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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先生和曹惠明上楼来时,连忙跑过去问。曹惠明见问,笑得用手捧了肚皮,周先生补足他的话:
“好吗!我们悄悄地走到二十一号时,他们的蜡烛就黑了。我把电筒一亮,只见一个面孔贴在玻璃窗上,原来他们正在张望,被电光耀了眼,一跤倒到床上去,我们进去时,床上正在喊‘阿呀!’掀开帐子一看,谁说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呢,吴逸明装做睡着了,陆志强只是往被窝里钻……”
“亏得老周会动手……”曹惠明夹在里面笑着说。
这时杨玉璋,花正绮都来了。王懋林一个光脑袋也从房里钻了出来。大家听了齐声笑起来。周先生连忙把手按一按:
“请各位睡觉吧!”拿着电筒走了。
周先生走了之后,大家又把这件事谈了一点多钟。尤庭玉替学生辩护说是可以的。何况女子也喜欢两个人睡在一起的,只要不做别的事。曹惠明听了说:
“老先生!他们做事也做得暗一点呢,也亏得老周做得出,掀开被头来,赤条条的两个人!”
周先生把内部的事情将次清理就绪,近来又从事于校园的布置。这事早由冯校长和尤庭玉一度商量,又特地请了一个老年园艺家规划过一次。经尤庭玉画了两张草图给周先生。周先生看了不能满自己的意又修改了许多。动工之日,他也拿着一根木尺帮工人到各处丈量。经过两个月的苦心,才勉强成功。现在每一个庭园里,都有了适宜的布置。小一点的地方有花台,有石凳。大的地方有茅亭,有假山,并且还凿成一条小河和一个池塘。各处地方,冯校长都请名人选了句子做了匾对悬着,想在无形中养成学生的道德。尤庭玉见这种布置已不是先前自己的想像,没有疏密的变化,又太雕凿而失了自然。但是在周先生却是他心血的结晶,并且都有来历,他常常对人家说这是什么式这是什么式的。
春来了。N校的各区庭园里都开满了花,个个人在那艳阳的照临底下,温风的流动当中,都忘记了一切忧愁,如在憩美的梦境中过活,身体也轻了几分。洋楼上的先生们,对于管理上也似乎弛缓了一点。学生的心情已经被自然陶醉了,对于周先生等的仇视也似乎在一天一天消退,看来是不大放在心上了。每当旺旺的正昼,常有人在花阴中踯躅,夜来时,一阵轻风过去,茅亭中总有些吟诵之声。N校的学生,多半是怕受科学的束缚而常用文学来拱卫他们的惰怠性的,在这如罗曼蒂克小说中描写的背景里面,格外感动了懒慢的趣味,所以一个一个又把那烈士、勇士、革命家的态度,变成诗人、艺术家的样子了。然而周先生一个人不改其常,把一套烫得很伏贴的西装挂在身上,拿了一根棍子走来走去查看。
三区的先生们,平日视教书为无上的大压迫,进课堂就无异身入刑场,当这时候,都不愿辜负那晴明的艳阳天气,对于上课格外地畏缩起来,常有人挂牌请假,如暗中约下一班轮流休息。并且彼此都有怀春的同病,在青春悲哀期中,以此碰到头时,所谈的,所计划的,无非在一个“美”的范围以内。
校的左面就是附属小学校,那里有不少的如小猫一般可爱的小学生,又有几位和孔雀一般美丽的女教员。日长昼静时,便有洋洋入耳的娇爱的歌声,和着琴声从温风中送过来,叫人情致缠绵而心醉。尤庭玉等四五个人,常走到回廊上去,夹着几重墙头低低唱和,有时忽然听见一缕娇声,大家突然好像有一勺憩水浇上了心苗,身体就酥软起来。这种吸引的结果,裘一秋就先觅到了一个排遣的方法:每每瞒着大家一个人长腰细颈地摇到附属小学那边去。立在她们的教室外面,接受一两瞥眼角上的光芒,心里面也好像得着了无穷的安慰。后来尤庭玉,杨玉璋等也效尤起来,那边这个乐园中就常有这班青年先生们的足迹。而她们也好像知道他们的一番拳拳之意,傍晚时就率领一班小学生到后面山上去摘花采草。这山正对鲍芹村的房间,开出窗来就能望见。大家到那时候就聚在鲍芹村房里,只要一个人首先喊一声,十来双眼睛一齐望出去。从她们的衣服的色彩上,立刻认明了这是那个,这是那个。
“结婚!”鲍芹村突然鼓起眼睛,在没奈何中似乎选择了一条正当的路,不由得喊了一声。
“结婚!”裘一秋也说了这两个字,一边左手用力往外一挺,像受了点气而得到一种报复的法子似的。
“你看她们知道我的行径吧?”杨玉璋说:“她们心里急不急?”
“傻子!男的女的不是一样的,她们比我还要厉害呢。”裘一秋说。
“请人做媒吧!”尤庭玉捏着手说。
“总之我们的地位很难,外省人无论如何不能使他们相信。”裘一秋思前想后,侧着头说。
“我看还是请人做媒吧!”曹惠明笑着。
“你的老婆哪里来的?”大家问他,要他讲。
“哈哈……”曹惠明卖关节,不肯说。
“好家伙!你算得意?”鲍芹村笑骂曹惠明。
这时候光脑袋的王懋林进来了,满面含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话。
“来了。做媒的来了!王先生替他们想想法子吧!”曹惠明笑嘻嘻地朝王懋林说。
“做媒不难,先请我吃一台酒。”
“好!”杨玉璋、裘一秋、尤庭玉、鲍芹村都立起来。鲍芹村把手一让说:
“请媒翁上坐。”
王懋林把一个头凑了过来,伸出一只手,低低说道:
“如果各位先生不嫌好坏,那么我家里有四个女儿,过天就叫她们每人寄一张照片来,只要先生们合意,我做父亲的准可以做得主,不过话说在先,将来有了老婆,不要忘记了外公哪。”
王懋林说到这里,大家笑将起了。
拉丁区的案子
拉丁区的案子(4)
四
三区的先生们是素来这般浪漫的,不料近来洋楼上也有了新闻。这件事就出在历史教员姜先生的身上,只要看他近来穿了西装戴了眼镜就猜想得出他做了些什么事情了。
姜先生是洞庭湖边人,一生忠厚,前两年在P地高等师范里读书,恋着了一位同乡的女士颇过了几个月甜蜜的日子,后来横里头岔出一个人来,把他手里的一朵鲜花夺了过去。他既没有什么偏才,也没有什么异貌,更没有什么余钱,只好忍辱舍耻让给了那个人,所保留着的不过几张藏在柳条箱子里的照片,不时拿出来滴两滴眼泪上去。去年冬,从P城回了S省。因为和冯校长是同乡,所以来N校占了一间教员卧室。他的心地虽然虔诚,神经却不大敏锐,教授法是很平常的。洋楼上的一班先生何等精明,当然并没有把他看得上眼,而最痛心的,学生也简直把他看低了。几次要请他束装上道,也因为是冯校长的同乡,所以尚未遭打击。然而他是很寂寞的,三区的先生们和他合不来,洋楼上的先生们不肯和他合,因此他虽然住在白先生的隔壁,而他所过到的光阴,无非是别人来取笑他,幸而他还不是神经质的人,也还将就过去了。
最近他在女子师范的附属小学里看中意了一个人,已经假做参观去过几次了。他本来很是朴质的,因前车之辙尚在,就不得不做了一套西装,买了一顶帽子,更添了一副眼镜——眼镜是出门的时候才戴,西装回来的时候就挂了起来——但是他的体格生得不好,姿势又极其平凡,有些人就取笑他说是“外国乡下人”。
先生们在膳厅上吃饭,白先生看见了菜碗里的几片红辣椒,不知道怎么样竟想起了姜先生近来的事,就喊了起来:
“老姜昨天又去参观了哪!又去听了麻雀小孩的歌了哪!”
大家听了都想了起来,一齐立起来把饭碗和筷子舞将起来喊:
“哦!……啊哦!……”
“哦!……哈哈哦!……”
姜先生的面红得像吃醉酒的关公,连忙把那碗饭敷衍了下去,赶紧回到房里去洗脸。
“哈哈!……”
“哈哈!……”
大家丢开饭碗,追到他的房里去。
“哈哈哈哈!……啊哈哈!……”
体操教员蒋先生披着红绒衫,把手拦住了房门,伸长了项颈硬做出一阵大笑。
“说呀!附属小学的教员都是我的学生呀!你不说是我会叫她们不睬你的呀!”
“这样的事情还不公开,把肉放在碗底里吃哪?”
“大家看姜先生多么漂亮呀!你看,那面盆架子上还有雪花膏,还有生发水,哈哈!”
“怪不得面孔这样白哩,哦!头发也要留起来了哪!”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挖苦他。更有一位面皮厚的先生,做出女子的样子,扑到姜先生的身上去。姜先生被逼不过,只得指指曹惠明说:
“你们问他吧,他昨天和我一同去参观的,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形。”
“老曹讲!”
“老曹讲!”
曹惠明笑了一阵,说道:
“他老先生的事情太难描写了,还是请他把那封陈小姐的信拿出来看吧。”
“拿出来!”
“拿出来!”
姜先生羞得连颈项也红了,即刻到枕头底下去抽出一封信来。那信上写道:
姜先生伟鉴:
先生连日来弊校参观,兰等招待不周,抱愧至致。前次先生函索《麻雀与小孩》一歌,兹特将该歌讲义奉上。致其教授,则适宜于最低之一班:盖小儿坐在讲堂,听高班唱而悦之,故以教之耳。但兰等才素学浅,又望先生勿吝教言。礼拜日之约,当在校公候,望先生驾临弊校勿误。此复,敬请
教安
晚生陈兰珍谨复
大家看了这封信,又忍不住要大笑起来。忽然五区的工人来报告说学生在那里闹膳厅。周先生本来也在那里含着笑的面孔,就和帘子一般挂了下来,连忙跟着那工人到五区去。先生们全都听见了这句话,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说笑了,把一团兴致闷了下去,竟好像忘记了似的散了开来。姜先生的骨骼也骤然一松,如逃脱了一场大祸一般。
闹膳厅的事本来用不着周先生去干涉的,N校历来的章程,学生的伙食不归办事人处理,他们另外有一个食事团。每个星期举出两个食事长,到会计处去领钱,担任籴米,买煤,监督厨房的事情,办事人藉此也可以免去许多纠葛。无奈世界上的种种弊端,常追在种种方法的后面,那几个食事长,看见许多同学都在以逸待劳的享着清福,也就不愿意无酬报的牺牲了自己的精神就硬着心肠,殚精竭力地节一点钱下来送进自己的荷包。然而可怜的同学们,也都是很清苦的,一天的希望,眼巴巴地望着三顿饭,如今看见饭菜一天不如一天,又怎肯甘休,闹饭厅的盛举,便再也缓不下去了。周先生本来把学生恨得牙齿发痒,遇到这种机会,哪里再放松得下,当他走到膳厅门口,看见一地的碎碗,几个月来闷在心底里的烈火直冒起来,便立誓要开除几个人。
过了几天,办公室的门口果然挂出牌来,用侵蚀公款的名义,把两个不幸的食事团长开除。许多同学们,对于这惊天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