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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值班,大家都来了,只有马依达诺夫一人除外,他一旦没有寻欢作乐的机会,就会垂头丧气,感到无聊了。别洛夫佐罗夫愁眉苦脸地坐在角落里,他扣上了全部钮扣,把脸涨得通红;马列夫斯基伯爵那俊秀的脸上经常掠过不怀好意的微笑;他当真失庞于齐娜依达了,所以特别卖力她巴结老公爵夫人,曾经跟她一起搭乘一辆出租马车去拜谒一位有将军头衔的省长;可是这次出门似乎一无所获,连马列夫斯基本人都碰上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有人向他提起了一件与某些工程部队的军官们有牵连的事来——他只好自己辩护说,他当时年轻无知。卢申每天来两次,但并不久留;自从最近我们谈了一次话之后,我就有点怕他了,同时又觉得我打心底里喜欢他。有一次他跟我一同在涅斯库奇内公园散步,他非常和善、亲切,还告诉我各种花草名称和特性,忽然他敲敲自己的脑门,正如常言所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地扬声叫:“可我这个傻瓜,还以为她是个爱卖俏的女人呢!看来,对某些人来说——牺牲自己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告诉您,”卢申断断续续地答道。
齐娜依达一直躲着我:我一出现——就会给她带来烦恼。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脸不理我……不由自主地,这是多么痛苦的事,这使我多么难过,可是有什么办法——我竭力不让她看见我,只是从远处偷偷地望着她,但这一点我也不是经常能做到的。她一如既往地仍在莫名其妙地变化着:她的脸变样了,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了。特别是在某个暖和而平静的傍晚,她身上的变化尤其使我惊讶不置。那天我坐在一大片接骨木树丛下面的一条低矮的长凳上;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从这儿可以看见齐娜依达房间的窗子。我坐着;在我的头顶上,一只小鸟儿在渐渐暗淡的树叶间忙碌地飞来飞去;一只灰猫挺直了背,小心翼翼地溜进了花园;刚出现的甲虫在那虽然有点昏暗,但还明净的天空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我坐在那儿望着窗子,等待着,看那窗子会不会打开:窗了果真打开了,齐娜依达站在窗口。她穿了一件洁白的连衫裙——她本人、她的脸、她的两肩和她的双手,也都苍白得似乎象她的衣服一样。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她紧蹙着双眉,目不转睛地一直眺望着。我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目光。接着她紧握双手,握得很紧很紧,并把它们举到嘴边,又举到额上,忽然她伸出指头,把头发掠到耳朵后面,又抖了一下头发——神情那么坚决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把窗子砰的一声关上了。三天后她在花园里碰见了我。我想躲开她,可她把我拦住了。
“请伸出手来,”她对我说,态度和以前一样亲切,“咱们很久没有聊聊了。”
我瞥了一眼:她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辉,脸上微露笑意——看过去仿佛隔着一层烟雾似的。
“您身体还没有复原吗?”我问她。
“不,现在一切都好了,”她答道,摘下了朵不大的红玫瑰。“我有点累了,不过这也会好的。”
“您又会像从前一样吗?”我问道。
齐娜依达举起那朵红玫瑰,让它靠近脸蛋,我觉得那鲜艳的花瓣的反光似乎投射到她的脸颊上了。
“难道我变了吗?”她问我。
“是呀,您变了,”我悄没声儿地答道。
“我知道我对您很冷淡,”齐娜依达说了起来,“可您不要介意……我没有别的办法……嗯,谈这干吗!”
“您不愿意我爱您——就是这么回事!?我不由得激动起来,脸色阴沉地扬声叫道。
“不,您要爱我,但不要象以前那样。”
“那么怎样爱您哟?”
“咱们交个朋友吧——就是这样。”齐娜依达让我闻闻玫瑰。听我说,要知道我的年纪比您大得多,我可以做您的姑姑,真的;嗯,不能做姑姑,至少可以做大姐吧。可是您……”“我在您的心目中只是个孩子,”我打断了她的话头。“嗯,是呀,是个孩子,而且是可爱的好孩子,一个聪慧的、我很喜欢的孩子。现在您知道了吗?从今天起,我委任您做我的少年侍卫;您可别忘记,少年侍卫是不可以离开他的女王的。这就是您新的头衔的标志,”她补了一句,并把那朵玫瑰插在我的那短上衣的钮孔里,“这是我宠爱您的标志。”“我以前还得到过您另一种宠爱,”我嘟哝着说。
“啊!”齐娜依达低声说,并从侧面瞅了我一下。“他的记性多好!好吧,现在我也要……”她向我俯下身子,在我的额上留下了纯洁而平静的亲吻。
我只看了她一眼,可她转过身去,说:“跟我走吧,我的少年侍卫。”她朝厢房走去。我跟在她后面也走了,然而我始终困惑莫解。“难道,”我心里寻思着,“这个温柔的、明白事理的姑娘就是我所认识的齐娜依达吗?”我觉得她的步态更稳重了,她整个人也显得更端庄、更妩媚……天哪!爱情又以多么强大的力量在我心里重新燃烧起来了!
十六
午饭后,客人们又聚集在厢房里。公爵小姐出来招待他们了。所有的常客都到了,一个也不缺,就象那头一个我难以忘怀的傍晚一样。甚至连尼尔马茨基也居然来了;马依达诺夫这天来得最早,他带来了几首新的诗作。方特游戏又开始了,但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怪诞不经的举动了,大家不胡闹,也不吵吵嚷嚷的——茨冈人的气质消失了。齐娜依达使我们的聚会增添了新的情趣。我以少年侍卫的权利坐在她旁边。顺便说说,她曾建议玩游戏受罚的人要讲一个自己的梦。但这个办法不行,梦不是讲得枯燥乏味(别洛夫佐罗夫梦见他用鲫鱼喂养自己的马,那匹马的头是木制的),就是讲得不自然,胡编乱造……马依达诺夫给我们讲一个完整的故事:里面有塞穴、弹七弦琴的天使和会讲话的花朵,还有远远传来的声音……但齐娜依达不让他讲完。“假如都讲编造的故事,”她说,“那就让每个人讲一件必须虚构的事吧。”
别洛无佐罗夫又轮到第一个讲。这个年轻的骠骑兵发窘了。
“我什么也编造不出来!”他扬声叫道。
“别婆婆妈妈的!”齐娜依达插嘴说。“嗯,您就想象一下,比方说,您已经结婚了,给我们讲讲您跟尊夫人一起是怎样过日子的。您要把她锁在家里吗?”
“我要把她锁在家里。”
“您要跟她待在一起吗?”
“我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那就好得很。嗯,要是这种生活她感到厌烦了,对您不忠实了呢?。
“我就杀死她。”
“倘若她逃跑了呢?”
“我会去追赶她,仍然要杀死她。”
“是这样。嗯,假定说我是您的妻子,那您怎么办?”
别洛夫佐罗夫不作声了。
“我会自杀……”齐娜依达不禁笑了起来。
“我知道,您的故事不会长的。”
第二个轮到齐娜依达。她翘首仰望着天花板,沉思起来了。
“现在请听着,”她终于开腔了,“这个故事是我虚构的。
请你们想象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一个夏夜举行着奇妙盛大的舞会。舞会是由一位年轻的女王主持的。到处是黄金、大理石、水晶、丝绸、***、钻石、鲜花、熏香,以及一切精心安排的豪华场面……”“您喜欢豪华吗?”卢申打断了她的话头。“豪华是美的,”她答道,“凡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
“您喜欢比美更可爱的东西吗?”他问道。
“您问得很妙,不过我不懂您的意思。别打岔。总之舞会是豪华隆重的。这天嘉宾云集,他们都年轻、漂亮、勇敢,他们都神魂颠倒地爱上了女王。”
“嘉宾中没有女的吗?”马列夫斯基问道。
“没有……或者等一会儿——会有的。”
“都不漂亮吗?”
“也很妩媚动人……不过男人们都爱上了女王,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她那乌黑的头发上戴了一顶小小的金皇冠。”
我瞥了一下齐娜依达,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比我们大家高贵得多,从她那洁白的脑门上,从她那凝然不动的眉宇间显露出多么明达的智慧,无限的权威,我不禁暗暗思量:“你自己就是那位女王!”
“大家都簇拥着她”齐娜依达继续往下说,“每个人都对她阿谀奉承,大献殷勤。”
“她喜欢阿谀奉承吗?”卢申问道。
“多么叫人讨厌,总是打岔……谁不喜欢阿谀奉承?”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马列夫斯基说,“女王有丈夫吗?”
“这我倒没有想过。不,为什么要有丈夫呢?”
“当然罗,”马列夫斯基接着她的话说,“为什么要有丈夫呢?”
“Silence!①”马依达诺夫扬声叫道,他的法语说得很蹩脚。
“Merci,②”齐娜依达对他说,“总之,女王听着这些奉承的话语,听着音乐,但她对任何一个嘉宾都不瞧上一眼。六扇窗户从上面开到下面——从天花板直到地板,窗外天空一片漆黑,布满了大颗星星,那黑森森的花园里有许多参天大树。女王望着花园。那儿,在树木近旁有个喷水池;它在黑暗中泛着白光,显得长长的,长得象幽灵。女王在说话声和音乐声中听到了泉水的轻微的飞溅声;她一边望着,一边想着:你们这些老爷都很高贵、你们都愿意死在我的脚下,你们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是那儿,在喷水池旁,在那飞溅着的喷泉旁边,我那心爱的,能够支配我的人却站在那儿等待着我。他不穿华丽的衣服,不戴珍珠宝石,谁也不认识他,但他等待着我,并且相信我一定会去的——要跟他待在一起,要跟他在那儿,在花园里的幽暗处,在树木的沙沙声和喷泉的飞溅声中一起消失的时候……”齐娜依达不作声了。“这……就是编造的故事吗?”马列夫斯基狡黠地问道。
齐娜依达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先生们,”卢申忽然说话了,“要是我们也在那些嘉宾中间,而且认识站喷水池旁的那个幸福的人,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等一等,等一等,”齐娜依达插嘴说,“我将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该怎么办。您,别洛夫佐罗夫,会向他挑战,要求决斗;您,马依达诺夫,会写一首讽刺短诗嘲讽他……不过,不——您不擅长写讽刺诗,那您就为他写一首类似巴比埃①体的长诗,刊登在《电信》②杂志上。您,尼尔马茨基,您会向他借……不,您会以高利贷形式借钱给他;您,医生……”她停住了。“我不知道您想干什么。”“我会以御医的身份,”卢申答道“向女王进谏,当她不想招待嘉宾的时候,不要开舞会。”
“也许您是对的。那您呢,伯爵?……”“我吗?”马列夫斯基露出了恶意的微笑重复着。
“您会端给他有毒的糖果。”
马列夫斯基的脸稍微变了样,刹那间流露出一副犹太人的神情,可他马上就哈哈大笑起来。
“至于您,沃尔杰马尔,您作为女王的一名少年侍卫,当她跑到花园里去的时候,您该提着她那拖在地上的长后襟,”马列夫斯基恶毒地说。
我勃然大怒了——可是齐娜依达连忙用手按住我的肩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