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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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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兰当然能听出她话里的话。
  凉州女人天性中的坚韧使兰兰从丧兄丧女的悲痛中活过来了。莹儿也一样。莹儿依旧像以前那样恬静。要不是瘦,要不是眼皮下隐显的细纹,要不是不经意中偶显的痴呆,倒真像没经过生死离别呢。兰兰当然希望她这样。同时,一丝不快也时时浮上心头:憨头死了,她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莫非,她从来没将憨头放在心上?
  但马上,她便释然了。女儿一死,她不是也天塌了吗?不是也寻死觅活吗?每每想起,心如刀割,但一次次想,一次次割,无数次后,心就木了,虽有痛楚,但剧烈的程度逐日减轻。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岁月的风,一日日刮,扬起一粒粒沙尘,久了,多深的沟壑也填平了。
  姑嫂俩在一起,掏阵心,抹阵泪,便唱“花儿”。兰兰和莹儿一样,也喜欢唱那些离别和相思的“花儿”。那“花儿”,像扣线,老从心里往外捞扯――
  狼在豁牙里喊三声,
  虎打森林里闯了。
  阿哥的名儿喊三声,
  心打从腔子里放了。
  嘉峪关口子里雷吼了,
  黄河滩落了个雨了。
  为你着把眼睛哭肿了,
  把旁人瞅成个你了……
  唱起这些天籁似的“花儿”时,姑嫂俩都会落泪。心思虽异,感情却共振了。这便是“花儿”的魅力。即使是陌路,即使年龄和性格相差极大,也会在“花儿”的旋律中化了陌生,化了沟豁,化了心中的块垒,成为朋友。
  兰兰就是在“花儿”中读懂莹儿的心的。莹儿眯了眼,噙了泪,望着茫无边际的天空,或滚滚滔滔的沙海,吟唱花儿时,兰兰便能感受到她灵魂的痛楚。但那是两人都不愿触及的禁区。心照不宣,是她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但“花儿”还是唤醒了兰兰少女时代的那段被村里人认为荒唐闹剧的恋情。
  兰兰和花球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兰兰是一手领了灵官,一手牵着花球长大的,滚沙洼,玩土窝窝,捉蚱蚱虫,烧黄老鼠……就是在一次次儿时的游戏中,兰兰长大了,花球长大了,人大了,心也大了,心中波晕一晕晕荡开,把他俩荡到了大沙河的沙枣林里。
  久违了。
  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已尘封了那段往事,心木了,感情更木了。每每触及,也只有昏黄的印象了,像浸了油又在霉屋里放置多年的油画,是“花儿”鲜活了它们。有了鲜活图腾的兰兰再也不想在既定的轨道中转圈了。
  幸也?悲也?
  却听得妈妈梦呓似的说:“那古浪丫头,也是个苦命。嫁的那个二杆子,可不是个安分货色。”
  兰兰明白,妈说的,是花球媳妇。口中的唾沫一下子干了。她已将“她”忽略了,多可怕。
  兰兰燃烧的血一子凉了。
  4
  清早起来,兰兰有些头晕。她很后悔昨夜的约会。约会前,花球还鲜活在记忆里。约会后,她发现,花球对她感兴趣的,仅仅是个肉体。兰兰叹了口气。自和白福结婚,便成了他的合法强暴对象。久而久之,她对肉欲失去了兴趣。每一念及,总倒胃口。这很可悲。作为母亲,她有丧女之痛;作为妻子,她是“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作为女人,她只有遭强暴的记忆,连老天赋予的女人的享受也没了。

《白虎关》第三章(7)
兰兰想,真没活头了。
  想来,花球看重的,也仅仅是她作为女人的那点儿资本。兰兰很失望,想,哪怕你说几句假惺惺的情话也成;哪怕你不说话,只相依了,由那感觉占了心,熨出眩晕来;再哪怕,你胡乱说些不相干的话,也比那号话强。那是羞辱人哩。莫非,干不成那事,就连话也说不得了?
  兰兰还是想努力地说服自己。她搜遍肚里的拐拐角角,找出的理由却仍是惨白。明摆的,人家喜欢的,仅仅是女人身子,是个不同于自己老婆的女人身子。
  臭男人。
  忽然,北柱的女儿大丫走了进来,说:“姑姑,新娘叫你呢?”
  “哪个新娘?”
  “花球媳妇。”说完,大丫蹦蹦跳跳走了。
  兰兰心跳了,想,她找我做啥?想到昨夜的约会,她有些怕见这女人了。莫非,她觉察到啥了?莫非,花球说了啥?他是不是提出了离婚?想到这,心狂跳起来。就是从这心跳上,兰兰发现,自己还爱花球。
  兰兰出了庄门,见北柱家墙角处立着那女人。那是个略显病态的女人,也许是奶娃儿的缘故,她显得很瘦,而且一脸阴郁,愁眉苦脸。这形象,兰兰一见,心就不由得抽搐。也是苦命人哪。她想。
  女人见兰兰来,转身往前走。前边是土山,山上是那个叫金刚亥母洞的岩窟。一个念头,闯进心里:“她会不会害我?”却不由笑了。我又没干啥,她想。
  女人回头望兰兰一眼,上了山坡。山坡上,尽是沙秸,那是打沙米后撒落的。黄毛柴头也叫人割了,那扭曲的枝条上尽是老皮,裂着口,很是丑陋。此外,便是老鼠洞了。那女人一下去,就见老鼠四下里窜去。女人也不怕,立在那儿,等兰兰。
  兰兰明白,她选了这地方,定是有话说。她会说啥呢?她是不是听说了她和花球的事?但心却坦然了,想,那是啥年月的事呀。
  女人缓缓转过身来,木然了脸,望她。兰兰发现,那眼,是口干涸的井,或是一块戈壁,心里不由得酸了。她很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啥好。又想,自己还不如她呢,人家有娃儿,有花球,自己有啥?心倏地酸了。
  女人突地跪在山坡上的洼处。
  兰兰慌了,说:“你干啥?有啥话,你说。起来,起来。”拉几下,女人却不起,仍用那枯井望她。兰兰四下里望望,想,叫人看见,咋想呢?
  女人木木地说:“我看见了,夜黑里。”
  兰兰才知道,昨夜,她悄悄跟了花球,脸腾地红了。幸好,没干啥?有些后怕了,但更多的,是羞。毕竟,和人家男人约会了,搂了,抱了,咋想,都脸红。嗓里很干,想说啥,又不知说啥好。
  “看在娃儿面上。”女人说。
  兰兰狠劲晃一下头,想晃去别扭。太阳已跃上空中,四下里亮晃晃的。若有人来,一眼,就能发现这喜剧。人丢到娘家门上了,传出去,咋活人?她一下下拉女人手臂,“起来,有啥话,好好说。”
  “不答应,死也不起来。”女人木木地说。
  “答应啥?”兰兰慌乱地辩解,“我们,没干啥呀?”又四下里望望,幸好没人。
  “我知道,你们好过。可现在,有娃儿哩。再好,我活不成了。”女人的话听来,像机器人的。
  “不好,不好。我们,根本没好。说了几句话。”兰兰慌乱地辩解。
  “以后?”女人问。
  “以后,话也不和他说,总成吧?”兰兰身子发软了。
  女人惨然笑了,望兰兰一眼,说:“你知道,当初,是他强奸的我,怀了娃儿,没法了,才跟他的。人丢尽了,再也丢不起了。活着,是为了娃儿。”
  兰兰打个哆嗦,说:“成了,我答应你。”
  “啥也不干?”
  “不干!”
  “你赌个咒,向金刚亥母。”女人的眼睛有了些光。
  “我答应你,赌啥咒。”
  女人把视线转向远处,长长地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又骗我。我想了一夜,鼓了一夜劲,才敢找你。不赌咒?成哩,你回去吧,我跪死在这里。”
  兰兰想,这女人,咋成榆木疙瘩了?就说:“成哩,我赌。以后,我不和花球好,若好,叫我不得好死,成不?”
  女人说:“这算啥咒?我也这样老咒呢。女人,哪个怕死?好死也罢,坏死也罢,都不怕。真要赌,要赌爹妈。”
  “爹妈又没惹我,咋能赌他们?”兰兰带气了。
  “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你不干,咒又不应。”说完,女人给她磕了头来。
  “行了行了,我赌:若我和花球好,我爹妈不得好死。”
  女人惨然笑了,说:“其实,赌不赌也没啥。我再见你们好了,就吊死在你们的庄门上。”说着又得得地磕了几个头,才缓缓起身,梦游似走了。
  兰兰一身大汗。望着那女人上了沙洼,她不由得瘫在地上。
  亮晃晃的太阳,很是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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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第四章(1)

  “老虎下山林败了,庄子大了人害了。”
  1
  白虎关的金窝子多了起来,双福连开了几十个。赵三、大头和所有能弄到款的人都涌了来。还有许多外地人,也闻讯赶来,才几天,河床里就栽满了井架。白虎关本是大沙河的一段河滩,说不清何年何月,河床变成了一块黑戈壁。
  那井架,三木相搭,上面插个红旗,猛望去,河川里到处都是红旗,风一吹,猎猎作响。南山上的树或买或偷,制成了一个个木笼。沙窝里的红柳也遭殃了,掌柜们派专人吆了驼车进沙窝砍红柳。因白虎关地性软,若不打木笼,沙土下流,立马就会埋了人。第一次塌井的是一个外地掌柜的,村里人不叫他砍沙窝里的红柳,他就没打木笼。井才打了六米,一下就塌了,埋了三个沙娃。沙娃的爹妈闻讯赶来,伏在河床里,扑天抢地地干嚎。满指望当沙娃挣几个血汗钱,娶个媳妇,养儿引孙,哪知道连本都赔了。猛子记得,那是开金窝子后,河床里第一次听到的哭声。因了这事故,老顺坚决不叫猛子当沙娃。
  白虎关的地皮儿,立马金贵了起来。一个井口,方圆四米,开始卖一百元,现在卖到了二百元,看样子,还要往上蹿呢。因为财大气粗,大头从村民小组长成了村长,成了村里最牛最吃香的人,吃香的,喝辣的,每日里吆五喝六,喝得脸红脖子粗。孟八爷说:“大头,你是领导,卖那井口,我不敢放半个响屁。可那红柳呀,梭梭呀,可不许叫再砍。你不见,两个大沙漠已逼了来,一合拢,这儿连个鬼也站不住了。”大头打个饱嗝,说:“八爷,人命关天呢,你不叫人家砍,井塌了,你赔命价?上回死的那几个,还不是你带人挡了,才没砍来红柳扎成木笼。三条年轻轻的生命,一下子就到阴司里了。现在人一提,谁不骂你呢。”孟八爷一顿足,正要辩,大头说:“成了成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大的事,有咱党呢,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把孟八爷噎得够呛。
  孟八爷想:这大头,才换了个帽儿,口气就变了。官气一大,人气就少了,就啐一口,叫花球写个状子,递到林业局。
  吃过晌午,花球来找猛子,说:“双福的另两个窝子也到底了,听毛旦说,红得很,时不时的,就见豆瓣金。上午我去看了,沙娃们背了好些沙,涮得马虎。我抓了一把,放日光下瞅,有金花花呢。”
  猛子以前跟人在祁连山下的金矿上打过“模糊”。所谓“打模糊”,就是从别人涮过的沙中再涮一次,弄好些,一天也能弄个十几二十块钱,比跟上包工头卖苦力强,就弄块木头,啃哧啃哧,做起金盆子来。
  那“金盆子”,做来也简单:找几块板,做成簸箕形的木槽,一头宽,一头窄,在底上做成搓板形就成。打模糊不需要成本,所有器具就是一个铁锨、一个金盆子、一个装砂金的缸子。
  猛子问:“人家不叫打咋办?”花球道:“谁敢不叫打?天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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