里,默默潸然。那挽着裤脚耕田的帝王,他身后的女子,孩子。他们曾经的美好,曾经的一家三口,还有留在如来膝下的曈昽,只留在这青山绿水的记忆里,永不褪色。

雍正九年夏季过后,在畅春园养病的皇后那拉氏病情越来越糟,雍正让太医院会诊,得出的结论也是时日无多。

这似乎是个早就可以预见的结局,一个个的离开,离开到近乎让疼痛麻木的地步。雍正还会心痛吗?云烟不知道,她觉得依旧会。

她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多陪陪她。

风雨四十载,雍正这样的性格,做他的福晋,做他的皇后,真的不容易。

云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这个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做些什么,在她心中,可曾恨过自己,像恨这个时代每一个与她分享丈夫的女人一样,甚至更恨。

那拉氏是悲哀的,但也是幸运的。因为高贵的出身,她可以不是宋氏,不是李氏,不是年氏,更不是云烟,是四阿哥胤禛的嫡福晋,雍正皇帝的皇后。可又因为高贵的出身,她注定不是四阿哥胤禛的第一个女人,更不可能是雍正皇帝唯一的女人。

这个时代每个女人从内心里都是有资格去恨别人的,恨别人抢了自己的位分,恨别人抢了自己丈夫的恩宠,因为这本就是三妻四妾的时代。可云烟没有,她自始至终没有权利恨任何一个女人,甚至是对年氏,也似乎没有理由去恨。

无从选择,是对她命运的最好诠释。

云烟靠在窗边,忽然想起远方的一个故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她翻出小柜里她一直整理好的来往信件,发现最后一封来信已经是在胤祥病重之前了。

那时,他在遥远的木兰策马。如今,他又在哪里?

云烟叫来侍卫长拉锡,让他去打听消息来报。

她好久没有提过笔,雍正曾教过她写毛笔字,但她也不过学他几分。

下笔后寥寥数语,还未及封口,雍正回来了。

云烟将信递进他手中,雍正没有看,缓缓握住她拿信的手。

雍正九年九月,有一个男子在秘密安排下进入了皇家园林“畅春园”,这是里他爷爷康熙皇帝生前最爱的地方。

云烟再见到他时,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他的年纪。二十岁,三十岁?

这个从前她怀抱中的小阿哥,那个在乌镇别院里拉着她手放花灯的男孩儿,已经很高很大了。

他分明是胤禛年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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