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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妻子对于他一个月以来首次回家感到不知所措。他没说一句话,衣服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告诉妻子自己没有工作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并没埋怨什么,“那你还可以重新找份活干嘛。”他以为妻子满心的愧疚使她改变了从前的脾气,或许生活会比原来好一些。后来他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漫长的时间使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月末他妻子算账的时候终于发火了,“我真弄不懂你在想什么,干了二十年的工作,说扔就扔了。你就看着我天天跟狗似的干活养你和全家吗?” “我们不久会有钱的。” “有钱?你连工作都不找怎么有钱?” “我出去下棋。”他拽出象棋下了楼。 走到外面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二十年来每次下棋都是逃避妻子的借口,而这次他却忘了正是象棋给他带来那么大的耻辱。他拎着象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外面的人已不多了。他点上一支烟,坐在还没干的台阶上看着过往的车辆。 “我天天都在这里等你。”那个下棋的人竟然来了,“我想你一定会来的。要是不下棋的话,生活就失去意义。” 雷奇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在地上摆上棋盘,“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他们默默地下着棋,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第一盘那人赢了。他直起腰说,“那时候我去找你,我说过你当时不在,你妻子先是骂我,说你总是借着和我下棋躲她。她又说已经二十年了,家里越来越穷了,一点好日子的指望也没有了,一辈子就这么跟个穷警察混日子,而你却还躲着她。家家都有不幸,我知道。她说我是第一个听她诉苦的人。后来她伏在我肩上哭了,我就把她抱起来。” “别说了。”雷奇将烟头弹出去,“下棋吧。” 星期一是护士学校开学的日子。星期日他送莲莲去报到,宿舍外那落光叶子的柳树被秋风吹断了枝条,卷起的柳条无力地拍打着玻璃,风吹进窗户的夹层发出的响声仿佛是谁在伤心地低吟。他和女儿坐在门左侧下铺的床上,看着新来的学生收拾东西。他告诫自己不能在这里抽一支烟。 “三年就毕业,一晃就过去。”他女儿摇着他的手臂,“等一出去我就能上班挣钱了。我都说过,咱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爸爸没能耐,要不然你就念高中了。” “我都学九年了,”她向雷奇展开双手,只有左手的拇指贴在掌心上,“我可不再念下去了。” “你要上高中的,然后考大学。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上大学又好到哪儿了?好多大学生都找不着工作呢。爸,我这包分配。当个护士不是挺好吗?”她弯下腰,捂着脸哭了,“一辈子,当个护士。” 他掏出烟叼在嘴上,想想又放了回去。 几个新来的女同学奇怪地看着这里怎么有人哭了。 “学校环境还是挺好的嘛。”他说着摸摸莲莲的头发。 “是啊,培养出来的可都是像我这样的人才,白衣天使。”她笑了。 他看到了女儿的眼睛。女儿望望他,抿住嘴唇转过身去。“跟我回去吧,莲莲。再读一年,明年考个好高中,就算考不上我也想法赚钱供你。” “我不走,在这儿挺好的。再说力力后年上学你就不用钱了?” 回家的路上他越想越难过。他答应女儿会弄到钱的,现在真的有钱了,他却不敢再拿出来了。年轻的售票员叫了他三遍:您买票了吗?请买票,一元一张。买票呀!他转过来,掏出一枚硬币递过去。售票员低声骂了他几句。他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车到站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后面的乘客从他旁边一一走过下了车。他右手扶着车门,左手不停地擦着双眼。 有一天上午在七街那里有个男人自杀了。人们将灰砖路上的一摊浓血围成一圈。有个老人告诉他这人是忍受不了屋子里刺鼻的煤气味才从五楼跳下来摔死的,“这么大的锁,他把自己反锁在里面,钥匙扔出来才打开的煤气。” 他问为什么这样。 “下岗了,老母亲和他一起过,娘俩都受媳妇的气。听说他前两天买的保险,遗嘱说得的钱儿子一半,老太太一半,一分也没给媳妇留。钱是够他老娘用到死的了。但你想啊,这钱她能花得出手吗?” 下午他去保险公司给自己也买了份保险。不过和死者不一样,他有钱,有太多的钱,以至于他根本不敢拿出来用。他害怕向儿子女儿解释这一切。还有市政那边,他死了,他的孩子就没有危险了吗? 他考虑了一个多月,累了就倒在床上睡觉。他妻子还在不停地冲他抱怨。厌烦时他就出去下棋。象棋成了唯一能令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活着的东西。尽管他和对手彼此从不说话。 “我输了,给你钱。”雷奇把二十块钱扔到盘上。 “不下了?” “下,不过这么玩儿太小了,我想跟你赌把大的。”   。。
《唯以不永伤》 第二部(35)
“只要别赌命就行。”他对雷奇笑着。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密码是830617。这盘棋你要是赢了,钱就是你的。”他把龙卡扔到棋盘上。 “这我可赌不起。” “要是你输了的话,钱也是你的,但你一个子也不许动,全都得花在我两个孩子身上。”他把中卒压在卡上。 “我怎么花?” “我会离开这里,你和我老婆结婚。” 他点上烟,站起来跺着脚,抖抖身上的雪,天很冷,看不清他喷出的是烟还是哈气。“这钱不是你的,是黑钱,前天要杀你那女人的,对不对?” “我问你赌不赌?” “你他妈也不是好人,弄了黑钱还装孙子,让我替你花。” “别跟我孩子说。钱就是你的,跟他们父亲没关系。他们还要做人的。” 那个看棋的男孩子跑过来,等着看他们下棋。 “来吧。”他扔掉烟头,“我陪你玩。” 龙卡在棋盘上滑来滑去,不时有雪花落在上面。男孩这次还有三步就看出来了,“你输了,叔叔。” 雷奇笑笑,“拿去吧,我可以放心了。” 他又点上一支烟,长吸一口,“我有老婆,我儿子都上大学了。” “那你就不该赌!”雷奇捡起卡,“下棋吧。” 这盘棋下到一半男孩就回去了,“冻死我啦,”他跑到楼上冲着五楼喊,“妈,我帽子呢?” “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走个屁啊!”雷奇用绿车重重砸在红马上面。 “你走,我马上就离婚。”他掀起棋盘,棋子落到雪里形成几个圆坑,“我下棋从来都输得起。” 雷奇感觉到了难得的轻松,直到入睡前还保持着这样愉快的心情。躺在床上他动情地摸着妻子的腰,把她弄醒了。 她转过身,瞪了他一眼。“我都说了,那是我的错,我绝不会再干那种事了。你干吗天天还要找他去下棋?你想逼死我是不是?” “他是个男人,最有魄力的男人。” “哪有你有魄力啊,你不是有枪吗?枪呢?拿出来呀,冲我这儿开,杀了我。” “等我死了以后,你要和他一起生活。” “死?”她从床上跳起来,“你去死吗?死呀,少在我面前吓唬我。” 灯突然亮了,被吓醒的力力摸着开关看他们,张着嘴不敢说话。 “我会死的。”他下床抱起儿子,“到时候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还有你,力力。” 那次之后他们就没再下过棋,有时候他们就一起没有方向地散步,什么话也不说,像飘落的雪花一般寂静无声。后来有几天雷奇住进了医院,出院当天晚上雷奇就在亭子里遇见了他。 “你五天没来,气温一共下降了五度。” “我第二次服安眠药被她发现了,她把我送到医院。”雷奇说。 “你根本不想死。” “我是不想死,难道你想吗?” “我只怕离婚,这几天我都说不出口。” 一个小伙子推着一车糖葫芦从前面走过。雷奇买了两个。山楂被冻得咬不下来。雷奇拼命咬下去,半个山楂和他的一颗门牙一起掉在了冰面上。他把门牙捡起来,看了看,笑了。 “你哪天走?” “明天。”雷奇把牙嵌到那些孩子在下午堆成的雪人嘴里。 “几点钟?” “晚上十一点,T60次列车。” “你放心,我会和她结婚的,钱丢不了。” “谢谢,我确实对不住你,把你也拉到这悲剧里。” “一路保重,我不送了。” “我死后三天你还是要送我的。”他们第一次握了手。 你睡了吗? 没有,我在听。 我现在不明白毛毛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回来,二十万够她花了,她回来还要干什么? 我们那夜就是为这个原因吵的架,不然她死不了。 几点了? 天亮了,拉开窗帘吧。 我们就这么过的年,咱家买炮仗了吗?我出去放两个。 真的是他把毛毛杀死的? 不然我也不能睡在你身边。 10 早上醒来之前,被子就已经掉到地上了。你发现玻璃上结了一层乳白色的霜。光着脚踩在被子上你走到窗前。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你对着玻璃哈气,指甲费力地刮着,却始终无法划开冰霜。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你侧身贴在窗前仔细倾听,猜测这应该是从东向西行驶的汽车。不时还传来铁锹铲雪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寒气将你左耳凝在了玻璃上,忍着剧痛你将还带着冰的耳朵从霜上缓缓揭下来,捂着通红的耳朵,但是依然很痒,直到死你都在承受着奇痒无比的痛苦。你妻子在你的尸体上伤心地看到了那只被挠得露耳骨的耳朵。 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使你一整天都无所事事。你伏在墙壁上看着这几天写下来的文字。二号是这样写的:咦?毛毛的那只布袋跑哪儿去了?在这句的下面是:我就要飞了,这是我这一生最轻松的一刻。斜对角一段话的日期是三号:还有那只闹表也不见了,表蒙被毛毛摔坏的那个。你在上面一字一字地读出声来,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片空白。有一天我要在那上面写字。你起身又看了一遍你刚刚读过的一句:我就要飞了。你摇摇头,这不是你写的。要飞了?你想着,大声问门外的看守今天几号。   。 想看书来
《唯以不永伤》 第二部(36)
“四号,明儿你就上路了。” “四号?”你想最后留点什么,于是你写:这是我这一生最轻松的一刻。 你妻子又来看你了。你们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把嘴唇咬出血了。 “那我们就此永别吧。” “不,我明天还来看你。六点钟,在刑场,不见不散。”她笑的时候露出染红的牙齿。 “还有十六个小时。”你的眼睛随着墙上的钟摆来摆去。 “钟磊?” “呃?” “你要是忍不了就用我给你那牙刷提前解决吧。” “那可不行,咱们都说好不见不散的。”你冲她笑了。 她摸摸嘴唇破皮的地方。 第二天她的确来了。但是你先违的约,不到六点你就走了。 晚上看守问你想吃什么。“多要点儿吧,这可是你最后一顿了。” 你想了许久,看看窗上厚厚的白霜。古人上刑场之前总能有飞鸟相伴。现在是冬天,什么都没有了。秋天来了,一群大雁飞走了;冬天到了,大雁已经不在了。 “要盘花生米吧,蘸盐吃,那玩意儿又好又下酒。”你写完冲着外面喊。 喝酒的你话特别多,似乎想把从前没说的话全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