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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忽然间,一阵惊喜,从正艾心头掠过——人群中,他发现了善珍的眼睛。仿佛流星在夜空相遇,碰撞之后又漫天飞舞;两个孩子隔着人群暗自交流。周围的人们,都沉浸在鼓乐歌声中,各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谁承想,歌中迸出的礼花,无意间驱散了死亡的阴影!
可爱情来之不易,光是新娘的嫁妆,就办到深夜里——
一打梳妆台,桌椅两边摆;
十八学士共奇才,凭手雕出来。
二打八仙桌,银子雕六角;
紫檀木芯楠木脚,四方铜脚包。
三打金交椅,一对金丝鲤;
水晶宫内雕鲤鱼,好像是活的。
四打双柜床,衣箱和笼箱,
油漆漆得放红光,小姐装衣裳。
五打脸盆架,满雕芙蓉花,
青铜明镜高高挂,小姐照头发……
等十件家具都打完,还得一件件地缝嫁衣—— 。。
第八章·蓼莪抱憾(6)
吩咐请裁缝,即日就动工:
朱红袄子锦缎缝,上绣五爪龙——
一套绣五色,嵌边万字格,
搭肉的汗衫是月白月白:这里的“白”字,方言念be,与上下文押韵。,裤子桃红色。
朱红活皱裙,满钉芝麻绫,
绣一对飞凤赶麒麟,琼花缀当心……
花团锦簇,随风飘零。众人忘乎所以,半梦半醒,只盼着韩湘子与林英女早日团聚——无论做人成仙,只要冲破这阴阳界。但这谈何容易——
鲁班把心偏,为的韩神仙。
床中弹了一墨线,夫妻不团圆。
昨夜得一梦,公子回府中,
梦中与他来相逢,醒来一场空。
空打好嫁妆,枉缝好衣裳,
枕头上不该绣鸳鸯,鸳鸯不成双!
“哎呀,啷个办嘛!”听戏的年轻人说。
“可惜,好可惜!”老人又叹息道。而台上接着唱——
头不插金簪,耳不戴银环。
身上嫁衣懒得换,脚瘫手又软。
无心整乌云,懒擦胭脂粉,
枕头盒子起灰尘,懒照莲花镜。
“这镜子我也有!”正艾说着,从怀里掏出他的宝贝,四处乱照,可无论朝哪个方向,镜子里都是善珍。正艾成天幻想,这不奇怪;出人意料的是,正清也被歌声迷住,听得聚精会神。至于母亲们,自然想起了年轻时的爱情……
唱到后半夜,韩湘子才娶了林英女,可结婚三日,就去南山修行;等得道成仙,又变成和尚回来化缘。林英遇见和尚,问道——
什么星,独自坐?
什么星,姐妹多?
什么星,颠倒挂?
什么星,守天河?
什么星她回娘家去?
什么星在后面紧跟着?
跟着什么星掉头红了脸?
在哪里取下什么划条河?
什么星搁在河东岸?
什么星搁在河西坡?
他二星每年几月几日会一面?
会面的情况又如何?
和尚一听忙作揖,尊一声阿弥陀佛小姐你听仔细——
紫微星,独自坐;
七爪星,姐妹多。
南北二星颠倒挂;
道人星斗守天河。
织女星她回娘家去;
牛郎星在后面紧跟着。
跟着织女星掉头红了脸,
在头上取下金钗划银河。
牛郎星搁在河东岸,
织女星搁在河西坡。
他二星每年七月七日会一面,
喜鹊搭桥渡银河……
唱到这里,众人抬头仰望,牛郎、织女正隔着浩瀚的银河,微微颤栗……那就是灵魂的居所?
而唱到最后——
湘子变成火,林英停住脚此处方言“脚”,念jué,与前文押韵。,
心想要命做什么,赴火见阎罗……
火光燃起云霞,东边的天际白里透红。众人这才意识到,所有这一切,仅仅是一场美梦!
清晨,珍珠色的流云从江面涌来,覆盖了“九朵莲花”;送葬的队伍冒雨前行,沿着“三枝藕”走上山坡——虞家的祖坟就坐落在狮子堡上。这里四季常青,而遇见秋雨,山色更深,祖先的灵魂似乎也更加安宁。
八个壮汉抬着一副棺椁,虞老先生的遗体就装在里面。谭治福走在最前面,这一年他十七岁,抬着棺椁行走山路,大气都不喘。乐队在前面开路;然后是肩上的棺椁(至于它的分量,挑夫们心里明白);虞祐庭率妻子儿女跟在后面,最后是亲朋好友。唢呐声声,伤心的队伍像一根丝绸……
落葬时细雨迷蒙;亲人哭泣;狮子堡上的狮子默默无语。道士们从背后向着人群撒米;人们转身迎接,据说接到的人都有好运。把这些米拿回家,搁在箱子里或裹在衣服中间,还可以防虫防蛀。而当所有这些随烟云散去,广禅山下又添了一座新坟。
那个秋天,夜很长。回去之后,正艾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年春天,中间的事全都忘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八章·蓼莪抱憾(7)
冬去春来,死者在土中安息,生者又开始播种耕耘。父亲去世之后,正艾便辍学回家,开始和哥哥一起,给陆老爷跑船运货。正清做前驾长,正艾喊号子,还有七八个纤夫船工。跑船回来,兄弟俩就帮着母亲一起种地,先是在那四五亩祖田上种了些玉米,后来又和别的佃农一起,租种了地主的土地。
俗话说:“三月清明不用忙,二月清明早下秧。”说的是在烟村一带,如果清明在农历二月间,就要在惊蛰之前播种;如果清明在农历三月间,就在惊蛰之后播种。却说阳春三月,惊蛰这一天,播种回来,正艾赤着脚,踩着田埂上的软泥;暖风吹来,田里水盈盈的。忽然间,正艾从脚底感觉到泥土中虫儿的惊喜,看见田里的种子都露出笑容。正艾也在心里一笑,感觉自己和虫子、种子差不多,都被回春的大地惊醒;回春的江水在血液里流动。一种无可名状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散布在黄昏的空气中。而这时哥哥还在田里干活;晚风中传来母亲的呼唤:“正清、正艾——回来吃饭了!”
晚饭是新米做的,用白鹤井水一煮。一家三口就着咸菜,围着老木桌,吃出了幸福。尽管父亲刚去世不久,千丝万缕的悲哀难以散尽,但毕竟孩子在一天天成长,如春回大地,种子在田野里实现着父亲的遗嘱:沿着生路走下去,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按照父亲的遗愿,清明节,兄弟俩去给祖坟上香扫墓。去之前,他们翻开族谱,上面用毛笔写着:
谭氏祖籍:考我族系出高阳氏,先世辅佑周武王,被授土山东济南,平陵府谭城,以地为姓,更名高阳氏为谭子。谭子到莒国莒国:今莒县。,生谭祁,是我国谭氏始祖也。
谭祁第六十六代孙谭忠立于一千年,移居湖广麻城县孝感乡。第八十二代孙谭朝祯(即谭忠立第十六代孙)于一千三百六十九年(洪武二年)三月,带兄弟十七人入川。第八十八代孙谭伦(即谭朝祯第五代孙)于公元一千五百四十年迁居白土谭丰水,至今子孙昌盛。
再下一页写着:
湖广黄州府麻城县谭家坝老派十七字:忠孝正才仁东全文胜维贵思万代元玉朝。
龙王坝谭朝祯公第九代孙谭诣定派为三十二字,希后裔命名始终回环:天地钟英修德立名学攸登仕佐时平衡克承盛业龙起凤鸣守以敬慎本茂枝荣。
随后是一代代祖先的姓名和生平事迹。最后附有一张地图,详细标明了“谭丰水祠”的位置,入川始祖谭朝祯就葬在那里——“坐东朝西,为天鹅抱蛋,飞凤龙穴,十二猿猴赶太阳,天生自埋之坟墓”。图上题诗一首:
春月牡丹桃花开,夏来莲花满池怀。
秋月茶花朵朵鲜,冬来梅竹现坟台。
清明这一天,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正清、正艾吃了早饭,就背上母亲准备好的水壶、干粮,还有香烛、纸钱出发。按照地图上的标识,他们走了一整天的山路,终于找到“谭丰水祠”。果然,山形像一只天鹅,从云间游来,怀抱一方佳穴。正是“天鹅抱蛋”的地势。
走到祠堂近前,天已经黑了。山风呼啸,山里并无人烟,但奇怪的是,残破的祠堂里竟亮着一盏灯。灯火飘摇,灯台是个小玉人,立在神龛中,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
“哥哥你快看!”正艾指着小玉人说,“他长得像谁?”
“像爷爷。”正清说。两人凑到近前细看,“哎,真是的,”正清又说,“怎么越看越像你了!”
“不,还是更像你!”正艾说。
“这有什么好争的?”正清笑着说,“一家人,不像才怪!”
“可是,哥哥,”正艾又问,“你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哪儿来的灯呢?”
“就是,”正清盯着灯台说,“刚才只有一点微光,怎么越来越亮了?”
“小娃娃在欢迎我们!”正艾说。
“是不是哦?”
“我来问问他!”
“对呀,再问问他,爷爷、爸爸可好,还有那份血书在哪儿呢?快去!”正清说。
兄弟俩于是走上前去,跪在地上,点燃了香烛,插在掌灯的小玉人脚下,双手合十。
正艾仰头问道:“玉人玉人!我们是谭家的子孙,谭正艾,谭正清,我们父亲和爷爷都去世了。父亲临终前让我们来这里烧香祭祖;你快行行好吧,告诉我们,他们好不好吗?祖上留下的血书藏在哪儿呢?”
“告诉我们吧!”正清接着说,“如果能找到血书,我们一定藏好,和家谱一起传给子孙。我们子子孙孙,都会报答你的!”
他们说得热泪盈眶,可小玉人只是掌灯微笑,一句话也不说。而正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进祠堂,灯火在墙上飘飘荡荡;顺着光芒看去,灰尘和蜘蛛网随风落地;土墙的裂缝中,现出一扇小窗;窗前红莲朵朵,灯光正照在一块残碑之上,碑文清晰可见……
“小时候记性好,看一遍就记住了。”正艾说。
“现在还记得?”我问。
“当然。”正艾笑着说。
“我弟弟别的本事没有,光有个好记性。”正清说。
“太好了!能说来我听听吗?”我诚惶诚恐地问。
“要得嘛。”正艾说,“听说那个北京来的诗人也在找这份血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他还会回来吗?”我说。
“不晓得。”他们说。
我又问:“那祠堂里为什么会亮着一盏灯呢?”
“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正清说。
正艾笑着问木木:“拨灯贵儿,是你拨的灯哦?”
“我那时还在叫花洞里睡瞌睡睡瞌睡:方言,即睡觉。呢!”木木说。随后,大家都静下来,只听见月光在流水里轻轻说着什么。
“过去的好多事情,确实说不清楚!”木木又说。
“也不用说了。”正清说道,“反正现在全没了。”
“祠堂也拆了?”我问。
“就是,片瓦不留,全毁完了。”正艾说。
“那个小玉人呢?”
“没了,也不知道被哪个拿去卖了毁了。”正艾说。
而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废墟间传来一阵笑声。
“谁?”——大家抬头看,废墟里只有烟,没有人。
更远处,一个人影正沿着黛溪从江边走来。的确,他来得正是时候。
第九章·诗人与“三仙”(1)
诗人与“三仙”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他从废墟中走来,飘飘忽忽,像个幽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