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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唱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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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次?”
  “战役前,每天都要走几百里,夜里过黄河,在船上困着了,竟然掉到黄河里。那时风大浪疾,多少战友跳下黄河,把我拖上船。我被捞上来时,肺里灌满了水。”
   。。

第19节 皇宫花园(2)
“第六次?”
  “我们在突围时,一发子弹冲我射来,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战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发子弹,我至今还珍存着他的血衣。这是我留给子孙的惟一的遗产。”
  “第七次?”
  “我在朝鲜,整个战壕被炸平,所有开会的战友都牺牲了,我被运回国时,也是一身子弹。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每活一天,就庆祝一天。我的生命是白拣回来的。”
  “第八次?”
  “我常常头疼,到医院检查才知道,一枚半寸的铁钉还留在我的头颅里。那些武斗的学生把我打昏凿入铁钉。六十岁以后,被打成叛徒内奸,我竟然急出一脸痤疮。”
  “第九次?”
  “文革在监狱里,每根骨头都被打折。我当时以为这把老骨头就死在狱中,想越狱都越不成。”
  她看着他泰然自若,谈笑风生,自己仿佛身临其境,“您的一生大起大落,您的夫人是个最坚强的女人。”
  他叹息,“我的初恋情人是个明星,武装起义失败后,才知道她是特务。我的第一个妻子和我一起爬过雪山,在过草地时,永远陷在沼泽里。第二个妻子被出卖入狱,死在老虎凳上。她的情书转到我的手里,这种锥心刺骨的爱情曾经让我发誓终生不娶。我的第三个妻子是政委,她的首级一直被悬赏,后来她被砍下的头挂在城楼上。”他的泪水让老花镜下了一层大雾,他的拐杖像半身不遂一样抖动。
  她扶他坐下,一个钢筋铁骨的汉子的每一滴泪水都让她痛心。她不知为什么和他这么投缘,好像他的阵亡的妻子名单里就有她,她伤感地说,“什么样的母亲才能培养出您这样不屈不挠的人?”
  他的身世更让她难过,“我的母亲是妓女。因为一次次染上梅毒,被轰出妓院。为了养活惟一的儿子,她三十岁开始卖血。为了供儿子上学,她卖身体器官,先割掉了胃,又卖掉了肺。她就死在那场手术中。那年,我的家乡下了一场肉雨。”
  他摘下老花镜,激动地擦着,她夺过他的花镜,为他擦着他的眼镜和滴滴老泪,手里流着自己的泪水。
  叶小歌从远处走来,看见他的祖父和萧小红满眼泪水,故意和祖父开玩笑调节气氛,“又在痛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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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又一场轮回(1)
叶小歌睡着以后,她看着落地窗前的一轮朗月,有一种到院子里悠然踱步的冲动,她套上一条裹身的白色长裙,溜出了小院。
  她刚走出去,就被彻骨的寒冷抽缩回来,她连忙裹上叶小歌送她的白色水貂皮大衣,和白色水獭帽,又迫不及待地奔进寒夜。
  她沿着长廊,看着这里的亭台。叶小歌说,几百年前,建这座王府的宰相就因为建了这栋王府,以穷奢极欲的罪名被抄家问斩。从此,每个朝代有幸搬进这座王府的,都是皇帝最赏识的亲兄弟。皇帝明明下旨这座王府可以世袭,却没有一个皇亲能够把这个王府传给子孙,不是生前被抄斩,就是死后全家被扫地出门。这里再美,谁也待不了多久。不住进来,离大祸临头还远点。
  她看见了那时的场面。大兵压境,几百人都被捂在这里,谁也跑不掉。怕被轮奸的,自己悬梁自尽。怕被阉割的,自己喝了毒酒。死到临头时,谁也搞不清是什么罪名,只能把罪名栽到这个王府上。
  新贵乔迁进来,一时多少繁荣。刚刚弹冠相庆,就成了滔天大罪的罪魁祸首。又一场轮回。
  从判官到犯人,从富人到穷人,从亲人到仇人,从善人到恶人,从情人到杀手,从豪杰到奴隶,从哲人到疯子,向来就没有一道鸿沟。在同一个世界上,人一次次转世。今生是王子,不到来世,就成了乞丐。
  突然,她听见一片笑声。她冲着亮灯的轩宇走去。她看见跟在后面的人投来巨大的影子。
  她看着这栋轩宇的双匾,“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横匾,“山水轩”。
  她神往这里的笑声,她上了台阶,警卫挡住了她。她还没有想出进去的理由,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一直跟在她后面的人上前和开门的人耳语,开门的人连忙回去禀报,突然走出一位和叶小歌酷似的男人,只是比叶小歌年长两轮。他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气氛祥和,“我是小歌的父亲。”
  她惊喜地说,“我听见笑声,就被吸引来了。”
  他笑着打量着她,“既然来了,就进来见见我的朋友。”
  她走进山水轩,里面围坐着几位她在电视里常常看到的###。他对他们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儿子的未婚妻。”
  这些人当时全部站了起来,鼓掌欢迎。她还从来没有被人鼓掌欢迎过,这里热烈的气氛使她的体温升高,她摘下白獭帽,脱下貂皮大衣,摇曳着白色拖地长裙,坐在叶父身边。
  一个人打破了沉默,问,“你是舞蹈家?”
  她说,“隐士。”
  叶父说,“这里都是隐士。”
  一位隐士说,“你看上去像个诗人。”
  她自豪地说,“我就是诗人。孤云野鹤,云游四方。”
  隐士说,“从唐朝开始,考状元也要考诗。中国就是诗歌民族。”
  只要谈到诗就好像谈到她的生辰,她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一起对诗?”
  他们反应热烈,异口同声,“好呵!”
  她只要和六十岁以上的人在一起,就无比开心,开心到人人都是她的亲人,她压抑不住这种亲切感,“对诗可要对酒。”
  他们兴奋地说,“好哇,我们提前喝你的喜酒。”
  叶父不敢相信她的人气,示意上酒。打开陈年老酒,闻着酒香,叶父笑着说,“你来给每一位伯父斟酒。”
  她起身为每位斟酒。一位隐士喝了一口,借着酒劲对她赞不绝口,“你的儿子可真有眼福。”
  叶父举杯致谢,“喜筵,一定要来呵。”
  听到叶父对她默许,已经把喜帖发出去,她滴酒未沾,已经醉得腾云驾雾。她端起酒杯,说,“对诗,是为了抒发情怀,今天我们每个人都狂草一首自己终生最喜欢的诗,好不好?”
  笔墨纸砚贡上后,一位隐士毕竟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率先狂草。他的怀素醉草,骤雨旋风,声势满堂。擒纵自如,如老将金戈铁马,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气势如暴风骤雨,万马奔腾,更似海面飓风,骤起波澜壮阔。飞动圆转,随手万变。法度具备,无法则法。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位隐士一定想起了他的过世的亲人,借酒伤怀,悬腕悲壮。他的颜体,圆劲方峻,雄浑壮美,气势磅礴,笔笔如同巅峰,字字如同泰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一位隐士想起他的一生,一气呵成,气脉流畅。他的王羲之连绵草,婉约豪放,酣畅淋漓,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飘若游云,矫若惊蛇,龙跳天门,虎卧凤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是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成鬼,惊呼热中肠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叶父毕竟是这里的少壮派,落笔激昂,一泻千里。他的张旭狂草,疾风骤雨,倜傥闳达,恣性颠逸,不修边幅,卓然不群,潇洒磊落,变幻莫测,旁若无人,如醉如痴,左弛右骛。逸势奇伏,连绵萦绕。纵情于酒,寓情于书。骏马奔腾,落霞缭绕。牵云掣电,壮士拔剑。
  

第20节 又一场轮回(2)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问她,“诗人,哪首诗是这首诗的演绎?”
  在颠张醉素的气氛里,她饱蘸浓墨,念奴娇从天而降。她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毛体狂草让全场激情沸腾。行行逶迤,篇篇恣肆,豪放不羁,标榜气势。无拘无束,张扬个性。落纸云烟,自我立法。龙腾虎跃,狂放自由。雄逸气象,是为天纵。如暴风骤雨之奔来,如江河汹涌而奔下。急雨旋风之势,如有神助,气势如虹。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栌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酒宴一直狂醉到天明。谁也不愿离去,谁也不忍离去。她和这些隐士在一起,仿佛秉烛夜游,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岩洞。
  

第21节 心惊肉跳(1)
回到房间,叶小歌还在大睡。
  她坐在叶小歌的办公桌前,看见玻璃板下压着几个明星的特写。
  她看见书架上摆着一摞相册,她轻手轻脚地拿下来。每一个相册都是不同的明星。她们惊艳得耀眼。从这些影集里,她看见他的过去。
  她把影集放回书架。她突然胃酸得厉害。她看过医书,怀孕的女人只有在四十五天后才有剧烈反应。她还差20天,怎么就这样恶心。她只想呕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万一?不是万一。可能性像夜晚会不会黑暗一样。
  从什么时刻起,她就开始这样心惊肉跳的生活。每一次火红的潮水流淌起来,她都狂喜狂奔狂飙。这种可喜而又可怜的欢笑像一串珍珠贯穿她的生活。每到日期不准,她就恐惧,这种恐惧几乎吞噬掉她。她变得莫名其妙地烦躁,她变得忧郁、思想狭窄。她离死亡只有一步。
  她浑身乏力,这回全完了,这一关闯不过去了。
  她急不可待地走出他的小院,她必须呼吸新鲜空气。这些影集里的空气让她窒息。她独自走在玉兰树林里。云彩淡漠得像人与人之间的眼神。今天温度回升。冬天里的春天。甬道两边,冒出茸毛般绿色的花边。树叶茂密的玉兰花溅下疏朗的阳光。绿阴里,散发着新生的翠鸟的呼吸。偶尔,阳光闪着宝石般的色泽,一缕缕洒在她的脸上。
  她突然看见叶小歌的祖父在远处打太极,他也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她迎着晨光走向他。
  两人总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们在很久以前,曾经一起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地。
  他把她请到自己的客厅里,从壁柜里拿出一盒子发黄的照片。这些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已经化成灰烬。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友。她凝视着每一双眼睛,虽然他们在她出生前就已经离世,可她绝对在哪里见过他们。
  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怀旧,怀念年轻时的生死之交。见到你,就什么都想告诉你,你真的爱听一个老人的回忆吗?”
  她说,“我正在写《久经沧海》,写的是战国时代。我常常和楚王边对弈边探讨半壁河山。”
  “你?”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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