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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衣服也一天比一天穿得少。但是好景不长,几个温煦的晴日后,忽然下了一场雪,收起来的冬衣又披在了身上。直到今天,太阳才又重新露出脸来。
我坐在他常坐的一张椅子上,默默地出神。风中仍然有几分寒气,扑在脸上,竟然有几分痛。我怔了一会,将脸埋在臂弯里取暖。
“小姐,八贝勒今天来吗?”小如担心地问。
“他去蒙古了,还没回来。”我随口说道。
“真是的,偏偏这个时候走……”她小声嘀咕着,“我去给你拿生日蛋糕,记得把长寿面吃完。”
小月笑着推她,“你怎么比小姐还惦着八贝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还是她厉害,总算让小如闭上了嘴。
我只是撑着头微笑。
“小姐,你不要担心,八贝勒对你那么好,等他从蒙古回来,我们就给老爷写信,让他来京城,把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小月安慰我。
是啊,嫁过去做侍妾。据说那位郭络罗氏骄横得很,一直压着胤禩,坚决不许他纳侧福晋。
不知他大婚准备得怎么样,二十多天,应该已经下聘了。
“知道了,你都快赶上小如了。我去换衣裳,等会带你们去拜菩萨。”我拍拍小月的肩膀,关上卧室大门。
镜子里仍然是一张芙蓉面,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可是红颜弹指即老,芳华只有刹那。我斜起眼睛,对着镜子飞过一记媚眼,拿起眉笔细细地描着眉。
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我一惊,小如已经扑上来抱着我痛哭。
“怎么了,是不是店里出事了?”
她抬起满是眼泪的脸,“八贝勒已经回来了,今天是他给安亲王府的格格下聘礼的日子!”
这么巧。
我按住心口,笑道:“你瞧你,这么大个人,动不动就哭,现在好了,刚换的衣服,又要换。”
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我早就知道了,没事。你去洗把脸,我到香雪海去看看就回来。”
小如不相信,“你早就知道,那你还……”忽然停住嘴,低头出去了。
我在京郊的园子也叫香雪海,虽然没有杭州那个大,景色却也不差。刑管事看见我,连忙迎上来,“哟,您怎么来了,我给您倒茶去。”
我把马交给他,笑道:“你不用管我,自己忙去吧,我随便转转,你跟伙计们说一声,不要到山上来找我。”
“明白了,那您自己溜达溜达,现在花开得正好,特别是海棠,把树枝都压弯了。”他指指溪水,“您看,水里都是海棠花瓣。”
我站在溪边,看着一片片娇艳的花瓣随着明洁的溪水逐波而去。
人心得如水,相随过河桥。
可是人心难测。即使猜到别人的心,也没有猜到自己的心。我从没料到,听说他下聘的消息,心会这么痛。
我沿着溪流往上走,在一棵花荫如伞盖的海棠树前停下,拿块帕子盖在脸上,躺在树下,沉沉睡去。
梦中有熟悉的箫声,清越欢快,悠扬悦耳。
我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突然发现箫声仍然不绝于耳,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起身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我,正站在树下吹箫。
我微笑着,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
我的怒,他终于在我生日这天找到我了,我描的眉、涂的胭脂——如花美眷还是未付于断井残垣。这明媚的春光!
我悄悄走过去,环住他的腰,将脸偎在他肩上,一股带着檀香的薄荷味隐隐传入鼻端。
我如遭雷击,不得动弹,面孔煞白。
那人拿下我环在他腰上的手,缓缓回过头来,一双黑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嘴角嘲讽的冷笑,心中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也擦不完。捂住眼睛,泪水就从指缝里漏出来,一滴、两滴,全滴在那只握住我袖子的手上。
“哭也没用,何必哭?”他递过一方手帕。
我一言不发,接过帕子,用完后,又还给他,“四阿哥怎么会在这里?”
他拨弄着身边一棵小草,淡淡说道:“我见这里景色还好,就进来看看。春光明媚,正适宜《凤翔千仞》这样欢快的曲子,你说是不是?”
我忽然想起来,出门时,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小厮,有几分眼熟。那正是胤禛的贴身小太监,我曾经在胤禩府上见过他。
这大概就是他登基以后,派探子监视王公大臣的先声。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人在我门口监视我?
我虽然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也忍不住猜测起来。但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我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风寂寂地吹过,几片落叶在风中翻飞。南面的那条清流,夹着细小的冰块,叮叮当当地响着,轻轻流到西边的湖中。
多么遥远的距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胤禛突然念了一句佛经,嘴角又出现那种嘲讽的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
“要离于爱者,需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我却偏偏只看到那花花世界,恐怕永远也做不到这样了。为了避免忧苦,而舍弃欢乐——那欢乐是那么刻骨铭心,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的。”我环顾四周,苦笑道:“我在杭州也有一个这样的园子,看见这里的花,就像看到杭州的花。桓温北伐前燕时经过金城,见之前为琅琊时所种的杨柳皆已十围,忍不住叹道:‘昔年移植,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在纸上读到这几句,已觉恻然于怀,身临其境,才知道伤痛甚于读书时百倍。”
“昔年移植,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低低念了一遍,陷入沉思之中。
他的侧脸线条刚毅,眉间有淡淡的忧郁之色。我原来一直以为雍正大人长着一张阎王面孔,谁知相貌竟这么好。
“咕咕……”我满脸通红,连忙按住正在抗议的肚子。
胤禛一愣,看我一眼,脸上有明显的笑意。
地洞、地洞,你们在哪里……
可是我也忽然发现,虽然男朋友要结婚,新娘不是我——但是肚子还是会饿,阳光还是很明媚,鸟儿依然在歌唱,就连雍正大人的心情似乎都很好,愁苦的只有我。
我捂住脸,笑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四阿哥如果不嫌弃,不如一起吃顿饭。”
他的目光有些惊异。
我摊摊手,无奈地说:“不就是失恋吗,难道还能让自己饿死不成?更何况一年只过一次生日,更要珍惜。”
他微微笑起来,“上次听十四弟说你把一支钗拿来换酒喝,我还不信,今日看来,倒是你的本色。”
“所以才要多赚些钱,免得把钗子全当了。”我见他和蔼可亲,壮起胆子,“四阿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什么问题?”
“各个阿哥府里的女眷都到我的云裳来制衣,唯独没有看见四阿哥府上的,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似乎怔了一下,转过面孔,手指抚在眉心,“她们不爱这个。”
果然是个吝啬鬼。怎么会有女人不爱漂亮衣裳,一定是你怕花银子,不准她们穿。我正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我的怪样子,眉头微微一皱。
唉,我真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我看着身边的流水出了会神,轻轻地说:“看,所以我嫁不出去。”
“那也不一定。”胤禛俯身捞起一片花瓣,“古人认为海棠集梅、柳优点于一身,很是难得。”
他是说花,还是说人?他住在胤禩隔壁,当然知道我在他府上住了半个月。
“这是宋朝的刘子翠说的,原句是: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说花还过得去,用在人的身上,那真是不得了。”我自嘲地说。
风流的女子、轻若柳絮的女子,怎么会落得好。
他愣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手指又抚上眉心,笑道:“算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饭,算是向你赔罪。”
这么客气,我有些吃惊——原来雍正大人年轻时很讲理。糟糕,出门时好像没有带银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尴尬的问题问了出来:“四阿哥,那个……谁出钱?”
他轻笑,“你今天又没有戴钗子,我出钱好了。”
晓妆成
胤禛说的那个地方是碧云寺。这是京城十分有名的一座寺庙,其山水之清幽、林木之葱郁、建筑之宏丽华美为西山诸寺之冠。今天是三月三,出来烧香祈福的人很多,我们便缓缓按辔而行,偶尔低低交语几句,看上去倒象熟识多年的朋友。
胤禛与碧云寺的僧人似乎很熟。刚刚登上山门,已有僧人迎接出来。他躬身行礼,丝毫没有皇子骄矜的架子。
碧云寺比我初遇胤禩的迦叶寺大许多,一共有六层院落,不断向山上延伸,从山下看上去,雄伟的殿堂层层迭起,极为肃穆庄严。
“今天是你生日,先向菩萨上柱香,这样来年才会快乐。”胤禛把一柱燃好的香放在我手中,“这么愁眉苦脸的真不象你。”
我颔首接过,久久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垂首不语。
我的心事,只有天边月知道。
出了大殿后,一个眉心有痣的僧人带我们去禅房用斋饭。这间禅房布置虽然简单,但是桌几精致,四壁洁净,一尘不染。西墙当中挂着一幅字,题目是《布袋和尚呵呵笑》:我笑那李老聃五千言的道德,我笑那释迦佛五千卷的文字,干惹得那些道士们去打云锣,和尚们去敲木鱼,生出无穷活计。又笑那孔子得老头儿,你絮絮叨叨说什么道学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活人都弄死。住住住,还有一笑,我笑那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阎王,与那古往今来的万岁,你戴着天平冠,穿着衮龙袍,这俗套儿生出什么好意思。你自去想一想,苦也么苦,痴也么痴,著什么来由,干碌碌大家喧嚷嚷的无休息。
我站在字幅前,只觉得这幅狂草有几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胤禛见我沉默不语,忽然微笑起来,“这篇文章如何?”
“老禅师写的,自然是好。只是这字迹似乎在那里见过,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拍着额头说。
“你当真见过?”他似乎有些不信。
“反正眼熟的很,说不定是做梦梦到的。”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淡淡说道:“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碧云寺的斋饭清淡可口,色泽鲜美,加上我一天水米未沾,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胤禛面带微笑,只是略略动了动筷。
我看着墙上那幅《布袋和尚呵呵笑》,忽然生出一种任性的快乐,轻轻叹道:“此刻若能喝上一壶酒,人生才真正无憾。”
胤禛眼睛里溢出浓浓的笑意,“我干脆好人做到底,这山下就有一个小酒馆,下山后我请你喝酒。”
不知为何,我已不那么害怕他了,听他这么一说,拍掌笑道:“四阿哥果然是精研佛理之人,知道‘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春至百花开,黄莺啼柳上。’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如我们等会找个地方,边看落日边喝酒,怎么样?”
我还没有喝酒,好像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