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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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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弧形的拱门。志翔一走进去,就有个感觉,一定有人和他开了玩笑!这当年可以容纳五、六万人的大建筑里,何处去找一个不知名的约会者?

他想了想,就走到泥墙上面,让自己暴露在圆场的正中,四面张望,他看不到任何人走出来招呼他。他环场而视,这不是旅游季节,竞技场中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意大利孩子,拿这古代不可一世的大比武场,当作娱乐地点,在那些阶梯上跳来跳去。他用手圈在嘴上,对四面大声的,用中文叫:

“谁在找我?”半坍塌的圆形剧场,响起了他的回声:

“谁在找我?”他皱皱眉,困惑的对每个方向看去。于是,忽然间,他看到在一个弧形的拱门下,有个小小的、红色的人影,坐在空旷的台阶上。把那灰色的古竞技场,点缀出一抹鲜明的色泽!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是,他的心脏已猛然间狂跳了起来,脑子里掠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念头又引起了一阵疯狂的期待、兴奋,和疯狂的喜悦!是她吗?是她吗?只有她会想出这种古怪的见面方式,只有她会选择古竞技场!他对那人影奔过去,奔过去,奔过去……心脏被喜悦和期待鼓满了,他觉得自己像长了翅膀,正飞往一条五彩缤纷的彩虹里去。他觉得自己轻得像一根羽毛,正飘往一个醉人的美梦里去。他看到她了,他终于看清她了!小荔子!他大大的喘了口气,小荔子!他张开嘴狂呼:

“小荔子!小荔子!小荔子!”

她坐在那儿,穿著件白毛衣,红长裤,披著件短短的红披风。她的短发被风吹乱了,乱糟糟的披在额前和面颊上。她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望著他飞奔而来。他奔到了她面前,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停住了,喘吁吁的看著她。她的面颊白皙,眼珠黑幽,神色庄重,坐在那儿,她像个大理石雕刻的、至高无上的艺术品。一点也没有往日那份嘻嘻哈哈的模样,更没有丝毫野性的、疯狂的痕迹,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严肃、庄重、神圣、不容侵犯的圣女!志翔呆了,瞪著她。

“小荔子!”他哑声的低唤,仍然喘著气。“是你吗?小荔子?真的是你吗?”她凝视他,一瞬也不瞬,眼底逐渐涌起一层悲哀的、绝望的神色。“不是我。”她喃喃的说。

“不是你?”他怔了怔。“小荔子,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她继续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声音是幽幽的、怯怯的、有气无力的。“这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一向对什么都不在乎,我不会烦恼,也不知道忧愁,我爱玩爱笑爱闹,我对什么都不认真!尤其是男孩子!可是,我现在坐在这儿,像个等待宰割的小羊,像个无主的、迷路的小孩……这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不相信。”她凝视他,眼里有一层雾气。“你会相信吗?小翔子?为了一个骄傲、自大、莫名其妙的男孩,我竟然单枪匹马的从日内瓦跑到罗马来!”志翔呆立在那儿,这篇话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美妙得使人难以置信!眼前这张脸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伟大的艺术,伟大得使人难以置信!他瞪著她,长长久久的瞪著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沙嗄的、含糊的、呢喃的说著:“哦,不!小荔子,我不信……”他又大大的喘了口气,眩惑的瞪著她。“我不信,我不能信!小荔子,我从来不相信祈祷,不相信奇迹,你教我怎么能相信?我不信!我真的不信!”她忽然间从地上一跃而起,站在那儿,她那黑幽幽的眼睛燃烧起来了,她那苍白的脸颊涨红了,她那平稳的呼吸急促了。她张开嘴,大声的、无法控制的喊了出来: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这个笨蛋,傻瓜蛋,驴蛋!如果你祈祷过,你不会写信给我?你不会找我?你一定要把我弄得这么凄惨,一个人跑到罗马来!你坏!你可恶!你笨!你傻!你糊涂!我恨你!恨死你……”

“慢点,小荔子,公平一点!”志翔也嚷了起来:“你走得干干净净,连地址都没有留!我怎么写信?瑞士有那么多城,那么多街,那么多门牌号码!可是,我还是寄了信的,寄了好多好多封……”“你寄到什么地方去的?”她大叫。

“寄到你那儿去的!”“我没收到!”“你收到了的,要不然你不会来!”他毫不思索的叫:“我每天寄一封信给你!到现在,已经寄了三十三封,因为,我们分开了整整三十三天!”

她咬住嘴唇,紧紧的凝视他,眼泪迅速的涌进她的眼眶,她的嘴唇发颤,呼吸沉重,终于,她迸裂般的大叫了一声:

“小翔子!”她投进了他的怀里,他一把抱住了她,立即,他就本能的箍紧了她。她那柔软的、小巧的身子紧贴在他的怀里,她的眼睛祈求的、热烈的、含泪的瞪著他。他俯下头,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唇。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睫毛缝里滚落下来,沿著颊,一直流进两人的嘴里。

他的心猛烈的跳著,猛烈的敲击著他的胸腔,猛烈得几乎跃出他的身体,他的唇压著那柔软的唇,尝著那泪水淡淡的咸味。终于,他抬起头来,把她那乱发蓬松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前,他用下巴爱怜的,保护的,宠爱的贴著她的头,轻声低语。“小荔子,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过得有多苦!你梦想不到,你给了我多少折磨!”

“我现在知道了。”她在他怀中颤抖著。“你的心在对我说话,它跳跃得好厉害!”她用耳朵更紧的贴著他的胸膛。“我喜欢听你的心跳,我喜欢得发疯!哦,小翔子,你不要嘲笑我,有这一刹那,我三十三天的痛苦都已经值得了!小翔子,别笑我不害羞,我愿意就这样待在你怀里,待一辈子!”

“噢!”她像一股强而有力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他自己也是一股强而有力的火焰,迅速的,这两股火焰就汇合在一起,燃烧得天都变红了。“小荔子,我这一辈子也不放你走了,再也不放你走了!”她抬起头来,仰视著他,彩霞染红了她的面颊,落日的余晖在她的瞳孔中闪耀。“你说的是真话吗?”她认真的问。“你真的不再放我走了吗?”他心中“咚”的一跳,理智有一刹那间在他脑中闪过,依稀仿佛,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的地方,依稀仿佛,志远的面庞在遥远的望著他……可是,丹荔的眼光澄澈如水,丹荔的身子轻软温馨,丹荔的呼吸热热的吹在他的脸上,丹荔那企盼的声音和热烈的告白具有著惊天动地的力量……这力量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淹没了。他凝视她,那光洁的面庞上还有泪珠在闪烁,他吻去那泪珠,再度颤栗的拥住了她。

“是的,是真话!”他由衷的叫著:“小荔子!是真话!我怎能放走你?你就是我的艺术!我的快乐和幸福!放走你,等于放走一切!”“那么,”她轻声说:“我是悄悄离家出走的,你预备怎么安排我呢?”“什么?”他吓了一跳,推开了她,仔细注视她。“离家出走?你父母不知道你来罗马吗?”

“他们知道。我在桌上留了张条子,上面写著:我到罗马去学音乐。就这样来了!”

他沉思了。初见面的那股巨大的狂热和惊喜被现实所带来的问题给压抑了,一切不愿考虑的、不想考虑的问题都在他脑中涌现。自己的生活还在倚赖哥哥的劳力,如何去安排丹荔?那出身豪富,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喜悦从他的眼睛里悄悄消失,他不由自主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用手无意识的扯著自己的头发。心里像有一堆缠绞不清的乱麻,怎么也整理不出头绪来。“嗨!”丹荔细声细气的说:“你害怕了!是不是?你根本无法安排我,是不是?”他坦白的抬起头来,下决心的说:

“是的,小荔子!让我对你说一些真实的事情,你轻视我也可以,鄙弃我也可以。我无法安排你!我虽然在罗马念书,但是,并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是个贵族子弟。我的家庭很清苦,我和哥哥的出国,都使父母背下了债务,如今,我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都倚赖哥哥做工在支持!你可以为了一时高兴,把一叠钞票塞给马车夫,换片刻的欣乐,我呢?可以为了省下几百里拉,少吃一顿中饭!小荔子,我并不是要向你哭穷,更不是要向你诉苦,因为你来了,你冲著我而来了,我不能不告诉你实情!你问我如何安排你,我但愿我可以对你悦:嫁给我,我为你造一个皇宫,造一辆金马车,买一百匹白马给你去驰骋!但是,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即使连婚姻,目前都谈不到!在我学业未完成以前,我什么允诺都没办法给你。小荔子,”忧郁、沉重,与悲哀压上了他的眉梢。“现在,你该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不是值得你背井离家,来投奔我?假如我使你失望……”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眼睁睁的听著他的倾诉,听到这儿,她忽然伸出手来,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轻声的、肯定的、热烈的说:“别说了,小翔子,我已经来了。我不要增加你的负担,我自己会安排我自己!我只要听你一句话!”

“什么话?”“你想过我吗?要我吗?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死命盯著她。“你不需要问这问题的,是不是?”他的眼眶潮湿。“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大的狂欢,是发现你坐在这拱门底下的一刹那!”“够了!”她的眼睛发亮,声音激动。“我会留下来!即使你命令我走,我也不走!”

他凝视她,落日正迅速的沉落,整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都被落日余晖衬托得如诗如画。而她那绽放著光华的面庞,却是诗中的诗,画中的画!2

朱丹荔说得出,做得到,当天,她就住进了一家女子公寓。她打了电话给父母,第二天一早,父母就双双赶来了。朱培德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做事一向有纪律,有果断,有计划,而且一丝不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生出一个像丹荔这样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带著三分疯狂,三分野性,三分稚气,还有三分任性,和十足的热情!这女儿自从婴儿时代起,就弄得他束手无策。她有几千几万种诡计来达到她的目的,包括撒娇撒痴,装疯卖傻,她全做得出来。朱培德明知道她是手段,就拿她无可奈何!至于朱太太呢,那就更别提了。丹荔早就摸清了母亲的弱点,眼睛一眼,她就可以硬逼出两滴眼泪来,泪汪汪的对母亲一跺脚,来上一句:

“妈!我活著是为什么?活著就为了作你们的应声虫吗?如果我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还不如把我装回你肚子里去!”

这是撒赖,她从小就会撒赖。可是,她撒赖时的那股委屈劲儿,可怜劲儿,使朱太太的心脏都绞疼了。还能不依她吗?从小,就没有任何事情,父母两个可以拗得过她的!

现在,在这公寓里,又是老把戏的重演。朱培德和太太,苦口婆心的想把她劝回日内瓦。她呢,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裙褶里,睁大了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不回去!说什么我也不回去!”

“丹荔,你这次的任性实在也太过份了吧?”朱太太说:“你想想,现在又不是刚开学,你到哪里去学音乐?什么学校会收你?”“我去××学校学钢琴!”

“那根本不是学校!”朱培德生气的喊:“那是一家补习班,说穿了,就是个野鸡学校!你真要学钢琴,犯不著跑到罗马来,我给你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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