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齐父去世早,是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儿子过了十几年。
孩子都成人了,有了出息,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姐夫,都给她添了孙子。乐得老太太屁颠颠地满 屋子乱转,为孙子洗尿布、喂奶,乐此不疲。孙子长到一岁上,老人病倒了。
那年,他们还没搬家,住在一个大杂院的平房里。祖孙三代挤在一间不足二十米的小屋。婆婆住外屋, 姐姐一家三口住里屋。
奶奶对看孙子兴致很高,要什么给买什么,还教他儿歌和一些简单的古诗,含饴弄孙其乐也融融。可是 ……
一天夜里,齐睡意朦胧中听到外屋有响动,“噌——噌——”
“是有动静吗?你听到了吗?”齐警惕地推了推我姐。
姐没醒,懒得回答。怪他大半夜不睡觉,自己吓唬自己。
“妈在外屋,会不会?……”
齐的心猛地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忙跑出来。
没开灯。借着清亮的月光,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母亲呆坐在地上,正用一把菜刀朝自己脑袋上砍 (亏得是用刀背)。
老人目光是凝滞的,直勾勾看着儿子。头上被击出青紫的淤痕。但她似乎并不觉得疼,还在用力砍,一 下,一下……
“您干嘛呀妈?!……”齐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凶器,从冰凉的水泥地上搀母亲起来。母亲直到这时似 乎才恢复一点神志。问她,她并不知道之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母亲反劝说慌忙奔出来的姐姐,“都出来干什么?睡去吧,去吧——”
大家只当是一场虚惊,或是母亲偶尔的梦游症。齐从此小心收起刀剪一类的利器。
第二天,老人像好的时候一样,照例哄孙子玩,有说有笑。
到了晚上,恐怖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更响,明显像是利器撞击出来的响声。出来一看,不得了:这次 老人手里举的是一柄斧子,正往自己头上使劲撞。
怎么没想到把斧子也收起来呢?齐后悔自己的百密一疏。
事不宜迟,齐赶紧出胡同口打车,送母亲去就近的人民医院,留姐姐在家看孩子。
到了医院,说没设备,让把病人转到老院去看。初步判断无外乎脑出血或脑溢血两种可能。但两种病的 用药正好是相反的:如是前者,要抑制出血;后者则在疏通血管。
“没有设备检查,我们也确诊不了,还是去老院吧——”医生的态度很明朗。
又打车去老院,多耗了半个多小时。一路上病人神志全无。
到了老院,齐母坐在候诊的长椅上就吐了,吐的绿了吧唧的黏糊糊的液体。后来知道,这一吐可不是好 兆头,常常意味着病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
齐母果真落下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从此,守在身边的姐夫每日都在惊悸和不安中度日,不仅要照顾孩 子(不敢再让母亲带了,只好夫妻两个亲自带,或有时放在我妈那儿),更要时刻提防母亲。
一颗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我直到几年后,才对姐夫有了切肤的同情。
3.
更难面对的还不是时间和精力上的牵扯,而是看到自己好端端的生身母亲,一下子变成异于常情的精神 病人,心里上怎么承受得来?!
齐向我讲了一件事。有一天也是半夜里,他起夜的时候见外屋空着,母亲不在床上——就这么巴掌大的 地方,母亲能去哪儿呢?
齐出去找。冬夜,北风呼啸。齐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心里的焦灼让人再冷也不觉得冷,麻木了。
穿过几条胡同,还是不见母亲。后来在胡同口的一盏路灯下撞见了母亲。
“您上哪儿去了,这大半夜的……”
“孩子,妈不想活了,妈想死……”母亲的语气平静而柔和,“我刚才在大街上走,就想找辆车撞上去 ,……”齐母还特别强调“最好是大货车”!
齐对我说:“你知道当时听了这话我什么心情吗?扎我的心啊!……”
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看到他在几年后复述这事时,依旧复现的是当年的心痛。
齐母被确诊为脑溢血。
由于医院床位有限,病人一般过了危险期,就只能出院回家自行调养。
两口子由原来的母亲帮着照看孩子,不得不改为两人轮流请假照看。不但照看孩子,还要照顾有病的母 亲。
回家后的齐母多次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不仅话里话外老是带出“想死”、“不想活了”等不吉利的字眼 ,(说这话时,目光里涣散着对生命的绝望)。而且几次付诸行动。多次半夜趁儿女不备,一个人偷偷往街 上跑。一家人连夜东奔西找地将老人追回。
后来搬到楼房,老人给自己设计出新的自杀方式便是——跳楼。
平时家里的所有窗子都是关着的。这几天,齐还准备把母亲住的房间的窗外加装防护网,都跟路边的民 工谈好了价钱,防护网还未动工,母亲就出事了——
那天上午,连日来请假一直在家看护母亲的姐夫不得不上班去了。早上临出门时,母亲
站在他的身后,久久望着儿子走出门的背影,沉重地说了一句:“再回来,你可就看不到妈妈了……”
齐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但又想,不会吧。母亲不过是不希望他去上班才故意这么说的。没想到,万万 没想到,母亲死的决心是如此坚决,尽管不舍,但她义无返顾。
上午十点多。姐姐正在厨房准备午饭,耳朵却时刻注意着母亲屋里的响动。姐说她每隔几分钟就喊一声 “妈——”,看有没有反应。当叫到不知第几声的时候,就再没有回应了。随后听到分不清从哪儿发出来的 沉闷的“咚”的一声……姐心里一惊,手里还攥着菜刀,就急忙奔到母亲的房间。
房间空无一人,窗子已被打开了……
母亲已经从四楼跃身跳下去,恰好落在一楼用石棉瓦搭建的伸出来的天棚上,石棉瓦被落体的加速度重 重地砸了个窟窿,人又弹在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姐姐回忆起这一幕,至今心有余悸。她说当时真的整个人都蒙了,不知道怎样支撑自己拔了报警和急救 电话。最后还是求助于小区邻居和保安人员,一起将母亲送往医院抢救。
“都怪我,我当时怎么就没看住妈呢?!”姐一直为那天只有她自己在家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懊悔不已 。(这成了多年以后姐姐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尤其是对自己丈夫,那种无以言传的愧疚。)
也许正是生命个体的万千个偶然瞬间,决定了人的命运的总体走向。我们总是希望某一时、某一刻,如 果是那样而不是这样,也许所有不幸就都可以避免,然而(又一个“然而”)几乎所有对命运的感叹都是徒 劳的,命运没有一时一刻体现出它的绝对公平。
齐总在劝慰姐姐:“怎么能怪你呢?怎么能怪你呢?”
4.
自这次事故发生以后,齐母被视为有强烈伤害危险的精神患者住进城郊的一家医院,一直到三年后去世 。
我眼看姐夫这几年下来,整个人迅速衰老的轨迹。尽管用不着每天到医院陪护母亲,但精神压力把他的 精神世界几欲拖垮了。家离单位和孩子的幼儿园都很远,路上要两三个小时,所以就经常向单位请假,晚来 早走去接送孩子,隔几天还要跑去医院看望母亲。
他说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接送儿子上下学的路上。听孩子津津乐道地讲述在幼儿园里发生的每 一件趣事,看到孩子一天天懂事了,长大了,觉出自己的生命在儿子那里找到了意义。每在这时候,他才会 从心里绽放出由衷的宽慰。
姐说,“他每次从医院看母亲回来,好几天都不爱讲话。”“颓丧的不行,看什么都烦!脾气还特别急 燥,甚至看儿子也不顺眼,不像先前一样有耐心了”。后来断断续续听他讲了一些医院的事,姐姐理解了丈 夫的烦原来另有不为人知的隐衷。
住在那座医院里的病人大都是精神患者,情况比母亲更严重。(像齐母这种有伤害行为的脑溢血病人, 一般医院根本不接收)。每次齐带给母亲的食品,放在那儿不一会就被其他病人一哄而抢了。齐母长期卧床 ,走都走不动,哪是她们的对手?眼巴巴看着母亲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地恶化,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可想而 知作儿子的心经受了怎样炼狱般的煎熬?!(齐曾对我说“如果能替妈妈得病,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不行啊 ……”)
一天里要为病人翻几次身,擦洗。尤其到夏天,更要做得频繁和及时,怕生褥疮。但医院的护士和雇的 护工只是例行公事地简单处理一下,哪比得上自己家人的殷勤照料?
(在父亲住院期间,我曾亲眼看到邻床一位脑血栓病人所雇的护工的表现:为了多挣钱,护工同时楼上 楼下兼着看护着几个病人,不在身边的时候比在的时候多得多。又由于脑血栓病人本来说话就含混不清,甚 至无法表达出类似要小便等简单的意图。经常喊了很多声,憋得尿了裤子。幸亏其他病人的陪床家属帮着服 侍。病人含含糊糊的语言能力,把他最起码的投诉的权利也剥夺了,尿了裤子,还只能干吃哑巴亏。)
千小心万小心,齐母最后还是生了褥疮,后背长得全是。这东西扩散极快,很快便腐烂到全身,整个房 间都弥漫着恶臭的气息,并很难痊愈。看着让人心疼。
也许病人自己已经不觉疼了,痛感神经已经麻木。越是这样,亲人才越替她们疼痛。
齐母终于死于褥疮不治,多种病的并发症。
“解脱——真的。不是咱们不孝我跟你说,确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对我母亲和我都是……”有 一次我跟姐夫在酒桌上,齐对我推心置腹。当时我正为母亲没日没夜的烦躁
和哭喊求告无门。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这是我又一次听到,对于父母的离开,居然可以有这样的心态。
表兄
5.
父亲的一位叔伯堂姐,我们叫老姑,比父亲整整大四岁,今年九十一岁了。
自从十多年前老伴儿死后,老姑因一次意外砸伤了腿,从此一直瘫在床上,靠身边最小的一个儿子—— 我们叫老表兄的照养。
老姑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早年去了甘肃天水,在那儿娶妻生子安了家(现在也已经七十多岁 了),百病缠身,回来一趟都难。二儿子与老姑同村住着,仅一墙之隔,但从不走动。老三,同村,走路用 不了十分种的路程,愣是长年累月不去看望母亲,好像根本没这么个妈——他是很小过继给了人家,大概觉 得自己不尽赡养之责也是心安理得。他早在同胞兄弟间放出话来,对生母“生不养,死不葬”。铁了心彻底 撒手不管。(分家时约定,由最小的四子负责给父亲养老送终;母亲则分配给了老三。在农村,嫁出去的女 儿真如泼出去的水,通常要把这份孝心用在婆家。)
老姑除了走路不便,身子骨儿倒一向硬朗得很,很少头疼脑热的。老人健康长寿,在别人也许应该值得 庆幸,人们会说这是“儿女前世修来的福气”,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