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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烟呛到流了足够一公升的眼泪，房间终于开始暖和起来，我无力地坐在炉灶旁边的桃木板凳上。从口袋里掏出来存折，茫然望着每一次支出和存入的数值，我忽然有一种悲伤的感觉，是的面对越来越少的积蓄，我开始心痛，虽然心痛也是无用的。忽然想起水鸟曾经评价我的一段话来“听浅草这样说，我觉得浅草也并不是小气，而是特别，孤独得特别。如果有一个女孩子习惯在繁华的街上漫步，当然，她也会望着悬挂漂亮衣服的落地玻璃窗凝神一两秒中，但是她不会走进那灯光明亮的店里去。她也会在十字街头伫立一会儿，因为她经常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有时候，她也会做些零碎的活计，换取一点点酬劳，她喜欢一小时数着人民币的感觉，虽然有时候那只是几张红色的钱。有时候，她就蹲在报摊的前面，看形形色色的杂志封面上的标语和图画，然后憧憬着有那么一天自己也可以成为大明星。然而，站起身后她便开始嘲笑自己的妄想，无奈的微笑浮上脸庞。她必定喜欢那种旋律舒缓的老歌，从不因为被嘲笑老土而改变自己的喜好，喜欢伊莲娜霍莱，苍井优，尾崎丰和松隆子，喜欢岩井俊二的镜头，喜欢平淡的故事片，喜欢赫本，喜欢素色的衣服，喜欢文艺的感觉，喜欢黑白，喜欢自我。这样的女孩，如果我有一天见到她了，那她一定就是浅草。”
水鸟总结的真好，那就是我。梦想着，幻想着，不断失败，不断受伤，拻不去的迷惘，解释不了的困惑，希冀，平凡的世界会出现戏剧化的奇迹。那就是我，一个多么真实的我！
忽然瞥见了炉灶旁的窗台下有一个小小的柳条箱子，我记起来了，这就是我本想带到上海去的那个小箱子，也是父亲留给我的。可是，后来我却忘记了，想它在这灰色窗台下寂寞了这许久，真是不落忍呢。
我把它搬到了床前的小茶几上。
用抹布擦拭过灰尘，打开那箱盖，就如同开启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一些书信，一些古铜色的纸风铃，几张父亲的照片，一双白色的羊毛袜子，还有一本《源氏物语》，这就是全部的物件。我逐一拿起来看，我猜想羊毛袜子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礼物，纸风铃是母亲亲手叠的，那本书应该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从扉页题字上可以看出），而那些书信是他们写给彼此的。
打开老式的仿瓷台灯，我用被子裹住自己，昏黄的灯光下，我抽出一封信。那是父亲写给母亲的，邮戳日期是1988年3月1日。
樱子，
刚刚送走你几天，我每时每刻都担心你。因为你不曾留下电话号码，我只能寄信给你了。
你留在我这里的所有东西我都整理好了，把它们装进你曾经喜欢的一个小柳条箱子里。小雪已经送到我父亲母亲那里去了，毕竟那里的环境要比我这里好很多。她长得非常像你，和你一样，有一张瓜子脸和大大的美丽的眼睛，笑起来温暖动人。我父母亲也非常喜欢她，每逢天气晴朗，总要抱出去给邻居们瞧瞧。虽然因为我明确告诉他们，我要接你回来，也要娶你过门，他们与我大吵一架，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说你的不好了。我想事情会有转机的，我也许会到南方的一所大学去教书，虽然薪资待遇不如从前，但是想到和你能长久生活在一起，我还是慢怀期待的。我真笨，为什么那时候不知道解决问题，只懂得回避？还道是为你好，哪知竟是害了你。
也许分手的那天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应该爱你，在那之后还强迫自己不去想你，但现在我彻底相信了，你这样的姑娘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你带走了我所有的情感，只留下一些让我伤感的回忆。
前几天刘老师也返回学校工作了，她接回了留在西双版纳的孩子，不过这孩子显然无法融进她的家庭生活，我有时候也会想那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此时也和我一样的落寞。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相爱的人经常无法在一起生活，反而是那些擦不出情感火花的人们能够白头偕老。究竟是我们无法屈就爱情，还是我们太过贪婪？也许都不是，是我们太在乎外界的因素，不，确切的说，是像我这种人太在乎现实。你的不俗也正是因为有我的衬托吧。
想来你也很思念小圆吧？她很好，每天都见她抱着书本行走于校园，每次见到我，她都不打招呼，还要狠狠瞪我一眼。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讨厌她的，反而觉得这姑娘也满可爱了。她最近与建筑专业的一个男生打得火热，也许不久就要恋爱了。
你的日记我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每次都看到潸然泪下，不能自已。你的文字有一种奇怪的魅力，每一页都渗透出淡淡的凄凉，虽然也并没有很详细地记载你的所有生活，却足以叫我眼前浮现出你的形象，而且异常鲜活。你的笑容越是温暖明媚，我的内心就越是痛苦。你的脸庞越是美丽，我的记忆就越是惨淡。只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人，你就献出了你所有的温柔，只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人，你就彻夜的哭泣。你那样的一个姑娘，烦恼着，受着折磨也不放弃，这完全都是为了我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去爱我这样的一个男人。
不经历一些事情就不会感觉出自己有多爱一个人，你相信吧，我不是因为忏悔才这样做的，而是出于一颗爱你的心。快快好起来吧，樱子，为了与小雪和我团聚也尽快好起来吧。我写了这么多汉字，也不知道你能看明白多少，希望你能感知到我在思念你，担心你。
车汉俊
。。。。。。
抽出第二封信。是母亲写给父亲的，日期是1988年3月18日，看来是回信。全文逻辑性不强，相当简短，是用日文写的，行文也较为散乱。
汉俊君，
她们真仁慈啊，让我看了你的信。写了那么长，真是打动了我啊。
我的头很痛，你不知道的吧？是什么让我现在这样难受？我真的不知道啊。所有人都似乎恨我，都用恶毒的目光看我，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大事了吗？记不起来了，似乎没有。可是为什么呀？那么多的怨恨的言语为什么都向我袭来？我手无寸铁，我无法承受了。
那天，我多么后悔回来，或许我该早点回来，不要碰见你就回来。我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说喜欢你爱你之类的话？我本不该说的。那样只会让你更觉得我俗气。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即使是你，即使是你。我愿意我的痛苦都变成永久的秘密，随同我的肉体被泥土掩埋，然后一切都会远去，你在我的灵魂中也不复存在了，它没有标记没有标记。
樱
。。。。。。
“什么什么嘛。”我实在看不下去这些云里雾里的文字，禁不住自语着。
手机铃声响起来，我立刻跳下床，奔到茶几旁边拿起手机。
看到号码的那一刻我有点小失望，本以为是周默打来的，结果不是，是水鸟。
“怎样啊，浅草？我很惦记我的小朋友。”
“还好。”
“我猜想你现在正在无精打采也许还抱着你母亲的日记本呢。”
“猜得有点对。”
“我还猜想，你有点小生气。我是不是打电话来，你的那位先生就打不进来了？”
“呵呵，那倒不会。”我勉强笑说。
“浅草，现在会不会感觉到很难过？今天是除夕啊，一会家家户户就该放鞭炮了，而你就一个人。”
“还好，你不说的话，我都快忘记今天是除夕了。”
“看不见你，也不能在网上联系你，也只有打个电话了。除了声音，没有什么可以感觉彼此的存在了。”
“怎么会，”我匆忙披上外套，拿着手机冲到庭院里。我接着对着水鸟说“水鸟，不会的，不会只有声音才能沟通。你在看着天空吗？”
“我正在家里的阳台上，头顶上就是星空啊。”
“是啊，我也正望着星星呢。至少这片星星是属于我们的。如果两个真正思念的人，必定有共同寄托的东西。在这片星星之下，在你那片星星之下，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啊。”
“浅草，你真特别。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生，那么宅，那么爱文艺片，那么喜欢读哲学书。”
水鸟笑了，我想象着他的笑容，我希望真实的他和我想的一样。
零点，收到周默的一条祝福短信。我没有回。等到两点，他也没有打电话来。我替他找了很多理由，但都被自己推翻了。他不像是刚刚谈恋爱的人，话太少了，没有热情。
我，蜷在被子里，想不通，最后睡着了。鞭炮声也没有吵醒我，老式仿瓷台灯也没有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六章
年后天气依然寒冷，好在每天都晴朗。
有一天黄昏，我在村庄里散步。那时，卡拉沁河和白狼河都已经解冻，在远处汇合，水流动的声音混杂着稀稀疏疏的鞭炮声，村里的人也已经出来走动了，我感觉年已经越来越远，而春天已经近了。
有些人打量我，我忽然想起在母亲的日记里，她也曾提过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她之类的细节。人们那样望着母亲，是因为她陌生；人们这样打量我，是因为我从那颇为堂皇的宅院里走出来。（祖父母的这个宅院是村里最为奢华的寓所了。）
太阳照耀着北中国的乡村，有晚霞，我坐在河岸的大石头上，看着日头在白桦树枝的缝隙里缓缓跳跃。风向北吹，炊烟袅娜，青砖碧瓦的房舍罗列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麦场和稻田都空着，沿路满是衰草。成群的乌鸦围绕着古塔塔顶飞旋，也许那上面有什么动物的腐肉吧。黑土地似乎还没有苏醒，一切风景都颇为狼藉。
掏出手机，周默的几条短信写得不痛不痒，看不出他关心我，也感觉不到他思念我。我反复看屏幕上那些汉字，没了精神。他的问候就如同拉了多年的胡琴，听不出是哪一年的调儿。
于是，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封没有读过的信，看署名仿佛是一个叫荒川纪美子的人写给父亲的，日期是昭和52年，也就是公元1988年6月2日。我非常疑惑，这封似乎与母亲没有关联的书信缘何也会保留在这个小柳条箱里呢？
车先生，
你好。
读这封信的时候，请你不要惊诧，我并不认识您，这些话是铃木樱子小姐的母亲托我以文字的形式说给你听的。
想必您应该听说过小樽精神病诊疗所吧？我是这里的护士，也是铃木樱子小姐的同乡，她也在这里接受治疗。我叫荒川纪美子，和铃木小姐同年岁。
有一句话是一定要告知您的，尽管我不忍下笔。昭和52年5月27日，铃木樱子小姐去世了。这事情也并不突然，因为回国后她就被诊断出雷诺斯综合症并发其他感染症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种病最怕情绪不稳定，而铃木小姐偏偏精神状况极差。她去世的时候，我曾经听见大浦医生叹息着说“这其实并不是能够致人死地的病啊，很多人都治好了，看来铃木小姐有一颗将死之心啊。”当时我还不能理解这句话，及至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