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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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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料到他就是比拉尔,我也知道,一般来说,记者的生活比较随便,但是我却也想不到比拉尔竟会随便到了这一地步!

我和他用力握著手,奥干古达在一边道:“这里的一切,全是我们小组工作进行必须的工具和资料!”

我直视著比拉尔:“我读过了你的报导,精彩得很,自那篇报导之后,可有甚么新的发现?”

比拉尔摇著头,我道:“你和高级官员的关系那么好,工作小组又是总统亲自批准的,你至少应该会见了那位到过现场的警卫队长,知道了现场的情形!”

我一来到,比拉尔对我竭诚欢迎,气氛本来是十分热烈的,可是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陡地静了下来,一声不出。我等了片刻,还不见他们开口,冷笑道:“怎么,我以为我已经是小组的成员了?”

比拉尔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过来!”

比拉尔向著钢琴旁,我一来就注意到,但是却不知道是甚么机械装置的机器旁走去,我跟在他的旁边。比拉尔也不怕机器上的油污和煤屑,将手按在上面,道:“照你的想像,一个死了二十多人的现场,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摊了摊手,道:“我根本无法想像,我也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刹那之间,杀死二十多个比他强壮的人,除非他有杀人利器在手!”

比拉尔呆了半晌,这时,奥干古达也走了过来,比拉尔才指了指那具机器:“这就是凶器,蔡根富用来杀人的凶器!”

比拉尔的话,可以说极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失声道:“这是凶器?这是甚么机器?”

比拉尔道:“这是煤矿中使用的水力采煤机。”

比拉尔只说出了这具机器的名称,我已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同时,我心中也已经隐隐约约,对惨案现场,有了一定的概念。我没有再出甚么声,而比拉尔则继续说著。

比拉尔道:“这具水力采煤机是一种最新的采煤装置  ”他说到这里,拿起了那个钢制的喉管来,喉管的直径,大约是两吋,他继续道:“在这个喉管中所射出来的水柱,速度是每小时九十千米,它的冲力是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这一切,全是水力采煤机高压操作能力所造成的!”

比拉尔一面说,我一面傻瓜也似地点头,同时,不由自主,有点发抖,皮肤上也起著疙瘩。

比拉尔继续道:“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冲力,足以将煤层切开,采下亿万年前因为重压而积聚而成的煤块,或者,我再说得更具体一些,这样的力量,足可以洞穿一块三寸厚的木板,或者  ”

我突然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连忙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比拉尔再说下去:“别说了,我明白了!”

比拉尔也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很同情地望著我,说道:“这是难怪你的,每一次,我一想起蔡根富用这水力采煤机射出的水柱,射向活生生人的身体之际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们三人,不由自主地互望著,我甚至看到奥干古达黑得发亮的脸上,也现出了一阵异样的白色。

那是由于我们三人,都想到了每平方公分八百公斤的力量,冲击人的血肉之躯所造成的后果之故!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些死者  ”

奥干古达忙接口道:“他们合葬在一起!”

比拉尔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我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他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了”,这应该是最文雅的说法了!事实情形怎样,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想也可以想得出来,蔡根富突然拧转了水力采煤机发射的方向,不是射向煤层,而是射向人!射出去的水,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身体,射得人的头颅四下炸裂,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人的肢体,也可以将人的任何一部分骨头,射成粉碎!

蔡根富用的是这样的武器,那难怪十四个强壮的黑人煤矿工人,会毫无抵抗的余地,而总控制室中听到的呼叫声,也如此之凄厉!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矿坑中那种血肉横飞的情景,虽然我未曾亲眼目睹,但只要略想一想,也足以令我双腿有发软的感觉。我绝对同情那位警卫队长和三位警卫员,他们居然还有勇气清理现场,那实在不愧为经过严格训练的斗士!

当我坐下来之后,比拉尔也离开了那具水力采煤机,而且用一幅布,将之遮了起。

他望著我:“蔡根富用水力采煤机作凶器,这一点,我在那篇报导中,并没有写出来,因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而且,也从未曾公布过,因为同样的水力采煤穖,在维奇奇煤矿中,有好几百具,如果一公布出去,难保没有使用者一时情绪冲动  ”

比拉尔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他的意思,新闻工作者都知道,刺激性新闻有传染性,这种情形如果在公众中传染开来,那么很可能,维奇奇煤矿,会变成维奇奇屠场!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奥干古达道:“我和比拉尔,曾经和现场目睹的四个人交谈过。”

比拉尔道:“他们之中的两个,受刺激极深,无论如何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来。警卫队长和另一个,大致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其实,不用他们说,当知道了蔡根富是利用水力采煤机来杀人之后,任何知道这种水力采煤机性能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出现场的可怖情景来!”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比拉尔道:“而事后,蔡根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应该说,他只是重覆著,甚至不断地说一句话,那句话,有四个音节,我们请了不少语言学家,其中有中国语言学家,来辨认这句话的意义,但是却无法知道这四个音节,代表了甚么!”

我忙道:“中国的方言十分复杂,我凑巧和蔡根富是同一地方的人,那四个音节是  ”

比拉尔道:“你听著,这句话是:LA   QNA   MA   MA!”

我呆了一呆,将比拉尔告诉我这四个音节,照样翻来覆去,在心中念了几遍,可是我却也无法说出那是甚么意思来。

我并没有开口,但一定是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情,告诉了他们我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比拉尔立时现出了很失望的神情来。

奥干古达道:“我看我们要一步步来,有很多事情,卫先生只是从报导中得到了解,并没有亲身体验过  ”

比拉尔摇了摇手:“不错,你准备如何开始?”

我的思绪也十分混乱,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自然是和蔡根富交谈,可是蔡根富却不知所终了!

无法用最直接的方法进行,那就只有用间接的方法。我应该去看看蔡根富的住所。也应该到惨案发生的矿坑去看个究竟,更应该听听事情发生的经过时被纪录下来的录音带。

我决定先听听录音带,我把我的意思说了出来,比拉尔和奥干古达都表示同意。比拉尔的工作十分有条理,别看他工作的场所如此混乱,所有的录音带都编了号码,依照时间先后为序。

我将录音机搬上了桌,套上了耳筒,用心听起来。录音带中蔡根富的声音,讲的是相当生硬的法语,从他打电话到总控制室,要道格工程师立刻前去开始,一直到那十四个工人的惨叫声。然后是道格工程师来到之前那片刻间  在那时候,只有喘息声和那四个简单音节的那句话,毫无疑问那是蔡根富拨出来的。

刚才,当比拉尔用拼音拼出这四个音节给我听的时候,我全然不知道他在讲些甚么。可是这时,一听得蔡根富讲出来,情形便完全不同了!我一听就听出了蔡根富在讲些甚么!

我也立时取下了耳筒来,望向奥干古达和比拉尔两人,他们也知道我一定发现了甚么,一起俯身过来。我吸了一口气:“那句话,蔡根富不断重覆地讲的那句话四个音节的话  ”

比拉尔急不及待地道:“是啊,那是甚么意思?”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难怪连语言学家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也不知道如何将这句话的意思,转述给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听。

事实上,如果不是中国江苏省北部地区土生土长的人,要向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听到蔡根富重覆地讲著那句话,就听得出,他正在用家乡的土话,讲著一句基本上是没有甚么特殊意义的感叹词,在中国江苏省北部,连三岁小孩也会冲口而出的:“辣块妈妈!”

这“辣块妈妈”中的“辣块”两个字,在苏北的语言中,是“哪里”的意思,但是和“妈妈”凑在一起,却又意义不明,大抵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中国所有骂人的话,又都喜欢和人家的母亲扯上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又演变成了一种感叹词、惊叹词,可以应用在许多地方。

例如,在看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事情,引起惊叹时,可以使用。又例如,在完成了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后,感到心情轻松时,可以使用。再例如,在对付麻烦的事情时,也可以使用。这情形,有点像中国北方话中的“好家伙”、“他妈的”,实实在在,是没有甚么特别意义的。

看,我在这里解释这句话,已经花去了不少篇幅,可以想像当时,我向一个非洲人、一个法国人,他们对中国语言是毫无认识的,而我要使他们明白,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我足足花了半小时的时间,辣块妈妈,总算他们两个人的领悟力强,明白了!

他们虽然明白了,可是他们的神情,却还相当疑惑,比拉尔道:“你肯定这句话,没有别的意义了?”

我有点生气:“当然我肯定,我从小就使用这种语言!”

比拉尔道:“那么,蔡根富不断重覆著这个感叹词,是甚么意思呢?”

我心中已经思索这个问题,所以比拉尔一问,我立时就道:“有几个可能,第一,他当时正因为自己完成了一件甚么事,而感到高兴和心情轻松。”

奥干古达苦笑道:“他当时杀了许多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冷血的杀人犯!”

我道:“我只是根据这句话的习惯使用法来分析!”

奥干古达道:“第二呢?”

我道:“第二,他当时可能是在一种极度的惊愕或兴奋的状态之中,以致他根本说不出旁的话来,自然而然,不断地重覆著地自小便使用的语言之中,一句最常用到的话!”

他们两人都点著头,我又道:“第三,他当时可能有一种极度的仇恨情绪,而当他那种仇悢情绪得到了发泄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说著这一句话。”

比拉尔道:“我不明白你第三点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举一个实例,使你明自。在我童年,家里的管教相当严,我的祖父,是一个自律极严的正人君子,他决不许子弟讲任何不合礼貌的话。‘辣块妈妈’这句话,不符合上流社会的人使用,所以我们家中的人,都不准说这句话。可是有一次,蝗虫为灾,祖父带著我去看放火烧田,将快可收成的庄稼,和遍天满野的蝗虫,一起烧光,当大火熊熊,烧得成千上万的蝗虫,发出一阵阵焦味之际,在我身边的祖父,竟也脱口而出,一连说了好几遍这句话!”

比拉尔和奥干古达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我们明白了!”

我摊了摊手:“可是疑问又来了,蔡根富为甚么怀恨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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