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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一定是他!
一念及此,这个当世枭雄心意立决,他忽尔又朗声笑道∶
“好!不怕就是不怕!有种!老夫最欣赏你这种人,明天开始,我正式收你为我第二入室弟子,并传你老夫三绝之一的━━‘金钱掌’!”
此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震愕莫名,身为帮主心腹的塞诸葛更感意料之外!
黄巢只在三言两语间,便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任何人等亦不禁忖测帮主的心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钱柳,在众人震愕猜度之间,依然神色未动,他还是如冰镇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黄巢,内心却涌起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冰冷∶
黄巢,你始终逃不掉!
钱柳感到自己已踏出复仇的第一步,可是,在漫长复仇路途上,无论是被寻仇者仰或是复仇者,双方都必将付出不菲代价……
钱柳,他既然矢志复仇,又如何可以逃掉?
夜。
月色悠悠地透进天下第一楼,然而带来的并不是恬静和宁逸,相反,楼内却传出黄巢那微微动怒的声音!
“放肆!”
塞诸葛当场吓得仆跪地上,一边俯首,一边震抖道∶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黄巢愤愤道∶
“还说不敢?嘿,你适才不是说钱柳始终来历未明,老夫这次收他为徒,未免有点草率,是不是?”
塞诸葛听其语气仍含怒意,慌惶又是一声“属下不敢”,窘道∶
“小人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为了帮主设想!”
黄巢亦知道塞诸葛本是出于一番好心相谏,只是自己适才一时气上心头,遂道∶
“自古能人豪杰,尽皆豪杰莫问出处!老夫不理此子是否真的记不起前尘,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世,只要他是可造成之才,便得悉心栽培!”
塞诸葛唯唯诺诺,连忙点头称是∶
“帮主言之有理!帮主言之有理!”
却又是口是心非,私下暗想黄巢向来处事万分苛刻谨慎,今日如此爽快便一口收徒,实有违其本性,当中到底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黄巢续道∶
“何况,纵然此子有意隐瞒身世,但无论如何,他只是老夫万千棋子中的一只,始终难成威胁,何足惧之?”
塞诸葛见他焦躁渐消,连忙大拍马屁∶
“是呀!帮主雄风盖世,智冠江湖,难道还防不了此子不成?”
他虽然尽力奉承,黄巢却蓦露忧色,只因塞诸葛话中“雄风盖世”四字,隐隐挑动了他的心。
直至目前为止,黄巢虽已跻身当世枭雄之列,但若论雄风盖世,似乎仍未完全办到,因为金甲军还有一个强敌━━沙陀城!
沙陀城势强力壮,根基深远,要剿灭它谈何容易?
沙陀,又名处月,以朱邪为氏。原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外的一部,游牧于今新疆准噶尔盆地西南(今巴里坤)一带,隶属轮台,因其地有大沙丘,故而得名。
唐末沙陀朱邪部首领朱邪赤心平叛有功被赐姓为李。人种特征为深目多须,五代时期沙陀集团中许多武将的姓氏得到佐证:康、安、曹、石、米、何、史等等,都是典型的从前昭武九姓的粟特胡人姓氏。沙陀建立了后唐(沙陀第一王朝)、后晋(沙陀第二王朝)、后汉(沙陀第三王朝)、北汉(沙陀第四王朝)四个政权。
金甲军纵在日益茁壮成长,但环顾所有会众,真正可用之才并不太多!
就以黄巢自己招徒一事便可见一斑!他除于早年纳得一入室弟子尚让,打后便再难觅良才,可见人才如何不济!
只是尚让虽然资质不低,也并非脱颖之选,黄巢收他全因为此子品性忠厚,可堪信赖而已。
金甲军真正需要的是霸王,为皇者黄巢南征北讨江山的霸王。
钱柳正是霸王!
他的冷,他的定,他的一身“死神气息”,全是霸王的格局,这少年的出现,简直就是上天对黄巢的一种恩赐,助他促成万世基业!
正如那句话∶
“水逐黄花去,春随杨柳归。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
如今柳已暗涌,那,杨呢?
杨何时会起?
黄巢不知道,故惟有等。
塞诸葛深觉帮主今夜乍怒乍忧,情绪波动耶律豪杰,也知再难扰之,于是识趣地道∶
“帮主会务缠身,看来极需休息,时候亦已不早,若帮主无甚吩咐,塞诸葛也不再打扰,小人这就告退了!”
黄巢“嗯”的微应一声,也不再理会塞诸葛,只自顾眺着窗外迷蒙的月。
塞诸葛终于离去。
黄巢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绷紧的肌肉登时松懈下来,那股不容侵犯的帮主威严随之消弭无形,这才是他真正面目。
他很倦。
无论他在人前多强,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当仅余下他自己一个时,他的脸便“肆无忌惮”的苍老起来,半点也由不得人!
这就是生命!
即使万世基业已成,即使万世基业真的可以长存万世,但生命,又能否万世延续?
绝对不能!
不单不能,而且要活到百岁,也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可是,谁又会彻悟此个中真理?
故黄巢还是以有限之生命,来争逐那抓不牢,带不去的名利,依旧乐此不疲。“名利”
二字。
骗尽天下苍生。
一样迷蒙的月光,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竟格外显得冷若玄冰。
只因他的心也冷。
月色幽幽,钱柳正坐于窗旁,定定的看着同一轮的月亮。
这地方,是一个仓,一个人仓!
说这里是个“人仓”实属无可厚非,这里是金甲军安置少年徒众之地,虽然广阔,当中却置有过千卧榻,分作十行而排,蔚为奇观!
卧榻的位置编排并非由少年徒众们自行挑拣,而是以抽签决定榻落谁家。不幸地,钱柳被安排睡于这人仓中最僻最暗的一个角落里,他好像永远也只能属于黑暗,生生世世也无法摆脱!
他在这个最僻最暗的角落里,已整整睡了三年。
三年,确是一段十分冗长的岁月,可是钱柳已在这暗角里狠狠熬过,明天,将会是另一转折点的开始!
因为,明天黄巢便会正式收其为徒,并会传他三绝之一的“金钱掌”。
所谓“三绝”,乃是黄巢兴帮立派的成名绝艺,分为“天让拳”、“金钱掌”与“黑云密布腿法”,其中天让拳一路早授予其入室大弟子尚让,如今钱柳能获黄巢垂青授以金钱掌,在旁观者来说简直是几生修得。
但钱柳并没有深感荣幸,他只是感到满意,满意自己这三年所作的一切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当初他加入金甲军之初,他还顾虑残杀白家七十二口的其中一名杀手“蝙蝠”仍未死去,惟恐他会回来金甲军将他揭发,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并未见蝙蝠的出现,钱柳才较为安心。
也许,当日蝙蝠给黑衣叔叔封了全身穴道,动弹不得,早就可能给白家那场灭门大火烧为灰烬,永不超生。这原本是他应得的惩罚,一切皆是天意!
但钱柳也许并未自觉,他自己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少年,他默默一站已是异常特别,其余少年徒众全都面目模糊,只有他最不面目模糊!倘若黄巢不选他,还可选谁?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错误的决定将可带他脱离这个“人仓”。明天,他便会住进专为帮主继后招徒而建的“杨柳阁”!
今夜,是他睡在此处的━━最后一夜。
“梆梆”的锣更声蓦地从外传来,划破了黯然寂夜,且夹杂着那个打更侍卫沙哑而疲倦的叫声,似在催促着众生快些死亡,快些死亡……
已是三更!
钱柳却毫无睡意,他的眼睛依旧在漆黑中冷冷发光,定定的瞅着睡在他周遭的那逾千少年徒众。
他们虽在日间为帮主的决定困扰了好些时候,也曾对钱柳指指划划,窃窃私语,但事情很快便又过去,且已夜阑人静,他们早就安寝无忧去。
这么多来自不同家庭的少年能够聚在一起生活,可见是种缘份。
他们比钱柳简单,也较为幸福,因为他们当中有许多还有双亲,还有家!
这正是钱柳最不明白的地方,他们为何要抛父弃母到金甲军追逐名利?名利,真的如此诱人?
钱柳却多么渴望能够拥有亲人,可惜迭遭惨变,与人无缘,纵是最关怀他的白居易也难逃厄运,真是造化弄人!
每次念起白居易生前那张慈和的笑脸,他的心就恍如被利针刺着般痛!
他生前对他百般呵护,钱柳却从未为他干过什么,记忆当中也仅是和他说了三句话,接着,钱柳什么也来不及,来不及回答,来不及笑,来不及唤他一声爹,白居易便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他惟有以复仇来报答他!
如今回想起来,白居易三字,当中的“步”不正是钱柳的姓?莫非前世今生之中,二人早有夙缘?
他的姓怀着他的名,又似是怀着他的魂,像叫他今生今世,都不要忘记替他报仇!
一定要报仇!
可是,在大仇未报之前,这个其实在一步步走近黄泉的少年,到底还要经历多少考验、沧桑、煎熬?
六六,本是指天上的柳呀!世人都不免向天上的柳抬首仰望,真是一个不易担当得起的名字!
故钱柳未如天上的柳般受人仰望,已如柳般飘泊无依……
心中有太多猜不透的明天,太多猜不透的命运,惟有常独坐于漆黑暗角专心苦思!
锣更声逐渐远去,就在钱柳思潮起伏间,蓦地发现窗外不远之处,竟有数条黑影急窜而过,直向天下第一楼那方奔去!
若是在平凡人的眼中,这些仅是黑影而已,但钱柳早就惯于幽暗中过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甚至比猫还要锐利!他一眼便瞧出这些黑影的装扮,他们全披着乌黑的夜行快衣!
钱柳眼见这数条人影均作刺客装束,且向天下第一楼之方向进发,当下暗觉不妙,不由分说,也即时跃出窗外,穷追而去……
钱柳还未追至天下第一楼,已闻警号乍响,远远更传来连串兵刃交击之声!他不禁一怔,难道有人行刺黄巢?
黄巢这些年来为增强自己势力,早结下不少仇家,有人行刺实不足为奇!只是金甲军向来守卫森严,要来行刺,简直妄想!
究竟今夜的刺客是谁?
及赶至天下第一楼外,便见黄巢早已跃出,正与多名蒙首持剑的黑衣刺客周旋着。
金甲军众陆续增援而至,塞诸葛亦已闻号赶至,霎时之间,两帮人马混战团,情况异常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