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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那些个下人们几双眼只盯在自家小主子身上,他人死活一概不管,瞧见阮小幺被当众耍弄,不来阻止,反看热闹似的笑了起来。
那笑声刺耳无比,阮小幺一张脸完全冷了下来。
然而小小的身子再一次被那皮孩子抓了住,连头发都被揪在了他手里,那孩子还在嚷嚷着:“她是姑子,这头发肯定是假的!”
她两手都被制住,头发被揪地生疼,这些孩子都是爹娘宠着、下人们捧着,事事违不得心的主儿,见她如此挣扎,更是无法无天,像对待玩具一般,揪头发的揪头发,拽衣服的拽衣服,哄闹着又乐了起来。
阮小幺一腔怒火蹭蹭地往上冒,为首的那大孩子见她“假发”怎么都揪不下来,瞪着眼,朝院外便叫道:“商福,拿剪刀来!”
那下人“哎”了一声便赶紧往回跑。
她再也忍不住,使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往旁边一推,倒在地上的那凳子也不管了,拔腿就冲回了屋。
那孩子没料想到她力气如此之大,冷不防被一个推搡,脚后没站稳,圆球一般的身子刹那间往后倒去,后脑勺不小心便磕到了块石头上。
这么一摔之下,众人懵了一懵,那孩子傻了片刻,“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那个个下人们此时才反应过来,轰地悉数跑过来,诚惶诚恐将他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拍落身上的灰土。一个丫鬟触着那片后脑勺,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手心里已沾上了一点血渍。
那孩子原在哇哇哭闹,见着那血,呆愣了片刻,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没抽搐了过去。年纪小一点的下人已是懵头懵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年长的婆子的方回过神,冲着一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通报二娘子!”
众人又七手八脚将那孩子抱了出去,仅仅片刻,人群一哄而散,拥拥嚷嚷的小院儿便又变了冷冷清清的模样。那几个孩子气不过,捡了地上的石子儿便往那屋的窗口砸过去。
“该死的小姑子,你要倒霉了!”
“叫你欺负我四哥!”
……
阮小幺躲过那些瓦石,头发已被揪得一团糟,那簇新的小袄也乱糟糟的,对窗外比了个中指。
她猜她是要倒霉了。
果然不多时,便被一个气力甚大的婆子拎到了院儿中。
商家宅院众多,阮小幺也不识得几座,但确定这不是哪个女眷的院子,瞧着满院子的下人、处处摆放的盆盆碗碗、以及那一围满满当当的屋舍,还指不定是哪出浆洗的院子。
老夫人却屈尊站在了那廊下,身后跟着大娘子与陈姨娘,廊下站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干下人立在周遭,阵仗甚大。
阮小幺被提过去,按跪在廊外,便见那个正在拭泪的女人尖叫着扑了过来。
“我家四郎与你一般年岁,你怎如此歹毒,连他脑袋都打破了!”她冲上来便要掴阮小幺耳光。
却被老夫人喝住,心有不甘退到一旁。老夫人冷冷看着阮小幺,开口道:“我商家是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口里吃的、身上穿的,商家哪样亏待了你?自你来这两日,成天挑拨是非,败坏我商家的声名不说,竟然还想害我孙儿!”
下人们立在左右,无人交头接耳,那一道道目光却似针一般戳在她身上,鄙视、同情、厌恶、惋惜……阮小幺一一看在眼里。
冷眼看着,心中只觉得可笑。她想不通为何老夫人如此厌恶自己,只是因为她娘败坏了商家的声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头老夫人又道:“你既对商家如此不满,又已出家为尼,论律法,便与我商家了无瓜葛。蓄意谋害,该如何处置?”
后头随侍的婆子道:“谋害未遂的,依事态轻重处予杖责。”
阮小幺一双眼直盯过去,瞧那两个年老色残的女人在廊下一唱一和,面露冷笑。
“怎么,你犹自不服?”老夫人道。
她向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一个拿了条凳子,一个拿了根长棍,杵在阮小幺两侧。
遥遥的一处拐角,一个丫鬟将这一切悉数看在眼里,又悄悄地溜了走,进了一处雅雅风致的院落。
甫一进屋,便听到一个女人道:“漪竹,外头如何?”
却正是柳慕云。
见她正要下地,漪竹忙过去扶着,道:“老夫人要杖责,现在恐怕……”
柳慕云面色一变,急急便去穿鞋。漪竹见拦不住,嗫嚅道:“姨娘,您别去了,您要过去,还不知老夫人如何恼怒呢!”
“我若不去,老夫人定会将玲珑往死里打,她本就是找个机会寻事而已!”
她一沾地,膝盖便是一软,险些崴倒,咬咬牙,直了身子,随便绾了把头发,披上一条长袄,道:“扶我过去。”
“姨娘!求您了!老夫人本就恼您了,您再过去的话,讨不了好的!”漪竹百般阻拦也拦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哀恳求。
昨日柳慕云在老夫人屋里跪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老夫人没事人一般摆弄着头上的花样,妆好后,才仿佛突然发现,着她起了身。除夕宴撤了后,老夫人在院子里看戏,又让她给按按肩,这一按便按到了散场,到最后她几乎已迈不开腿,被几个丫鬟搀扶着回了屋。
说得难听些,她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怎么为他人求情?
柳慕云叹道:“我与华娘情同姐妹,也看着玲珑一点点长大,她便如我的亲女一般,你让我怎忍心……?”
漪竹没了话语,默默的站起身。
“扶我过去。”柳慕云道。
此时阮小幺已被强按到了拿条凳上,丝毫无法挣扎,听得老夫人下令,“那就先二十棍吧,小惩大诫!”
去你奶奶个“小惩”!你个老不死的臭婆娘歹毒的老妖精我祝你&;*#¥@%……
搜肠刮肚脏话骂了个遍,她狠狠抬起头,死死盯着老夫人。
——她记下这仇了,若这女人有幸多活几年,他日,她一定要将这二十棍子一棍一棍还到她头上!
一棍子落下。
阮小幺蓦地咬住牙,痛得全身发颤,眼前便是一黑。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一棍子……
第二棍正待落下时,一个清丽的声音急急喊道:“且慢!”
老夫人一眼瞧去,便哼了一声,那小狐狸精居然如此精神抖擞,果真是越贱越好养。
她看向那举着棍子不知所措的家丁,冷道:“继续。”
柳慕云喝道:“谁敢!”
老夫人当下便变了脸色,铁青着一张脸,“放肆!”
“慕云自知僭越,事后自会向请罪祠庙,但老夫人……如此动用私刑,正为律法所不容!”柳慕云甩开漪竹搀扶的手,一步步慢慢走去,“玲珑出家为尼,已不是商家之人,若真失手伤人,理应交由官府,怎可私刑泄愤!”
第二十七章 哭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老夫人被气得直颤,直道:“把她给我拉下去!”
大娘子冷冷立在一边,道:“做姨娘就要有姨娘的本分,仗着老爷喜欢,难不成就可如此胡作非为?家规在此,怎容你寻衅生事!?”
她的声调不大,老夫人能听着,陈姨娘也能听着,柳慕云却不一定能听到。
陈姨娘目不斜视,手中那帕子却攥得又紧了分。
家丁们鱼贯而入,被柳慕云喝住,你瞅我我瞅你,不知如何是好。
阮小幺股间和大腿根都被那一棍子打得生疼,好容易抬起头,一看,居然是刚进寺时给她送点心的那女人,容颜面貌娇艳如花,眸子中却满是执拗,一丝一毫也撼动不了——为着自己。
她只是个侍妾,今日公然与主母叫板,今后怎么办?
她不愿有人为她如此出头,不愿有人因替她出头而落得个日后凄凉的光景,那是造孽。
然而柳慕云毫无他想,下巴高昂,神色倨傲,一字一句道:“即便私宅动刑,也需一家之主首肯,老爷是否知晓此事!?”
“他若不知晓,事后回来听说,是否会因此而恼怒老夫人!?”
“毕竟祖孙亲情,老夫人即便不念着昔日血脉恩情,也怜惜怜惜失怙孤女!”
一句一顿,一句一步。在众人的惊怔中,柳慕云几乎已逼到了廊下,毫无惧意地盯着老夫人。对方往后一个踉跄,颤抖的指尖对着她,语不成调,“你、你……!”
陈姨娘此时得了契机,忙护在老夫人身前,尖声喝道:“云姨娘!”
柳慕云却缓缓露出了个笑容,行了个大礼,福身深躬,道:“老夫人一念之仁,便可活人一命。慕云自知忤逆犯上,您自可家法处置。”
语气中却丝毫卑躬屈膝也无。
老夫人在媳妇的扶持下强自稳住了声,那面色已近乎狰狞,怒极反笑道:“好哇,反正你素日也是不服我管教,今日主动请罪更好……”
“来人,把玲珑赞关柴房,待老爷回来再行处置!至于你……”她阴沉地看着柳慕云,道:“先去祠堂跪着,老爷回来后,我自当一一报禀!”
柳慕云又福了一身,“多谢老夫人怜悯。”
她走过阮小幺时,轻轻瞥过去了一眼,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阮小幺怔住,待她走过时,刹那间泪便流了出来。
她从那眼眸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暖意,牺牲也无需回报,这个女人将是非揽到了自己头上,却只笑望了她一眼。
世人瞧的是唱戏一般的哄闹,她却透过那唏嘘叫好,见到了向着她的那颗澄澈明净的心,永不退却,永不褪色。
闹剧散场,柳慕云早已被带了下去,大娘子搀扶着老夫人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踏出了那院儿,下人们叽叽喳喳传着风言风语。
而自己,则被几个家丁拖着,扔进了不知哪个屋子,屁股瓣儿着地,疼得个龇牙咧嘴,外头早已“咔哒”一声落了锁,脚步声一过,周遭又静了下来。
仿佛之前那场刁难只是过眼云烟,然而稍稍一走动,股间骨头里闷闷的疼痛又提醒着她,这是九死一生。
还好只受了一棍子,若那二十棍都打在身上,估计不死也得废了。
也不知云姨娘会怎么样,一想到老夫人走前那阴狠的目光,她八成……岂止讨不了好,能完整个身子出祠堂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回过了神来。
柴房里摞着横七杂八的柴堆,干燥却阴冷,没有窗户,门一关便乌黑黑一片,唯有门缝里透进了一圈光亮。
这尼玛光不来风来。她缩在稻草垛中间,不多时便遍体生寒。
还不晓得要被关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逐渐适应了眼前的昏暗,拖了几墩子稻草给自己垫了个乞丐窝,不时觑着那门缝一会儿,阳光渐渐变得有些刺眼起来。柴房不是院与院之间的必经之路,瞧了这么多次,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多时,肚子又饿了起来。
外头马厩里不时有马嘶啼,那日头下的影子已从对面拉到了自己这边,估计也差不多下午两三点了。
她可是从一早到现在一粒米也未进哎……!
怎么自从到了这里,一下就从温饱线上掉了下去,求个正常三餐就如此之难!
正在柴房哀怨戚戚时,突然间外头的锁有了点响动。阮小幺一个精神,鲤鱼打挺爬起来,忙从那门缝儿中往外窥去。
竟然是杏儿。
她一面哭一面摆弄那锁,最后终于死了开锁的心,左右东张西望,又胡乱抹了抹泪,轻轻拍了拍那门,悄声道:“姑娘,姑娘?”
阮小幺手指轻叩了叩另一边。
杏儿一听到那哒哒声,瞬间那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抽泣得语不成调,含含糊糊道:“姑娘,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
阮小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