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穆仰天高兴坏了,怀疑是不是自己感动了上苍,太阳出来了,希望降临了,一个全新的家庭生活就要诞生了。穆仰天当然不用买民工用的闹钟,家里两部电话,外加自己的移动通讯,全都要了叫醒服务,到时候由中国电讯和移动通讯的电脑小姐按北京时间叫醒,因此让自己的保障有了基础,穆童的拼命有了前提。
穆仰天那两天就像吸了毒似的,格外兴奋,到了公司还按捺不住,非得把自己的兴奋传染给其他人,一会儿叫通内线问女秘书,对下决心改邪归正的女孩子,主要是女孩子,要怎么鼓励和奖励才对路子?一会儿把赵鸣叫进自己办公室,向赵鸣宣布,女儿的后来居上和头道街的危房改造工程,如果二者择一,任何人不用拦着,他一点儿不犹豫,埋葬掉后者;还叉了腰解开领带郑重其事地交待后事,说,我今后不再是恪尽职守的总经理了,公司的打卡机对我不起作用,你要人把我的名字从软件里删掉,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好了。
………
《亲爱的敌人》六(10)
………
赵鸣一向是信赖并且依赖着穆仰天的,穆仰天那种服用了过剂量药的粉帮①样子,他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次,就是穆仰天娶童云的头几天。赵鸣怎么也想不通,他自己也不是绝户的男人,他的孩子还是带把儿的男孩儿,他的儿子不满十岁就敢掀女生的裙子了,那么大的本事,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这么兴奋过,穆仰天凭的是什么那么兴奋?
赵鸣摇着头哭笑不得地出了穆仰天的办公室,在门口被穆仰天的女秘书拦住了。女秘书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样子,眼圈儿红红的问赵鸣,老板是不是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或者做得不对,要变着法子暗示自己走路?要不为什么说改邪归正的话,而且特别地提醒了,是女孩子?赵鸣半天才明白过来女秘书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赵鸣就没好气地说女秘书,他要你走什么路,他连公司都不想要了,要去当志愿者,他是自己想走路。
穆童是在暑假里下这个决心的,好像武汉著名的炎热终于有了点儿正经作用,在中间作着祟,人和季节都处在情绪的高值期,双双要求来一个挥汗大战,让人一听就不由得蠢蠢欲动。穆仰天做好了天天起早床熬夜灯的准备,脑白金也买了,生命1号也买了,保障工作做得连他自己都信心十足。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穆童的决心有头无尾,起过两天早床,打着哈欠背了两天英语单词,头一天五点钟起来,鸡啄米似的背了半点钟书,穆仰天在厨房里煮早点,早点煮好,端出来,那一个已经趴在书桌上做了周公,一觉睡到中午都叫不醒。第二天倒是没在中途睡,还是五点钟起床,起来后手支在书桌上发愣,说没想到决心好下,背书太累,要和穆仰天商量,是不是可以重新拟订学习计划,比如假期还是以放松心情玩为主,到了开学再努力。
穆仰天当然不允许女儿退回到自甘平庸的路上去,不同意商量的话。穆童就以人权为要挟,翻出一张谢霆锋的海报,要丢骰子决定,说海报丢下去,正面朝上就计划延期,背面朝上就回床上睡觉,如果海报站立起来,那就是天意,只好认真温课了。穆仰天冷笑,伸手指着海报上粉鼻子粉脸的谢霆锋,说你不用给我玩这个,我的智商不至于这么低,我要玩起来,十个你也不管用。穆童没有拿到人权合同,怒气冲冲地背了一点钟书,然后赌了气,一整天不和穆仰天说话。
到了第三天,穆童就奋起反抗了,早晨五点钟穆仰天去叫她,她眼睛都睁不开,抱着布袋熊打死也不出被窝,眼泪汪汪地说,假期本来是用来泡商场、去歌迷会HIGH、到处乱走、上网聊天、发呆、吃彩炫冰塔、和朋友鬼混的时候,这些已经都放弃了,基本上就是水深火热了,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要是连懒觉都不让睡,还不如去死。
穆仰天努力过了,但他的努力基本上是失败的,没有任何效果。穆仰天气过恼过,私下里也红过眼圈,不明白万千父母中,他是尽心的一类,无论道理和实践,从来没有怠慢过,在自己和孩子孰轻孰重的问题上,也从来没有过游移,怎么就让自己摊上了这么个捕捉不住的女儿?到了最后,穆仰天逼自己在现实和反叛中苦思冥想了几天,想通了,也放弃了。
穆仰天想,为什么不能换个思路想想?穆童为什么必须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呢?她怎么就不能成为她想要成为的“坏”孩子呢?她为什么非得在世人欣赏的目光中,在社会热烈的掌声中去搏几份好学生证书、十几份竞赛奖状、几十份优秀评语、几百份满分考卷和成千上万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和绝望,因此失去无忧无虑和无牵无挂?何况,穆童的学习成绩即使等而下之,却并不是一点优点也没有。穆童的群众基础好,和班上的男同学混成同一个阵营,关系比铁还硬比钢还强,那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做到的。穆童还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听阿牛的《MAMAK档》和《大肚腩》,她会疯疯地跟着大声唱;听DAVID的《望春风》,她会傻傻地坐在地毯上发呆;听吴佩慈的《闪着泪光的决定》,她会恨死了所有的男生;听锦绣的《单飞》,她会托着腮帮子,眼里蒙蒙地罩着雾气;听许志安的《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她会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抱着布袋熊在地板上打滚……穆童不是成绩尖子,却一点儿也不气馁,有时候自信得让穆仰天吃惊。有一次她看电视里的新闻节目,看过以后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世界这个样子,有好多事情他们都不对,我将来有的是事要干,我会忙坏的。”老实说,穆仰天在她这个年龄,只知道到处撒着野玩、和江水秋蝉玻璃弹子红翅蜻蜓这样的东西玩,根本没有考虑过世界这样大的问题,也绝对说不出这样豪气冲天的话。还有,穆童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呀,她善良得甚至要给老鼠找东西吃。有一段时间,家里发现了老鼠,穆仰天张罗着找物业灭鼠,穆童不让,还怕老鼠饿着。她振振有词地说,老鼠不抽烟,不打麻将,不抢钱包,不在楼道里吵架,不背后说人坏话,比起来,比人优秀多了;没准儿我们在老鼠眼里,比老鼠在我们眼里还糟糕。
总之,平静下来的穆仰天认真地数过了,计算过了,穆童身上的优点比缺点多得多,多得连他这个做父亲的想着都感动。
穆仰天的想通和放弃,其实不是在他整理出穆童的那些优点之后做出的,而是在他和穆童有过一次严肃的对话之后做出的。
………
《亲爱的敌人》六(11)
………
那一次,穆童突然问穆仰天:“我要长多大才能离开你?”
穆童是在露台上对穆仰天说那句话的。穆童说这句话的时候天色苍茫,正是晚霞升起的时候,露台上盛开的蔷薇在晚霞的映照下呈现出动人的瑰丽。穆童骑在躺椅上,拿休闲躺椅当木马,一双长腿吊在椅背上晃悠着,从西北湖方面吹来的湖风将额前一绺柔软的短发吹贴在她的一只眼睛上,她也不管不顾,嘴里咬着一只甜筒,脸蛋儿上沾着一星奶油,完全是中国版的小丸子。穆童咬一口甜筒,再咬一口甜筒,扭了身子回过头来对书房里的穆仰天说:
“老爸,我要长多大才能离开你?”
即使有过和女儿的沟通阻碍,有过拿女儿恨得咬牙又无可奈何的心态,在穆童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的时候,穆仰天还是愣住了。穆仰天正打算拨一个电话。穆仰天手里捏着电话听筒,转过头去看露台上晃悠着的穆童,人呆在那里,心里怆怆的、酸酸的,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除非你长到一百零二岁,”等穆仰天缓过劲儿来后,就恶狠狠地回答穆童道,“否则你在任何时候都只能看到我这张脸。”
穆童因此郁闷了两天,然后很快把这件事忘掉了,继续没心没肺地快乐她的。穆仰天却因为这次对话,感到了一种做父亲的威胁和悲伤。穆仰天在心里对自己说,女儿不是没有优点,只不过女儿的优点别人没有留意罢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人活不到一百零二岁,既然这样,又何必不让女儿轻松一点儿,而要让她成为竞争时代里的一个废人呢?
穆仰天就这么想着,并且在想过之后作出了一个觉悟了的父亲的慎重决定:他不要人人都想要的那种皱着眉头的优秀女儿,他要自由自在随着自己意愿成长的快乐女儿。
………
《亲爱的敌人》七(1)
………
童云去世后的第四年,穆仰天开始交女朋友。
穆仰天交女朋友为的是解决情感问题,同时也是解决性的问题。
童云死了,被一辆由困极了的驾驶员驾驶的载重货车撞死了,而穆仰天还活着。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所有后悔的话和同情的话都没有用,无济于死者和活者。对童云,穆仰天是一口血话堵在喉口,永远也说不出,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死去了爱妻的鳏夫,值得同情。可只有穆仰天自己知道,那样的疼痛在什么地方,有多么的沉重。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穆仰天自小就是爹妈不管的野孩子,内心深处柔软处不多,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是被童云的不负责任撒手而去生生改变了。
童云死时穆仰天三十三岁,三十三岁的男人如日中天,健康状况指数正在峰值上,生理上不会没有需要。
穆仰天在生意之外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准确地说,他连男性朋友也没有几个。赵鸣算一个,当年读大学时的同室王小斌算一个,儿时的伙伴杜德算第三个。就这么稀有的三个。有空的时候,朋友间通通电话、喝喝茶、凑在一起看看球赛,没有主题地瞎聊一阵也有;若忙起来,大家各顾各的,来往稀疏,比起满大街的路人,也只限于手机里有几个熟悉的号码,关系密切一些,算是老友或者同道。
穆仰天总认为自己的企望是在远方的,他的朋友也应该在远方。他一贯拿身边的人当过客,觑着眸子不咸不淡地看人,热情如冷却了上万年的火山,不是山崩地裂时,不会显现。老实说,三十岁一过,男人就不再相信友谊这种东西了,即使有密友,也不会对密友说出自己生命里真正的想法,更不会把自己寄托给他人。从这个意义上讲,穆仰天等于什么朋友也没有。
在认识童云之前,穆仰天交过两个女朋友,有过一两次感情上的邂逅——和女孩子捏过手,接过吻,后来又分手了,很快就把对方忘得干干净净。说是感情经历,其实非得认真地想才能想起来,想起来了也不痛不痒,聊胜于无。
穆仰天的第一次不是童云,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个卖花的盲少女。
那时穆仰天还在华中工学院读大四,那个盲少女总是在学校的大门口卖花。花很少的一捧,是孤零零的康乃馨和迎风瑟瑟的玫瑰,用蔫兮兮的玻璃纸裹着,盛在一只塑料桶里,五毛钱一枝,卖给大三大四临近毕业了忙着搞“黄昏恋”的学生。少女每天晚饭后出现在校园门口,穿一身单薄的鹅黄底起碎花的布外套,两只稀疏的小辫儿编得整整齐齐,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