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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
身体本就纤弱的女子,在骤然改变的环境中,日益消瘦了下去。她本是温室里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朝置于野原中,到底还是无法适应。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早就死去了。
孩子的出生,更是磨去了她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生气。然而,也因为这个孩子,重新点燃了她生存的火焰,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她,能够再多看她一眼。
她终究还是没能挨到女儿长大的那一天。
在竹取绫子的回忆里,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日子,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她记忆深刻的,是笼罩屋子日益浓重的药味,父亲迅速苍老下去的身影,还有躺在病床上消瘦的母亲。
然后,就是那无法挥去的一天。
即使竹取铭倾尽全力四处奔波,依然无法挽回妻子流逝的生命。
竹取绫子被带到了久病的母亲床头。那个女子,曾经美丽的容颜凹陷了下去,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体,仿佛连呼吸都已经成了负担。竹取绫子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可怕与无奈。
女子睁开眼睛,见到了心爱的孩子和鬓边甚至有了白霜的丈夫。
‘绫子,过来。’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眼睛粼粼湛然。
她握着女儿的手,瘦骨嶙峋的手仿佛没有重量。
‘答应我,要幸福啊,绫子。’
她这么对女儿说,留恋不舍地看着与她相似非常的孩子。
最后的最后,她看了一直沉默在侧的丈夫一眼,眼中是浓重的歉意,‘抱歉,竹取君。’
——抱歉,让你遇上了我。
——抱歉,最后我还是伤了你的心。
之后她就陷入了持续的昏迷中,呼吸日渐微不可闻。
竹取铭的悲嚎是绫子对母亲的最后印象。已经永远睡去的母亲床前,父亲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嚎泣,就像一头失去伴侣无法独活的野兽。
之后的记忆凌乱不堪。
从母亲离开之后,父亲日渐沉默。年幼的竹取绫子迅速成长,担负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
然而,父亲却将她送进了远处城市里的学校。对家境不宽裕又因妻子的重病耗去最后一点积蓄的竹取家,这无疑是沉重的负担。竹取铭早出晚归地劳作,与女儿见面的机会越加稀少。或许,他对肖似妻子的女儿,感情也是复杂的吧。
竹取绫子曾经不愿意再去上学,更想要早早为家庭分忧。然而,她的话停在了竹取铭暴怒的巴掌下。那是竹取绫子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举着手的竹取铭,看着女儿迅速充血红肿的脸颊,仿佛也不敢置信自己的举动。
最终,他抱着同样怔愣在地的女儿,嚎啕大哭。
第二天,他与女儿去照了妻子逝去后的第一张照片,然后亲自将女儿送回了学校。
在校门前,他对女儿说,‘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也一直没有爱上我。’他露出一个自嘲而无奈的笑,‘但是,我这一生,能遇上她,就是最大的幸福。’
‘绫子,你的母亲希望你幸福。’
‘我的心,也同样如此。’
‘但是,你是那么的像她。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你,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样的美丽,却也离我那么的遥远。’
‘你不应该留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像你母亲一样,沉默地凋零。’
‘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女子吧,绫子。’
泪流满面的绫子,看着父亲已经佝偻的背影,无法挽留。
竹取铭离开了家乡,绫子不知道他在哪里,干着什么,只能从定时汇过来的钱和偶尔简短的来信中,知道他尚且平安。
然后呢,就是仿若噩梦再次降临。得到讯息赶回来的绫子,只能看到父亲已经冰冷的身体。
随着尸体一同被送回来的赔偿款,让绫子能够继续学业,却也仅此如此了。
她拼命地努力,只为了父亲留给她最后的话,‘要幸福啊,绫子。’
她要幸福,她也一定会幸福的!
*********************
当天晚上,一直情绪不佳的进藤光,发起了高烧。
绪方精次在半夜惊醒,怀中男孩滚烫的身体,让他惊慌失措。
连夜将男孩送进医院,绪方坐在昏迷的男孩床前,看着双颊烧得通红的男孩,痛苦而无能为力。
“爸爸、妈妈、爷爷……”
“母亲……”
还有,“佐为……”
紧闭双目的男孩,嘴里反复不断地低喃着,仿若在可怕的噩梦中挣扎,无助地寻找亲人。
绪方精次握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如果可以,他愿意承受他所遭受的十倍百倍痛苦。
但是,事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到底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绪方精次将男孩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走出病房,打开手机。
刚一开机,手机就因接连不断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而震动起来。
绪方通通忽略过去,然后在通讯录中,找到了一个从未拨出的号码。
沉默地看了一会,终究按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心底仿佛有什么,重重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这次真的真的是恢复记忆!
第69章
他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上,看不到尽头;寻不到来处的漫漫长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他只是机械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着。
路的两旁灰蒙蒙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和他脚下的这条路。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了,两条腿沉重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但是他还是在往前走,不停下,也不回头。
他很累了啊;很累很累了。
只是这么一想,疲惫就仿佛上涨的潮水一下子淹没了他。
‘我很累了,走不动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涌出来。他委屈得不行;然后眼泪就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我不要走了!’
他哭着说;可是双腿还是一刻不停地向前迈着步,好像有什么在强迫着他逼着他一定要他走一样。
他就这么走啊走,一路走一路哭,眼泪也掉了一路。
他委屈极了,他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还没有试过这样独自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要说哭了,只要他一委屈地扁起嘴,就一定会立马有人心疼不已地连声安慰各种讨他开怀。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
为什么丢下我了?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们了?
再不出现,我就不理你们了……
再不出现,我就要忘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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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藤光睁开眼睛,陌生而又熟悉的白色房间让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所在。此时正是夜深,医院安静得很,病房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也许是睡太久了,醒过来之后就再无睡意。怔怔地躺在床上盯着黑暗发了一会儿呆,无来由地觉得心慌慌的,也躺不住了。掀开被子,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就着昏暗的光线找到了鞋子,下地,打开门。
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的时候,进藤光还是一片茫然的。
他有些迷惑地扶着墙壁,体力还没有彻底恢复,身体还有些发软。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说不清是走还是挪地一点点一步步走着。
他忘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呢?
——忘了什么呢?
他呆滞而空茫地在心底这么问着,思维却仿佛沉浮在另一个空间里,在遥远寂静的无边空间里随着水流轻风任意飘浮。
‘嗒嗒’
安静得有些吓人的走道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从拐角的楼梯处,走出了一个人影。
正低头走路的进藤光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同样错愕惊愣的眼睛。
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话。
进藤光张了张口,一个称呼呼之欲出,然而喉咙里却像梗了什么,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怔愣许久,对方先回过神来,掩饰地侧过身狠狠搓了把脸,再转过来时,泛红的眼眶在已显老态的脸上看着格外心酸。
“你……”他犹豫了下,含糊过了名字,“你醒了?”
又觉得这样说有点废话,急急地补上了一句,“身体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有什么要的说一声就好了。”
“我就是睡不着想下来走走。”进藤光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我已经好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来人磕巴着连声说。
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
“我还是回去了,走了这一会也有点累了。”进藤光垂下的视线不经意看到对方手中提着的热水瓶,顿了下,突然出声。
仿佛突然反应过来,来人语气有些急了,“那快回去歇息着。”
快速上前几步,来到男孩身前,空着的手下意识地就想伸出去搀扶住男孩,却又停在了半空,犹豫着僵在了原地。
进藤光装作没发现他的不自在,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病房走回去。
来人放下了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关切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一分。
重新躺在病床上,跟着进来的男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目光频频在他身上扫过,不怎么停留,却仿佛怎样也看不够,舍不得不看,又怕看真切了这其实只是自己的幻想,人影一下子就会从面前溜走。
“我打了热水,你要不要喝口水。”突然注意到手中忘了放下的热水壶,男人猛地跳起来,满病房地找杯子,“瞧我,你高烧烧了这么久,一定缺水。医生也说过要多喝热水,我都差点忘了……”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杯子倒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
进藤光在床上刚想劝他别忙活先了,一抬眼,却看到大颗的眼泪从男人眼睛里掉下来,‘啪’一下落在地上。
他怔住了。
男人的背脊已经有些弯曲,记忆里曾经宽阔厚重的背影跟眼前透出衰老的身影重合上。
曾几何时,那双手臂能轻易地将他举起,在他的尖声大笑中将他稳稳地扛在肩头。他坐在他肩上,兴奋地居高临下,毫无怯意。因为他知道,身下宽厚结实的肩膀,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而如今,那副肩膀已经再也无法扛着他,却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前,尽己所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浪涛。
“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