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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十数载,我没有读书万卷,苇编三绝的“学历”,靠的是浪迹工地、渣土填埋场和散落在长江两岸的古代窑址而 “成了仙道”,练就出了一双刁钻古怪的眼睛。
如果说我现在对古代陶瓷多少有几许“鉴赏能力”的话,我势必认定那先是用“败家”的血本儿换来了“决心”,再用捡破烂儿的耙子一点点扒拉出来的。得,这倒也符合我的性格——从来就爱出幺蛾子,一向擅长“旁门左道儿”。
“片儿白”的由来
一辆“太脱拉”卡车,载着满满一车的渣土向城南的郊外开去,兴许是超载了,那大卡车的排气管吃力地向外吐着黑烟。在这卡车的后边,紧紧地跟踪着一辆白色的“长安”牌面包车,连交通警都奇怪:这小面包儿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专爱嗅卡车的黑烟。呦!是环保局的车吧?不像呀……
这可不是电影里的情节,这是白明开着他那辆破“面的”,从某工地“跟踪”渣土车,一路跟到了城南郊外的“四合庄”填埋场。是吃饱了撑的吧?不对!这一天从早上起来到晌午,我还水米没打牙呢。但我认定那个四合庄填埋场就是我梦中藏宝的“基督山”。
只是我这个“基督山伯爵”的扮相惨了点,头上顶了个破草帽,足蹬一双破球鞋,一身的破衣拉撒,用粗铁丝弯了个“二齿钉耙”,肩膀上斜披着一条破编织袋。您瞧,我活脱就是个捡破烂儿的。
这四合庄填埋场,我也是头一回光顾,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浑身冒油,总是被一群群“拾宝”的人排挤在外头,那“二齿钉耙”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我发现这儿的人挺讲“规矩”,有专捡废铜烂铁的,有专拾废塑料的,但都是成帮结伙,互不干扰。有人见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好像是动了恻隐之心,向我问道:“伙计,是新来的吧,想靠什么发财呀?”
我说:“借您吉言,发财的事儿我不敢想,只是喜欢搜集瓷片儿,到这里来寻摸寻摸……”说着话我就从兜里掏出块瓷片标本给他们看。
大伙看罢都摇头说:“这儿没人捡这种破玩意儿,这不就是碗碴子吗?”
没错,我要的就是碗碴子!我跟在人们的屁股后头,东扒拉扒拉,西刨吃刨吃,没太费力就先拾得一块晚明时期青花五彩罐的残片,不禁心花怒放,这就证明我的“分析”是正确的!只是这填埋场太大了,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收获甚微。
这时候,又有个人过来问我:“老哥,您到这儿来是‘借个火’还是想‘扎窝棚’?”
我寻思这大概是“黑话”,就递给他一支香烟假装老到地说:“我只想‘借个火’,不妨碍大家伙发财。”
那人就笑着说:“在这里你一个人‘跑单帮’是有点危险的,说不好就得罪了谁,那您可就找上麻烦啦!”
我诚惶诚恐地问他:“那您说我该怎么着呢?”
那人吸了口烟,低声说:“哥们,你得拜拜‘码头’呀,瞧见那边儿没有?坐在破藤椅上的那主儿,我们都叫他马爷,您得找他给你‘罩’着点儿。”
谢谢喽!我顺着“仙人指路”就径直奔那个他说的马爷走了过去。
破藤椅上坐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光着膀子手里摇着把蒲扇,正在这垃圾场上调兵遣将。我上前拱手问道:“麻烦打听一下,哪位是马爷?”
那黑汉子上下打量我一番说:“我就姓马,是谁介绍你到这儿找便宜来了?”
“兄弟姓白,想求您帮忙捡点瓷片儿。” 我嘿嘿一笑自报家门的说道。
那马爷把大手一挥说:“去去去!一边凉快去!这儿有捡烂铜铁的,有捡废塑料、废电线的,谁有工夫帮你捡碎碗碴子?”
我心中暗骂道:娘了个希屁的,大爷我今儿就不信攻不下你这个山头儿!
我恭恭敬敬地给马爷点了支烟,说:“我知道马爷工作繁忙,不敢给您找麻烦,我是想如果您方便的话,捡到瓷片给我留着,我花钱买行吗?”
那马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说:“买?这碎碗碴子也能卖钱?您没吃错了药吧!”他就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但说话的语气已经“软了三分”。
我就说:“咳,也就是我这样的傻×爱花这冤枉钱,谁让我好这口儿呢!”说着话我掏出五百元钱,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说:“这是我给您的定金,如果有瓷片儿您就帮我捡着点,如果没有,这钱就当我白明请马爷吃饭交朋友了。”
马爷说:“哼!你小子才不傻呢,无利不起早儿,我不稀罕问你就是啦。”说这话的时候,马爷已然是眉飞色舞了……
公平地说,这是我从事“收藏事业”以来,最“成功”的一笔“投资”,结果是放长线钓大鱼。下一个星期天我再返四合庄的时候,那马爷老远地就冲我喊:“哎!寻摸瓷片儿的那位,您叫白什么来着?”
我就说:“您干脆叫我‘片儿白’得了。”
“啊,这就对了,‘片儿白’!快给‘片儿白’先生让个地方——验货!”
我一看,我的亲二大爷!他足足地给我挖出来了三大箩筐的瓷片。当然,这里边良莠不齐,有永乐、宣德的青花,有万历五彩,甚至还有元代的“影青”、“枢府”,但也掺杂着些新瓷器的碎片,包括装修厕所用的花瓷砖儿。我怀念四合庄的渣土填埋场,在那里我的心情总是跌宕起伏、神魂颠倒,“淘宝”这事儿实在是让人着迷、上瘾。
我还特喜欢马爷,这个黑大汉总有那么点《射雕英雄传》里丐帮“洪帮主”的劲头。说实在的,他比我认识的那些古玩商可仗义多了。
从四合庄淘换出的瓷片,约摸得以万计,为我日后的“瓷片儿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撑起了我现在的古瓷标本博物馆的半壁江山。
每当夜半时分,我把这些个用清水洗干净了的碎瓷烂瓦,放在灯底下仔细把玩,即便手里是一块乾隆年间的破碗碴子,那至少也让我“年轻”了二百多年,花上块儿八毛的零钱,就买到了能让人触摸历史,穿越时空的“境界”,这实在是太划算了。
不承想,那年马爷抻着脖子,咧着一嘴的黄板儿牙冲我喊∶“嘿——片儿白!”结果这一嗓子外号就喊出去了。
有朋友还“欣欣然”为我舔笔研磨,用半文言及“酷似”启功大师的字体,在宣纸上挥就了“片儿斋记”一则。
记曰:“白明君收藏古代瓷片,至痴至迷,尝戏言‘余客囊羞涩,故视瓷片为珍宝’。噫嘻!其意半为真情,半为雅谑。试想,仅明成化一朝,年进京之瓷器已逾十万件。况吾央央中华:上下五千年日日烧造,纵横千万里处处举火。虽故宫不能存其万一,且一介书生何?然则白明君,不辞辛劳,徘徊乎工地、悛巡乎窑址。所匮瓷片匣满篓集。虽不敢言全,然若看某朝某代之瓷,每每能示之与观。至于白明君,夜阑抚片玩味,若与古人语,其陶然之态若现……”
我心存感激,可嘴里却必须说:“哥哥哎,过了——过了!”
从四合庄喊到了平安大街,喊到了东方广场,喊到了圆明园的福海,喊到了故宫的筒子河,又喊到了二环路边上的海运仓……我说的这些地方当年不是盖楼工地就是清淤工程,都跟动土有关。那时候京城但凡有“开槽”的地界,都少不了我去凑个热闹,至少也要和那里的民工混个脸儿熟。
于是,这“片儿白”的大号就从一个工棚传到另一个工棚,一个工地传到另一个工地,居然就在京城的犄角旮旯里“叫响”啦。大家有幸赶上了可能是北京老城区的“最后一次”大兴土木,历史便不经意地为我裂开了一道可以触摸历史的缝隙。
有一回我参加了一个关于“中国古代陶瓷”的学术交流会,会后就餐的时候,有个接待人员一时忘记了我姓什么叫什么,情急之下他就把我那收破烂的爱好当“名字”,拉长了声儿朝我喊:“对不起啦‘片——儿’先生,您的座位是在旁边的那一桌。”
在场的人就哗然了,呦嗬!怎么茬儿嘿,敢情您就是……
我既为自己的“知名度”而骄傲,亦为接待人员对我如此简约的称呼而“挂不住”。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伙计,下回您可别这么叫我了,您称呼我的这个字儿特容易让人家误解。”
那小伙子问道:“这有什么可误解的呀?”
我就小声地对他说:“不信您仔细琢磨琢磨,这‘片——儿’跟什么器官是谐音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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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祖宗的“字号”给改了
从当年白松岭跺脚进城算起,白家门儿在北京城已经扎根一百多年了。
而一百多年过去了,在“白门”众多的孙男嫡女中,有一位滴沥耷拉孙儿,此人在碎光了、卖完了祖宗存在西厢房里那原本丰厚的收藏之后,突然有一天就反省了、觉悟了。于是他“……卧薪尝胆、矢志进取,在完成了本职工作之余,潜心钻研中国陶瓷历史,收集了被美喻为文明碎片的古代陶瓷标本逾数万件,最终跻身于陶瓷鉴赏家的行列……”(引号中的话摘自某报刊上的介绍)。本来他是一个人关着门过“收藏家”的干瘾,结果就有两位特不开眼的朋友,非得出百万巨资,帮助他建起了国内第一家民营的“古代陶瓷标本博物馆”并推举他为馆长。这孙子——就是我!
平心而论,我可没有老祖宗“印子白”的那两下子,能吃几碗干饭我自己最门儿清。
有一天我接到某媒体一位小姐娇滴滴的电话:“喂——您是白馆长吗?我想请您讲讲您的传奇经历和您奋斗出来的成就耶——可以吗?”
我亲切地问道:“这位姐姐,您大概还不认识白馆长吧?”
她说:“当然不认识。”
我便掐着嗓子眼儿,特别神秘地说:“那好,您可千万别认识他。什么白馆长、白教授的,甭听人家瞎嘚啵。其实丫什么都不是,整个一个败家子儿加捡破烂儿的,玩不起整的才玩碎片儿呢,这叫画饼充饥——懂吗?”
“什么?您非要问他都取得了什么成就。得嘞!那我就告诉告诉您吧:丫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倒腾瓷片儿的时候竟然恬不知耻地给自己倒腾出个堂号来,叫‘片儿白’。”
挂上电话之后,我暗暗得意着,竟偷偷乐出了声儿。
突然又诚惶诚恐起来:坏菜!他妈一不留神我把祖宗的字号给改啦。
“片儿白”?——“印子白”?!
“印子白”?——“片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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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发往天堂的E…mail
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唠唠叨叨地讲完了我们白家门儿这延续了一百年的故事。恐怕不会有谁知道,一向“没正形儿”的我,在戏谑与调侃的字里行间,竟时时泪流满面……
我准备着在某天黎明前的梦中,去叩拜我的祖父、父亲和所有参与过白家这段“家事”的先人们。
眼下困扰我的,实际上也是困扰着大部分人的,是如何才能真的与亡故的亲人们“对话”。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幻想着“通灵”或者“空灵”的“奇迹”发生。
母亲说:“儿呀,书写完了,去给你爸扫扫墓。别匆匆忙忙的,陪他多呆一会儿……”
朋友道:“哎——可不是迷信啊!您得烧一本书,至少把校样一张张烧掉,就算是烧纸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