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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执杯在手,眼风从杯沿挑起,看着兰芽脸绽桃花,这才微笑着徐徐饮尽了。
他二人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真正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自小儿的情意天真无邪,无人可比。
可后来年岁渐长,一则是自家害臊,一则是未婚夫妇理应避嫌,所以一年大似一年,反倒似生分了一般。
再后来兰芽虽给接了来,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兵荒马乱的难计礼数,一日难免见几遭儿,但兰芽日日只顾着伤心父母,季瑛除了劝慰,也说不出旁的。
到最后亲是成了,郑老爷偏又去了。是以说起来是自幼儿的夫妻,可像此刻这般夜静烛摇,低低说几句温存话儿的时刻竟是从未有过。
兰芽蓦然间只觉得心底涌上一波热浪,烫烫地教人想哭。这又甜蜜、又酸楚的况味自从母亲逝去,已是许久不曾体会。
季瑛见她红了眼眶,只道她又想起伤心的事来,大是怜惜,只想说句笑话儿哄她高兴。绞尽脑汁地憋了半日,话到嘴边只得一句:“你看你,怎么又别哭了!”
兰芽也不愿大喜的日子难过,遂偏转了身子嗔道:“谁哭了?”
“还说没哭!” ;季瑛一只手轻轻搂住了她,一只手替她擦眼泪。
兰芽道:“本来就没哭,哭了的是小狗。”说完自己也掌不住“扑哧”一笑。
季瑛心头一松,也笑了:“可是呢,我还欠你两条狗命,可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
那年季瑛的祖母,郑老夫人七十大寿,亲朋好友都来贺喜。
兰芽跟着爹爹、妈妈早早赶了来。
正午时分,客人到齐。里头排开了寿筵,喧天喧地,热闹得几乎翻了天。季瑛因替母亲到厨下要一样东西,结果横穿后院雨廊时正瞧见小兰芽穿一件豆绿色纱衫,攀着荼蘼架不住蹦跳,旁边只贴身的丫头九歌相陪。
季瑛走过去问:“你们做什么呢?”
兰芽见他仿佛见了救星,苦着脸扑过来拖他:“你家的小狗,快晒死了。”
季瑛这才发现荼蘼架外头大杨树底下有两只才出生尚未睁眼的小狗,给大毒日头烤得奄奄一息,一旁的母狗脖子上拴着铁链子,站在不远处狗窝前头,急得直叫唤。
季瑛一眼就瞧明白了:这必是哪个厨役在这里养的狗,往日想必有避暑之法,可今日人多事杂混忘了,小狗耐不住闷热从窝里爬出来,树荫近在咫尺却不知晓,想回头又找不着来路,搁浅在太阳地里了。那母狗拴着链子,也只能干着急。
兰芽急道:“快想个法儿救救它们啊。”
季瑛四下看看,一个人影也无。想了想,也不及绕远,顺手从地上拾起一根不知谁扔的锈铁棒,三两下便把密密的花墙捣出一个洞来。钻进去把小狗抱到了树荫底下。
回来见兰芽一脸感激,季瑛便逗她道:“记住了,你欠我两条狗命!”兰芽连连点头,却忘了这本就是他家的狗。
她忘了,季瑛又赖皮,这帐就算欠下了。可为何后来又颠倒过来,自然是有缘故的。
说来也巧,那一回还是郑老夫人大寿,七十五岁。兰芽已成了大姑娘,又是到夫家拜寿,不肯到处乱跑,只乖乖跟着母亲,一步儿路也不多走。
不料重金请来的戏班子一出戏没唱完,外头就出了岔子——
来往的丫头们窃窃私语,兰芽和母亲偶尔听见:竟然是季瑛同几个好友,给一群官妓堵在了门口讨要缠头!
贺夫人气得便要拂袖而去,兰芽苦苦哀求,只说莫要冤枉了人。
哪知绝不冤枉,后来闹得掩不住,众人纷纷去到大门口看热闹,一眼便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门外排成好几排!加上周围看热闹的闲汉,堵得水泄不通。
本来青年公子,与朋友聚会玩耍,请个官妓唱曲宥酒,并不算出格。可为了几两风流债公然讨上门来,偏又当着亲家与儿媳的面儿,立刻便把个郑老爷险些当场气死!
一头吩咐家人绝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一头赶着请出家法来——朱子曰:“当面教子,背地教妻”,也不必另寻僻静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季瑛好一顿打。
无人敢劝,愈劝打得愈狠。
可怜季瑛给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管家更不知送出了多少银子,可人家就是不肯走。
这样的事,跟人家打不起、骂不起,又说不通、撵不走。正不可开交处,谁也不防兰芽偷偷找到郑夫人,附耳出了个主意。
郑夫人也早乱了方寸,见兰芽胸有成竹,少不得死马当活马医,试他一试。
就这么一试,立时奏效!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吵吵嚷嚷的莺莺燕燕走得干干净净。
这法子简单无比,不过是将受杖的季瑛换做了他身边一个叫做卢处道的朋友。且打得远不如季瑛那样重,不过是装装样子。可卢处道半真半假痛呼了几声,人就走了!
彼时季瑛共有三位朋友与他一处“遭难”,连他自己,共计四条“狗命”,抵过两条,还欠两条。这便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不过欠是欠了,怎样欠的,季瑛始终不能明白。今夜既提起来,自然要打破砂锅。
兰芽见季瑛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倒觉好笑的,说道:“那日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女子,穿松花衫子,手执一枝梅花的,你可记得么?那是她们的首领,那群人都是她领来的。”
季瑛道:“这我岂有不知?那是‘珠帘秀’,极有名的。当日我们就是请了她去唱曲,别的人我也不识得啊。只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你又如何知道的?”
兰芽道:“这有何难?群龙有首,看得久了,总看得出来。”
季瑛问道:“那卢处道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打了他,她们就全撤了?难道他比我生得俊?她们心疼了?”
他本是玩笑,可兰芽认真点头道:“对了,一点也不错。”
季瑛举手呵她的痒:“说正经的,这桩事我想了这几年也没想明白,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呢。”
兰芽笑着躲闪道:“说给你实话,你又不信。你也蠢得够了,那珠帘秀喜欢那个姓卢的紧呢,我一眼就看懂了,你跟他那么好,果真不知?”
季瑛急道:“哪有这样的事?珠帘秀与处道是冤家对头!那日饮酒,她与我们都碰了杯,偏不与处道碰;我们说的题目,她都肯唱;唯处道,即席做了一首“蟾宫曲”,她还死活都不给面子。我还听说,后来处道独自去寻她,也吃了闭门羹。你敢情是歪打正着?”
兰芽狡黠地眨眨眼睛道:“依着你说,就更不错了。她若一视同仁,怎显得出卢处道?”
季瑛摸了摸脑袋,极罕见地露出几分憨憨的神色:“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了。你说珠帘秀原是拿乔?”
兰芽拍手道:“阿弥陀佛,可说通了。”
季瑛道:“那也不对啊,既喜欢他,为何要害他?还要‘殃及池鱼’?嗐,何止殃及池鱼,还是自寻死路嘛,这事一闹,卢伯父立刻来信把他召回老家了!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兰芽蹙眉想了想道:“我猜,必是姓卢的哪里惹了她不高兴,她气极了要出气。可到底心肠软,见他挨打,便后悔了。后来姓卢的走了,她必然更后悔的。”
季瑛哑了半天,最后大笑:“你倒都懂得。”
兰芽起初只顾说得痛快,此刻给他一笑却红了脸,发作道:“你要解疑团,求着我说,说了你又……”
“又怎样?”季瑛拉了她手,待要戏谑几句,忽然想起一桩事,带笑不笑问道:“那卢处道,果然比我俊?”
兰芽夺手,低头偷笑,却听季瑛叹了口气说道:“相貌虽然难与你家相公相比,才情么却是有的。他赠给珠帘秀的小令,我还记得几句:甚么‘宝髻堆云,冰弦散雨’,又是‘林下风姿,云外歌声’,清俊无比。可惜当年我给打得动不了,临别未能一会。如今已是数年不见了。这年月……也不知……唉!”
兰芽见他伤感,忙岔开话去说道:“晚间那味鱼肚羹油腻得很,我贪吃了几口,口里干干的,烦你倒碗茶给我。”
季瑛起身去寻普洱,一边果然将卢处道忘了,叹口气道:“傻孩子,那哪里是真的鱼肚?是猪皮冒充!如今襄阳城里,谁家还吃得起鱼肚羹?昨日我还听厨下的人跟二嫂子抱怨,说可惜一身本事,每日只是腌萝卜条儿、晒萝卜干儿。可怜小兰芽,如今索性连猪鱼都不分了……”
4第四章 香草美人(下)
兰芽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捧着吹那上头的浮沫儿。季瑛一拍脑门道:“对了,我还有样好东西替你留着呢。”
兰芽戏谑:“‘秀才人情半张纸’,这是要写?还是要画?”
季瑛不答,转到碧纱橱后,片刻,捧了只极不起眼的瓦盆走出。
兰芽看了却是眼前一亮:“素心兰?”
季瑛将瓦盆小心翼翼放在案上,笑道:“好教你开个眼界,这是‘龙岩十八开’!”
兰芽大喜,半信半疑道:“真的?”
“龙岩十八开”是素心兰中最为名贵者,产自福建龙岩,在素心兰花中孕苞最多,可达十八朵。以是得名。
此花莳养极为不易,兰芽因闺名中有个“兰”字,自幼嗜兰,凡有名种,必求父亲千方百计得来方罢。即便如此,却从未见过“龙岩十八开”!
她仔细打量那瓦盆中窄窄绿叶,但见叶色翠绿油光,叶姿疏密有致,虽尚未长成,但骨骼俊秀,一种婀娜秀雅之态,令人望之魂销。
“开过花了么?”兰芽目不转睛盯着花问。
“开过了,水仙瓣,乳白中透着些许淡绿。”季瑛微笑着比划。
“开了几回?几朵?”兰芽迫不及待。
季瑛有些尴尬:“只开过三回,不过——都开在极好的日子。”他转瞬间又眉飞色舞起来。
“极好的日子?”兰芽不解。
头一回开了三朵,是“小定”时;第二回开了四朵,是“换庚帖”时;第三回看了六朵,正是“过聘礼”时!”(注1)
兰芽一愣,随即嗔道:“胡乱关联!”
季瑛忙反驳:“哪里是胡乱关联?听我说完嘛,头一次开花,只是雪白好看;第二遭儿便透出绿意;第三遭儿更为明显……”
他骄傲已极:“这是你我的缘分花——色愈碧而好事愈近!我原想若能开出一枝翡翠来,便算新婚大礼。可惜我笨手笨脚——往后你来养,务要养出‘十八翡翠’来。”
兰芽莞尔一笑,爱惜地用手轻触叶端,说道:“果是‘龙岩十八开’,你却从何处得来?”
季瑛笑道:“城东江边齐老汉当时有个闺女远嫁到福建蔡家(注2),归宁时携回一盆。我便用一块徽墨外加一张‘九兰图’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