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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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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天色将晚的时候;仁军领着礼九、大秃子进来了。仁军的手上拿着一把奇怪的大刀;看上去沉甸甸的;刀头上满是黄锈。礼九则拿着一把挖地的三股铁叉;叉头冲上。大秃子提了一根剥了皮的树棍子。三个人十分唐突地走了进来;王助理不由得一愣。他问仁军:“你们这是干什么?唱的哪一出啊?”
仁军说:“队长请王助理去他家吃晚饭;说是割了十斤肉;打了五斤酒。”
王助理顿时换成了笑脸:“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呀。”他说。
“队长让把工作组的同志都叫上;说是慰劳一下。”
“他们轮流吃饭;要留人看守反革命。”仁军说:“队长说;看守罗晓飞的任务就交给我们。”
王助理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这时;勤务员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小七子合上了材料;二号、三号从肩膀上卸下步枪;在找地方放。模样粗黑的勤务员则寸步不离王助理。王助理打量完仁军他们又看了看我;最后目光再次落实在仁军的身上。
    “会使枪不?”他问。
“咋不会?我是队上的民兵排长;以前在公社上打过靶。”
王助理招了招手;二号、三号争着把枪递过去。王助理接过其中的一杆;扔给仁军。后者看似木讷;接枪时却不无敏捷。只听当啷一声大刀落在地上;那杆三尺来长的钢枪已到了仁军手上。王助理看在眼里;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
仁军将枪口冲下;拉了拉枪栓。王助理提醒说:“里面有子弹;要是狗日的想跑;就一枪给我崩了!”
仁军“嗯哪”了一声。
    我心里不禁一凛;没想到那柴火似的破枪里真有子弹;一直装着子弹。枪毙;再也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我仿佛看见自己拔足狂奔;一颗子弹如花生米般地飞出枪膛;旋转着射入我的脑后;掀去了半个天灵盖;脑浆顿时飞溅。
    这时大秃子说:“还有一杆枪;把它给我。”我心里又是一紧。
    仁军瞪了大秃子一眼:“王助理的警卫员不能没有枪。”他说。
王助理说:“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什么时候我跟你们大队书记说一下;把你抽到公社人保组来;跟着我。”
仁军说:“王助理看得起。”总算;那杆枪没有落到大秃子的手上。这家伙不比仁军;没心没肺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呀?
临走前;王助理让勤务员又给我绑上了绳子。他恐吓说:“老子吃酒去了;你小子放明白点儿;要是不老实、想逃跑的话;后果自负!”说完就大踏步地跨出门去了。
    勤务员们紧随其后。跟得最紧的是二号;他背着枪;充当王助理的临时警卫员。大黄狗也一路小跑地蹿到前面去了。它也不是普通的狗;而是警犬。
    礼九点了马灯;将它高挂在柱子上方的铁钉上。他将灯焰调到最小;主屋里更加昏暗了;比没有点灯的时候还要昏暗。挂完灯;礼九捡起地上的大刀;双手紧握着;然后就不动了。
    礼九原先手上拿着的那把三股叉;这时已到了大秃子的手上。仁军则端着枪。三个人围绕我站着;一概只有造型;没有动作;就像泥塑木雕一般。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人都看着门外。由于天光的原因;外面比房子里要亮。瓦屋的院子里稍暗一些;昏黑之中;古井的井口上似乎正冒出袅袅的黑气。
    没有人和我说话;仁军他们也不互相说话。
    我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磨了磨屁股;坐下的板凳腿擦着地砖嘎吱响了一声。马灯里的火苗跳了跳;就像是要熄灭了。
    “都是一个村子上的;不要那么严肃嘛。”我说。
礼九最先响应;冲我笑了笑。我看见他的白牙一闪。平时礼九的牙不免黑黢黢的;那是抽旱烟抽的。难得呀。
我没话找话;对礼九说:“这刀挺漂亮的;就像以前唱戏用的。”
“不是唱戏用的;是真家什。”礼九说;“我们姓范的先人留下来的;前二年就供在这瓦屋里。”
“这二年呢?”
“这二年福爷爷收起来了;是他让我们拿上的。”
我“哦”了一声;就又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队上的麦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吧?好在这几天天晴;没下雨。”
没想到礼九长叹一声;手上的刀也垂了下来:“天帮忙也没得用;人自己作啊!”
“怎么啦?”我问。
    “你关在这里是不晓得;为国被他哥为好用草叉给戳死了!”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为国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儿晌午的事;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唉———”礼九说着蹲下身去;用手拄着大刀的刀柄。
我的眼睛不禁浮现出为国异常壮实的身影;他那宽大强健牛一样的脊背;背着拉木耙的绳子。还有那双脱在田埂上前面顶出了两个窟窿的解放鞋;散发出浓烈的脚汗味儿。那股气味绝不可能是死人发出来;此刻我似乎已经闻到了。
。礼九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唠叨着:“兄弟两个的自留地上种的都是麦子;前几天收了;今儿晌午为国在家门口扬麦子;也是风头不对;麦皮子扬到为好家的地界上去了;兄弟俩就动了手。那老大哪是老二的对手啊;被老二一把推了个跟头;老大爬起来;不让了;顺手拿过来一把草叉子;想吓唬老二一下;没曾想戳到为国的太阳穴上去了。为国当时就瘫掉了;跌在地上腿蹬了几下就不动了;吐了一大摊血沫子;吓死人了。。”
我说:“太、太不幸了。”除此之外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礼九用手抹了一把脸;黑暗中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擦眼泪。这老庄子上的人都姓范;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彼此都是亲戚;只是远近不同而已。不知道礼九和为国到底有多近;或者有多远。
“大忙的天;闺女趴窝了;你又被关在这里;唉;眼下又折了为国;再把为好抓去抵命。。我们队上统共只有三四十个男子汉;你说礼贵他能不急吗?”
我心里一动;问礼九:“队长请王助理他们喝酒;莫不是为了这件事?
”“是;也不全是。。”礼九正要说点什么;只见仁军将手里的枪一抖;大声地呵斥道:“礼九;不要胡说;我看你是人老话多!”
仁军比礼九小了两辈;按说这样直呼其名是不合规矩的。当然了;老庄子上的大人、孩子一向都是这么叫的:“礼九;礼九。。”谁让礼九没有娶过媳妇;无儿无女呢?就是活到八十岁也还是个老小伙子。
    在仁军的呵斥下;礼九不做声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恢复了原来肩扛大刀的姿势。直到为巧走进来;这三个人都没有再挪动过;更没有开口说过话。
    为巧匆匆而来;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他披着一件蓝布褂子;胳膊没有穿进袖子里。大范的大小队干部平时都是这副打扮;只是披的衣服不尽相同。像礼贵;经常披的是一件中山装。
大队范书记则披军大衣;连三伏天都披;也不觉得热。。仁军他们招呼道:“会计来啦。”
为巧不答;直奔我就过来了。在距离我大概一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肩膀一耸;蓝布褂子从背上滑落;仁军早已接在手上。
我也说了句:“会计来啦。”
为巧的一双醉眼看着我;里面血丝密布;说不出是急还是忧。他说:“晓飞;晓飞;你这犯的可是死罪啊!”
听他这么说;我真的很想哭:“为巧;会计;我冤枉啊!大许他们。。”
为巧打断了我;语速甚是急切;就像有什么追着他似的:“晓飞;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他说。
“我能怎么办?王助理他们把我往死里整。”
为巧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死了;只有我父亲。”
为巧也不问我妈是怎么死的;他只是问:“有兄弟姊妹吗?
”“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比我大很多;早就去外地工作了。”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有哥哥、姐姐;但等于没有。我还想说;我父亲也已经老迈;虽然最近从五七干校里回了南京;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自身难保。也就是说;我虽然有父亲;但还是等于没有。我罗晓飞就是一个孤儿;只有队上为我做主了。
    为巧不给我说这些的机会;沉吟片刻后他说:“兄弟两个;你爹不愁没人送终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正在琢磨;听见为巧说:“把晓飞的绳子解下来。”仁军、礼九放下手上的家伙;跑过来帮我解绳子。一个解我手腕上的绳子;一个钻到供桌下面;解桌腿上的绳子。由于打的是死结;解了半天没有解开。为巧提醒说:“解一头就行了。”于是两个人又凑到一头;四只皮厚肉糙的大手在我溃烂的手腕上又捏又拉;疼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真是越忙越乱。
    之后礼九站上板凳;去取柱子上的马灯;那马灯亮了一下竟然熄灭了。为巧骂道:“真正是蠢货!”一片黑暗之中;仁军、礼九继续解着那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绳子。
    我心里十分惶惑不安;人也变得极度敏感。
突然我发现;大秃子的影子在地上摸索着;不禁大喊了一声:“别让他拿枪!”
为巧冲大秃子吼道:“听见没有;放地上;你手作痒啊!”大秃子当啷一声放下了枪。
    绳子终于解开了。为巧将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黑乎乎的脸伸了过来;眼白隐隐闪光。
呼吸相闻之际;我感到那手力有千钧;为巧的话语也无比郑重。他说:“我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我说。
“想活你就跟我走。
”“为巧;会计。。”
“啥都不要说;就当你爹妈没生你这个儿子!”
听为巧这么说;我就更不敢走了。我不禁想起王助理临走时对仁军的嘱咐;连忙用眼睛去看仁军。这时;那条枪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枪口低垂;我还是放心不下。心想;一旦我跨出门槛;仁军就会。。
为巧催促我说;“快点个;再不走王助理他们就回来了!”
我还在犹豫;为巧用劲一拽;把我拽离了板凳。还没有站直;为巧就转到了我的身后。
    他用手推着我;就这么连推带搡地把我拉出了主屋。
19
瓦屋在村西;知青屋在村东;各踞一头。
    这会儿我们是向村东走的;莫非是要去知青屋?那样也顺理成章;知青屋可是我的家啊;我就是被他们从那儿带到瓦屋里来的。但知青屋也不是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既然他们能从那里把我抓走一次;就能抓走第二次。
我心里疑惑不已;脚下却没有停留。为巧紧紧地攥着我的胳膊;不断地催促说:“快走!快走!”
老庄子上的狗已经叫成了一片;我走得踉踉跄跄的。也许是好几天没有走这村道了吧?好几天没有走路了。脚底下不听使唤;两条腿软绵绵的。空气倒是无比新鲜。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但却没有瓦屋里的窒息之感。路边的小河不时地会闪过星星点点的亮光;我竟然听见了鱼吐泡泡的声音。水泡轻轻地破裂;也许是幻觉吧?一只青蛙呱呱地叫着;声音不无凄切;大概是被水蛇缠住了。
    和春天相比;路边的树木长出了更多的枝叶;树影更加浓重了。没有被树木挡住的天空形成窄窄的一条;就像是顺着村道挖出的又一条小河;深蓝而透明。一缕淡白色的云朵像鱼一样地游了过去。
我问为巧:“会计;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为巧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越往村子中间走;树木的阴影就越浓重。
    离知青屋还很远;为巧将我的肩膀一扳;我们拐进了一个桥口;走进一个园子。按距离估计;那园子应该位于村子的中部;但具体是哪家的园子我没有认出来。园子的深处是一栋草房;朝向桥口。那栋草房的西边还接了一栋房子;两栋草房呈“厂”字形。西边的那栋房子里亮着灯;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有人说;“来了;来了。”这时为巧更加用劲地推我;一直把我推进了人群里。我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的布满皱纹;有的稚气未脱。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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