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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都歪着脑袋想了想：“出息？出息就是能干出别人不出来的事。你知道我这回期中考试考第几吗？”肖役摇头，冯都大为自豪地说：“我第一！我考了全班第一，别人就都考不了第一了。这就是别人干不出来的，这就叫出息。”
肖役眨巴着眼睛：“你要是考倒数第一，别人一样考不了啊？”
冯都嗓子咕噜一声响，差点仰头摔过去。但转念一想，肖役的话大有道理，即使第二名别人一样也是干不出来的，也就是说无论第几名都是唯一的，如此说来自己的逻辑根本站不住脚。他有点恼羞成怒了，叫道：“我说的是露脸的事，不是丢人的事。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没出息呢，你就是没出息。”说完，他甩下肖役，回家了。
其实冯都一直想帮助肖役，可这孩子实在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太可气了。
走进大杂院，冯都就听见肖从正和父亲聊天呢：“你们家小都子考了个全班第一，真是好样的。”
冯都听得颇是得意，冯胜利却道：“那小子蒙的，要不就是抄的，我看见他就一脑门子气。”
冯都转过影壁，恶狠狠地向院子里观察。原来肖从和冯胜利正坐在石榴树下摆上了棋盘，二人连下棋带聊天，一样都不耽误。肖从笑着说：“我倒是盼着我那俩儿子都能考个第一呢，可他们连抄都抄不出第一来。世道变了，将来呀，知识越多越吃香。”
冯胜利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大言不惭地说：“那可不一定，我们单位新分来俩大学生，眼镜就跟瓶子底儿似的，可整个俩跟傻子，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跑到食堂打饭都不知道多要上二两。就这样的！嘿嘿，他们还嚷嚷着要搞科研，要把什么什么换了代。您想想，男人和女人凑到一起才能换代呢，他们大学生自己就想给自己换代，这不是吃……”冯胜利忽然发现肖从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立刻意识自己的话出毛病了。马上端出笑脸：“肖老师，我可不是说您啊。虽然您也是大学毕业的，可您和他们不一样，那俩大学生都是外地的，您是北京人……”
肖从无奈地挥了挥手：“咱们都是老街坊，谁还不知道谁。不过呀，我听说最近的政策要有所倾斜了，企业单位的人事制度可能会有大变动。”
“青鞋？政策还管穿鞋的颜色呢？我家里还有几双白鞋呢。”冯胜利大惊。
肖从笑着说：“倾斜就是政策要变，您这俩天多看看新闻，马上就要公布了。”
冯胜利举着个棋子，却放不下来了。他提心吊胆地说：“不会再闹运动了吧？这才消停了几年啊？”
肖从说：“不是运动是改革。我估计呀，是企业里人太多了，弄不好要裁人。到时候有学历的就吃香啦，当然了也不一定。”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11）
冯胜利狠狠一拍巴掌，兴奋地说：“早他妈该裁！我们单位那帮废物全是吃闲饭的。几百人的小厂子，副厂长就玩儿出六个来，食堂的大师傅小师傅加一块有五十多个，这叫什么事啊？”
肖从起身道：“看看政策再说吧。”
冯都挺高兴，看样子他们是要散了。果然肖从不一会儿就回后院了，冯胜利踌躇满志地打了几个呵欠，也站起来了。
有些事很难用巧合来形容，电视台的台长似乎与肖家有点关系。当天晚上，新闻中就播出了一条重要指示，政府号召全国的企业事业单位要精兵简政，要通过优化组合来解决人浮于事的局面，并希望利益相关的群众要为大局着想为稳定着想等等等等。冯胜利一边看电视一边点头称赞：“党中央就是英明，早就该解决了，都他妈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全把他们优化喽。”
当时冯都岁数还小，不大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而且他的脑子都在真优美身上呢，什么优化不优化的事根本没往心里去。后来冯胜利把电视关了，冯都就以写作业的名义，坐在书桌前琢磨着明天如何向真优美献殷勤，最后他决定像法国小说的主人公一样，为女主角写一首情诗。但想了想，又不知道情诗该怎么写。于是他开口向老妈要了五块钱，号称是明天要去书店买参考书。老妈支持冯都的学业，当下就给了他六块。
五
第二天是星期天，冯都跑到书店，选了两本朦胧诗，回到家中研究了半天，就象模象样地写出了一首情诗。其后很多年，冯都想起这事来就觉得无比自豪，当诗人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我冯都根本用不着学。他的诗有几句是这样的：“云雾里悬挂着远山/梦是夜行人的家园/天空没有久居的圣所/寂静将鹿鸣制成拷贝流传/千年的流浪，化做班驳的黑暗/河水的阴影，在泪窝里回环/孤独，飘逸的乐曲/落到你身边，就象孩子找到伙伴。”冯都弄不清楚这是不是情诗，反正读着挺顺口的，后来他又牵强附会地把“梦”和“你”解释成真优美的倩影，这就觉得差不多了。
再次来到学校，他把缀满诗句的纸条悄悄塞进真优美的铅笔盒，然后便静等佳音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月，真优美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连冯胜利都给优化回家了，真优美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要说冯胜利回家的事，谁听了都会笑掉大牙，完全是他自找的。
新闻播出了没几天，厂子果然在厂门口贴出了告示，希望大家响应政府号召，为工厂的振兴献计献策，群策群力。冯胜利所在的工厂是一家机电厂，生产的东西挺多，可冯胜利却没有一样能叫上名字来，他也不愿意操这个心。
不久厂长开始单独找大家谈话，征询优化组合的意见。找到冯胜利时，冯胜利拍着胸脯说：“厂长，您就别说了，我理解。咱们厂最大的问题是吃闲饭的太多了，为了工厂的明天，我支持优化组合，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厂长感动地说：“大冯，你真是个好人。其实啊，不是厂子要把大家赶走，停薪留职吗，三年后还可以回来。你说说，出去的人万一要是发了财，那就是枯木逢春了！
冯胜利笑着说：“您说，他们有那本事吗？他们的本事就是喝茶聊天看报纸，有时候我真替厂里心疼啊。”
厂长叹息着说：“大冯是好人，当年你给我送茅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停薪留职也算是一条道儿，在外面闯练闯练没什么亏吃。行了，有你大冯的支持，我就放心了。”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12）
几天后，厂长宣布了优化组合的方案，有三分之一的职工被优化了，具体内容是三年的停薪留职，大家各谋出路，争取做先富起来的人。万一三年后，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厂子上班。同事们大多担心自己被优化下去，到处都是骂声和叹息声。冯胜利从担心过这个问题，自己是国家安排到这家工厂的，国家把我们的地占用了，就得为自己安排出路。再说了，自己是看门的骨干，又向厂长传达了支持他的决心，他能翻脸不认人吗？我冯胜利是什么人？是能人，当年全厂只有三张电视票，我冯胜利就抓了一张，了得吗？
名单公布的当天，冯胜利特地在传达室里准备了几条湿毛巾，给大家擦眼泪使。名单就贴在传达室门口，冯胜利想看看谁的运气好，于是站到了最前排。密密麻麻一大群名字，看着有点眼花。冯胜利心道：“谁叫你们平时不好好干的，这下崴了吧？”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捅了他一下：“大冯，你是不是找到更好的差使了？”冯胜利认识那个同事，大大咧咧地说：“我还用找差使吗？啊？”同事钦佩地说：“人有本事就是不一样，要是轮上我，我就得哭了。”
冯胜利忽然觉得这话不对劲，立刻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有我？”
另一个同事道：“那第三排的第二个人名不就是你吗？厂里给您放了三年假，您可真够美的。”
冯胜利仔细一看，可不是吗？自己的大名的确就在那个位置，他张开双臂，高声叫道：“不对呀，他们弄错了吧，我得让他们改回来。”说着，他转身向厂长办公室跑去。
厂长办公室门口全是人，冯胜利急得身上跟着了火似的，他三挤两挤地就冲了进去。厂长正和一个刚刚被优化的职工谈心呢，见冯胜利冲进来，大喜道：“你看看人家大冯，人家多想得开呀，不就是三年吗？万一你要是发财了，你还不稀罕回来了呢。”
冯胜利根本没听进去，揪住厂长道：“厂长，他们弄错啦，怎么把我的名字也上去啦？”
厂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不会错的，这是厂里开会定的。”
冯胜利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你们把我也定进去啦？”
厂长说：“您不是大力支持优化组合吗？我问过您的意见。”
冯胜利急得浑身*，他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是农转工，他们把地占了，我们这才进的工厂。”
厂长说：“咱们厂里有好几十位农转工呢，您说说我是照顾谁不照顾谁呀？大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前几天特地向你征求过意见，你当时说得挺好啊，要响应国家号召，要让厂里减支增效，今天你怎么就变了？”
冯胜利大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在人家眼里同样也是吃闲饭的。
就这样，冯胜利被人家优化回来了。
电视有时就像个讨厌而多嘴的孩子，胡乱说话，说完也就完了。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什么按既定方针办呀，什么你办事我放心呀，反正没一样真的。有时它又像个严酷的厉鬼，说一不二，今天告诉你们，明天就给你们个样看看。优化组合就是其中之一。
冯胜利认为厂长是个没长眼睛的，这不是要把人才推到外面去吗？万一我冯胜利真是发了财，回头我再把工厂给卖下来，你这个厂长还想不想当了？想到这儿，冯胜利意气风发，决心干出一番事业来，与他们较量较量。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13）
回家当天他偷偷和老妈商量着，如何发财？老妈问：“你会什么呀？你什么手艺都不会呀？”
冯胜利虎着脸说：“发财用得着会手艺吗？学会一门手艺的人只能给人家当个小工。咱们今天就专门想发财的事，不提手艺的事。我问你，现在街上只有做买卖的能发财，咱们做个什么买卖？”
老妈说：“咱家里没本钱呀？”
冯胜利向里屋里看了一眼，小声说：“老太太手里有钱。你忘啦，电视就是老太太出钱买的。”
老妈说：“那是老太太的棺材本！当心她和你拼命。”
冯胜利说：“先用用，用完再还给她，又不是说不还了。”
老妈说：“那万一要是赔了呢？”
冯胜利叉着腰：“你再说一个？你再说一个‘赔’字，我就跟你离婚。听着，以后咱家谁也不许说这个字。”说完，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最终确信明面上没有“赔”，这才放心。
冯胜利说干就干，当天就钻进奶奶房间了。他说：现在国家有困难，厂子里开不出工资来，所有的能人都下海了。现在政府号召大家为政府分点忧，所以自己也要下海。老太太上下打量他几眼，细声细语地说：“能人是赚钱的，不是到处借钱的。”
冯胜利一惊，老太太虽然老了但脑子并不老啊！他只好苦笑着道：“你儿子刚想当能人，还是小能人呢，小能人必须得借钱。“
老太太说：“那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