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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肖战放弃寻找了,他摊开手道:“今天看不了了。”
冯都恼怒地朝地面上“呸”了一口:“你吹牛,哪儿有带小人的收音机?我把收音机都拆了也没找到里面的小人,差一点让我爸爸打成小人了。”
“就是带小人的收音机,小人全能活动,还能说话唱戏呢!”肖战不服气地大叫道。
“全能说话?全能活动?还能唱戏?”冯都这下听明白了,看样子小人还不止一个呀。可小人越多吃的也就越多,肖战他们家哪来的那么多粮票啊?想着想着他竟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肖战美美地说:“小人不吃饭,也不喝水。”
冯都冷笑了几声:“你能不吃饭吗?”肖战摇头,冯都学着冯胜利的样子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你不吃饭不行,小人不吃饭就行啦?不得饿死吗?”
肖战张口结舌,他想了半天才含糊地说:“反正他们每天都出来演节目,可我妈从来没喂过他们。真的,我是一次都没看见。”
“你们一家子人就会骗人。我早听说了,你们是黑五类,我爸爸说黑五类就会吹牛。”冯都当时只有五岁,也不明白黑五类是什么玩意,反正什么东西一旦变成黑的了就应该不是好东西了。
肖战也不认为黑五类是什么大不了的耻辱,但又不愿意承担说瞎话的责任,赌着气叫道:“你晚上来看。七点半,小人就全出来了。”
“七点半您们大人就回来了。”冯都不会上当。
肖战指着门口道:“小人表演节目的时候,我们家就把门帘子挂上了。我给你留一条缝,你偷着看。别让我爸看见不就行啦。”
冯都觉得这事的危险性不大,于是要求拉勾上吊。肖战毫不退缩地伸出了手,关于电视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那是个极为漫长的下午,太阳似乎被孙悟空使了妖法,在冯都眼里,它似乎是从南向北地运行着,顽固得如一个不死的老头。他一连看了三本小人书,依然等不来天黑的迹象,最后冯都干脆跑到街上,观摩五大爷他们下象棋去了。
下棋果然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没看几盘老妈就叫冯都回去吃晚饭了。自此冯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时间的运行速度与人数的多寡是成正比的,人越多时间则过得越快。
吃饭的时候冯都依然心不在焉,有一次他竟把筷子杵到冯青鼻子上了。冯青吓得大哭,冯胜利少不了又是几巴掌。好在冯都的心思都在小人身上,挨了几下也没怎么觉出疼来。
吃过晚饭已经七点多了,冯胜利打开收音机要听新闻。冯都扭着屁股想溜出去,刚走到门口却被老爸叫住了。冯胜利郑重地说:“我们厂里发通知了,今天有重要新闻,全家人要坐在一块听。明天单位开会还要谈感想呢。”说着冯胜利在门口四下巡视了几眼,然后拿起本红宝书,端端正正地摆在收音机前。
第一部 黑与白(7)
冯都老大的不情愿,但父亲那送丧般的表情还是让他不敢造次。冯都只好躲进墙角里,恶狠狠地将白灰墙皮一片一片地往下抠。
此时收音机开始叫唤了,一个挺清脆的女声硬是装出副歇斯底里的腔调来:今天我们全文播放人民日报文章,《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今年的全国高等学校招生文化考试,让我们看到了一份发人深思的答卷,它让我们不得不思考,接什么班,走什么路的问题。我们是要社会主义的草,还是要资本主义的苗?这个问题是辽宁省兴城县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社员张铁生同志提出的……。
听到这儿冯胜利忽然笑了,受宠若惊地说:“嘿嘿,这哥们儿是四队的。当农民的时候咱们家也是四队。”
老妈道:“人家是辽宁的,咱们是北京的。”
冯胜利很不服气:“反正都是四队,啊?匣子里说怎么说?这姓张的小子干什么啦?”
冯都嘟囔着说:“好象是考试没及格。”
老妈低垂着眼皮道:“没及格就好了,匣子里说是零蛋!新鲜了,零蛋都考上大学了,上大学的都是什么人啊?”
冯胜利忽然大喜过望了,他回手就给了冯都一巴掌:“小子,你们这代人可比我们那会儿幸福多了,听见没有,零蛋考大学!零蛋光荣!零蛋都是好样的!小子,你将来也得给我考个大学,连个零蛋都考不了我揍死你。那什么老婆子,他们说什么草啊苗的,草和苗又怎么啦?”
……
冯都上过几天托儿所,因为和小朋友打架被人家开除了。他别的不明白,却知道零蛋并不光彩。但冯都思考的是另一个事,既然零蛋可以靠上大学,那为什么还要考试呢?前几天他下棋时,五大爷的对手走了一步废棋,无大爷斩钉截铁地说: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了那道手。
八点钟,电台的社论总算播完了。冯都谎称要去茅房,终于跑出来了。
从外院的正房溜出来,拐个弯就是里外院之间的过道了。自来水池子边总有积水,冯都恰巧踩在水洼里,差点摔了跟头。他不得不紧跑了两步,一肩膀撞在山墙上才算找回平衡来。冯都正要继续前进,却听见后院里传来肖战他妈的声音:“你就别嚷嚷了,让前院的人听见,人家说出去怎么办?”接着是肖战爸爸的声音:“听见就听见了,又怎么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全世界都得把咱们中国人当成神经病?大学里全是零蛋?!照这样下去,咱们国家早晚要回到原始社会了。”肖妈说:“假装没看见吧,别生气了。”肖战爸爸依然满腔怒火:“什么叫反潮流呀?潮流是客观规律,反规律就是反动!”肖妈“哎呀”了一声:“你别胡说了!咱们就活这一辈子,就算回到原始社会也轮不到咱们。”
冯都探着脑袋向后院望去,只见肖从满脸悲愤的站在葡萄架下,似乎刚刚被人抽了嘴巴。肖妈一个劲地拽他袖子,看样子是要把他拉进屋去。此时堂屋的门帘子忽然掀开一角,肖战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他眨巴着眼睛道:“爸,《红灯记》开始啦。”
肖从愤怒地跺了下脚:“不看,全是胡说八道。”
肖妈使劲拽了他一把:“不看也别在院子里呆着,外面全是耳朵。”
冯都心念一动,外面都是耳朵?不对呀,从没看见过满大街跑耳朵啊,肖妈是什么意思?好在他马上就被另一个细节吸引住了,《红灯记》?李铁梅和她的表叔?那不是收音机里的事吗?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大点不就完啦,为什么非要进屋呢?冯都非常聪明,他立刻便想到《红灯记》保证与电视有些关系。
第一部 黑与白(8)
肖战是说话算数的,冯都摸到堂屋门口时,果见布帘子的边缘露出了一条缝。冯都爬在缝隙边上,向屋里望去。第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房间里太黑了,简直就像个山洞。但他却听到了李玉和的声音,冯都顺着声音找去,果然见立柜方向开了扇雪亮雪亮的小窗户。奇怪呀,他白天来的时候没有发现那地方有窗户,冯都仔细看了几眼便觉出不对劲了。窗户里有个小人影晃动着,那家伙正提着信号灯在沿着铁道瞎溜达呢,李玉和的声音就是小人影里发出来的。真是太怪了,小人影的脸上一边一块疙瘩肉,完全不是受苦受难的样子。冯都充分享受着惊奇的快乐,眼睛都直了。此时有个梳着大鞭子的姑娘,从小人影身后跑了出来,她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看样子挺着急。冯都立刻断定,这姑娘保证不是李铁梅,李铁梅不可能这么胖。
此时姑娘张嘴叫了声:“爹”。冯都惊得脑门子险些撞在门框上。这姑娘的声音真是李铁梅的,在冯都的想象中李铁梅是苦孩子,应该是瘦小枯干的,可这个姑娘方头大脸,看着还挺富态。
冯都已经全明白了,肖战是个笨蛋!这不是带小人的收音机,明明就是小电影吗。去年冯胜利单位发了电影票,冯都去过电影院,那次演的是《红色娘子军》。电影一开始冯都就傻眼了,娘子军原来都在天上飞呀!而且她们还能用脚尖站着,人有这么大本事,为什么要怕南霸天呢?回家后,冯都也试着立起脚尖跳了回芭蕾舞,结果一屁股坐在水盆里,挺好的搪瓷盆被他摔掉了一半搪瓷。
电视就是小电影啊,肖战他们家天天放电影,也真够奢侈的。
此时《红灯记》的剧情渐入高潮了,李铁梅的老奶奶也露面了。冯都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李家人都是胖子呀,那老太太至少比自己的奶奶胖出了一圈。他是越看越觉得新奇,最后竟把整个脑袋从帘布下面探进去了,眼珠子则一直挂在小窗户上。
室内光线暗淡,肖家人根本没注意到门口多出个脑袋来。
其实无论是红灯记还是黄灯记都不是冯都兴致的所在,无论老鬼子怎么折腾最后都是要死的。惟独那扇闪亮的小窗户是真实存在的,那种雪青色的光芒令他产生了一股晕旋感,他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飘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去。
肖家的电视自然是黑白的,由于对比度调得太强烈了,那种惨白色简直和丧服的色有一拼。更可气的是,丧服上还飘洒着些许雪花呢。冯都看得太专注,不一会儿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疼得难受。
样板戏已经进行到最后关头了,老鬼子眼看就要对李奶奶下毒手了。虽然冯都在收音机里听过录音剪辑,但看到老鬼子磨刀霍霍的样子依然紧张。说来可笑,样板戏里好象只有老鬼子是个瘦子,给老鬼子上妆的化妆师应该在火葬场混过,都不是人的模样了。
此时老鬼子大叫一声,双手铁叉子一样布满了小窗户,眼看就要冲出来了。“嗷”的一声,这声音不是小窗户里发出来的,是冯都身边发出来的。冯都腾地跳了起来,他以为老鬼子跳出来了呢,扭脸就往出跑。
后来肖战告诉他,肖役天生就是个没出息的,让电视里的鬼子给吓坏了,一晚上都没睡着。听到这个消息,冯都庆幸了好几天,幸好那天叫唤的不是自己呀。
但是冯都想不明白,肖家怎么会自己放电影呢?其实肖战也不大明白。
第一部 黑与白(9)
四
有一天冯都实在忍不住了,在饭桌上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冯胜利听到他说出“电视”两个字,使劲咽了几口唾沫:“电视?哪儿有电视?”
冯都指着后院道:“肖战他们家有电视,那天还演了《红灯记》呢。”
冯胜利一听这话就有点恼羞成怒了,虎着脸道:“凭什么他们家有电视呀?他们家为什么有电视啊?电视都是公家的东西,难道……”冯胜利忽然大张着嘴不说话了。
“还能是偷的?”老妈试探着问。
“废话,哪家商场里卖过电视呀?保证是偷公家的。”说着,冯胜利起身就要往外跑。
此时奶奶从里屋转了出来,拐棍往地上一戳:“你别脏心烂肺的,那是人家的老人花钱买回来的。”
冯都赶紧道:“对,对,肖战说是他爷爷买的。”
冯胜利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谁都知道肖家的老人不是凡人,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那您是怎么知道的?您连门都不出啊。”说着,他走过去,把老太太按坐在椅子上。
老太太点着拐棍道:“我是不出门,可我那屋里有扇窗户。”这一来大家总算是明白了,奶奶屋里的确有扇窗户,是朝北的。估计后院人在院子里说话,老太太都能听见。老太太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