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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连翘又不傻,当然明白他这是何意,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臭无赖”,扭头就支使叶冬葵:“既这样,哥你就帮着给塞回去呗。”
叶冬葵答应一声,果真就要动手,冷不防一低头,正对上卫策的眼睛,见他的目光明明白白在说“你敢”,心里便打了个寒噤,一边暗骂自己既然是叶连翘的亲哥,在卫策面前应当占尽上风,好歹该拿出点威严来才对,一边却是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干笑道:“卫策哥既然觉得无妨,那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叶连翘狠狠瞪他一眼,又去看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万安庆,嘴还没张开呢,就听得他道:“连翘妹子,我手脚没轻重,万一再弄疼了我表兄那就不好了。”
躲得倒快!
叶连翘简直觉得自己打从进了这个屋子,就是掉进了卫策的套儿里,气得要死,想干脆扭头就走吧,又觉得有点不忍心,犹豫间,就听得卫策又道:“你就帮我一下怎么了?”
这回是索性把话给说明白了。
叶连翘无法,只得赌气伸了手,捏住他腕子往被褥里塞,原本是带了点火儿的,然而在碰到他的那一刹,心却一下子软了。
秋老虎正盛,此时又才是午后,府城的天气炎热得很,她一个姑娘家,尚且手脚暖烘烘,额头冒着汗,可他的手腕子却是冰凉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失了那么多血,也不知是不是伤了元气了……
她不由自主地垂了垂眼皮。
卫策将她的表情变化全然看在眼中,见她掖好被角之后,旋即缩回手去,便沉声道:“你跑了来,你爹答应?”
…怎么可能答应?
他一提起这个,叶连翘便又想叹气,当着他的面,自不好说实话,只含糊着道:“我爹也很担心你的伤,本想拿些药材来,看看可能派上用场,我出门时走得急,给忘了。”
她这样说,卫策心中也便猜着了大半,顿了一顿:“劳叶叔挂心,郎中每日都会来瞧,药就不必了。难为你陪着我娘走一遭,如今你也瞧见了,我还好,过两日便可同我娘一起回县里,你和你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让叶叔操心。”
假使依着他,自然是想让她留得越久越好,但她现下已然将万氏送到了府城,若还一直呆着,在别人看来,只怕就有点不像样了。
她特意来这一趟,有了这份关切和心意,便足够了。
叶连翘垂头嗯了一声,总觉有些不自在,丢下一句“我去同宋大哥说两句话”,转头走到了另一张床榻旁,低声问宋捕快伤势如何。
“我啊?”
宋捕快没出钱白看了半天好戏,心里正乐着呢,抬头笑哈哈道:“髌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条,所幸都是外伤,很快就又龙精虎猛了,不打紧!你别看你宋大哥我年纪不小,嘿,硬朗着呢!”
叶连翘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个府衙的小役本进来,径直对卫策道:“昨日获救的那一家人,带了好些东西来,说是要感谢几位捕快的救命之恩。其余几个捕快那儿他们都去过了,卫都头,宋大哥,你们精神如何,可能应付?要不我替你们打发了?”
府衙当然不是闲杂人等随便能进的,然这临时给众捕快养伤的居所,却是在府衙隔壁,严格说来不算在衙门内。叶连翘随着万氏,打的是“家眷”的名号,自然能顺利进入,至于那满怀感激的一家人,杂役们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给放了进来。
卫策神色有些黯然:“他们倒是平安,死了的那三个人,却是再不能活过来了。我救他们是为职责所在,不图他们相谢,也不想见,你替我……”
谁知他这话终究是说得晚了些,这当口,院子里几人已等不得,拎着各色礼盒涌了进来。
那一家人皆是行商打扮,衣裳式样寻常,布料却很显好,手里那些个大包小包也贵重,分明是不缺钱的。
几人进了屋,先就满口里道谢,没头没脑地将带来的礼逢人就塞。当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四下里不住打量,转头看见卫策,脸上便是一红,指着他小声对身边的中年男人道:“爹,昨日最后同我们说话的那个捕快……就是他。”r1152
第一百五十八话 斗气
听闻这话,一家人当即呼啦一声围了上去,须臾便将卫策睡的那张榻给堵得严丝合缝,简直连个苍蝇也飞不进,七嘴八舌地说些感‘激’之词,不外乎“多谢救命之恩”云云。
受伤之人——即便只是外伤,也是需要静养的,他们呼呼喝喝地这一番闹腾,将这原本就不大的屋子登时搅和得要翻了天,莫说是卫策,就连那被冷落的宋捕快,也禁不住摇头嫌吵,伸手捅了捅自个儿的耳朵眼。
叶连翘也觉这一家人委实有点闹腾,却又不好说什么,转头见榻边小几上有一壶热水,‘摸’上去温温的,便斟出一碗来递给宋捕快,嘱他小口喝。
宋捕快感‘激’不尽,将那碗接了去,笑呵呵道:“还是叶姑娘心细,晓得连带着照料我一下子,我那媳‘妇’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呢,也不知能不能脱出空来,也到府城瞧我一瞧,卫都头那里热热闹闹,我却冷冷清清,瞧着让人不是滋味呀!”
叶连翘对他笑了一下,便听得那家人当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胖乎乎男人敞着喉咙道:“昨儿真全亏了您啦!我原是在府城做买卖的,家也安在了此地,此番是听说故乡的老娘身子不好,这才携家带口地往回赶,怎料想竟出了这档子事?哎呦,您是不晓得,那伙子恶人,喊打喊杀地便冲将过来,唬得我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六神无主啦!若不是得您提醒那一句,叫我们躲在车中,保不齐我们还真就会贸贸然地下车!您是救了我全家老小‘性’命的大恩人呐!”
这话自然是对着卫策说的。
卫策伏趴在榻上,被他们吵闹得眉头早皱成一团。他原本就不爱与人敷衍,听了男人的话,也不过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压根儿没搭腔。
丢了命的三个捕快并不是清南县人,之前同他也并不相识。但无论如何,眼睁睁看着三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便在自己面前气息全无,这决计不会令人心中好受。
男人免不得有点尴尬。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几根须,搭讪着又道:“昨儿事态紧急,也没瞧清您的样貌,今日才发现,竟是这样一位后生英雄!当时我便瞧见您好似受了不轻的伤,喏,赶忙巴巴儿地踅‘摸’了些‘药’来,不是我夸口。管用着呐!”
一面说,一面便从身后人手中接过几个扎扎实实的‘药’包,献宝似的给卫策看。
“这‘药’是专治外伤的,不消吃下去,只用温水调了敷在伤处就行,能消肿止痛,用过的人,个个儿都竖大拇指的!”
他带着两份微妙的炫耀之意,嘿嘿道:“这‘药’在府城里也没得卖,我‘花’了老大功夫。才‘弄’来这几包,恩公您赶紧给用上,准没错儿!”
他身畔。头先儿那第一个认出来卫策的姑娘便甜甜冲卫策一笑:“是啊,真盼着你这伤能快些好,你为了我们一家受这病痛之苦,我……我和我爹我娘,心里都过意不去。”
宋捕快是个好事儿的,见那姑娘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下便觉好笑,直拿手肘去捅叶连翘,吱吱哝哝说些调侃的话。
叶连翘瞪他一眼。只作没听见:“想来你也该吃‘药’了吧?我去瞧瞧,若煎好了。便给你端来。”
说罢果然要转身出‘门’。
孰料那一家子人,正正好听见了她说话。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位伤员,中年男人转头往这便张望了一下,便将随身带来的另外两包‘药’捧了过来,往宋捕快跟前一送。
“怠慢了,怠慢了。”他打着哈哈道,“这位捕快爷,敢是折了骨头?喙,亏我想得周到,那便非用这个不可啊!这两包乃是晒干的猢狲姜,外敷内服都使得,专治筋骨折损,还能止痛补血,可不正对了您的症?我打包票,您用了这个之后,不出一个月便健步如飞呀!”
宋捕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挑眉道:“果真?那我可得试试!”
叶连翘原本已走到‘门’口了,耳朵里忽闻那男人的话,眉头便皱了一下,停住脚步,稍作犹豫,终究是走了回来。
“猢狲姜?”
她低头看那男人手中的‘药’包:“可否给我瞧瞧?”
男人大大咧咧的,二话不说,拆开纸包递了来。
叶连翘便将那晒干之后切成片状的‘药’材拈起送到鼻间嗅了嗅,然后立刻摇了摇头:“这所谓的猢狲姜,便是骨碎补吧?这‘药’的确是补骨良‘药’,但现下宋大哥你却还用不得。”
说着,心中一动,偏头看了看卫策那边,抬脚走过去,将男人方才搁下的那一包“消肿止痛的好‘药’”也拿了起来,依葫芦画瓢,打开细细辨认,半晌,沉声道:“这个现在也不能用。”
那中年男人方才还洋洋自得,没成想拿出来的两样物事都被她接连否定,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瞪她一眼:“怎么就不能用了,凭啥不能用?你能有多大点儿,知道个甚么?你出去打听打听,用过这两种‘药’之后外伤全好了的人可不在少数,我一心为了恩公着想,费大力气‘弄’了来,可不是在胡诌编谎骗人!”
一旁的那姑娘多半是中年男人的闺‘女’,自打进‘门’,已偷着瞟了卫策好几眼,头先儿还鼓起勇气来和他说话,却见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中早憋了气。
她还以为叶连翘是宋捕快那边儿的亲眷呢,一直没拿叶连翘当回事,却不想冷不防的,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跳将出来,心里愈加不满,斜眼道:“可不是?你又能懂得什么,可不要瞎说。”
“我没那工夫瞎说。”
叶连翘也没跟她客气,*地堵了回去:“猢狲姜便是骨碎补,除了能补骨之外,还有消肿化瘀的功效,至于另外那包‘药’,当中也多是些桂枝、红‘花’、‘肉’桂等物。同样是用于活血。”
“你倒还认得两样‘药’材啊。”
那姑娘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你也说了,这两种‘药’都可活血化瘀,既如此。两位恩公不是正好合用?错在何处?两位恩公伤得这么重,你还拦着不许用‘药’。若耽搁了治疗,往后落下病根,你可担得起责任?”
她这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说得又急又快,透出两分牙尖嘴利的本‘性’出来,方才在卫策面前,却又偏生摆出一副娇怯怯的情态。叶连翘暗暗好笑,瞟她一眼。正‘色’道:“他二人都是昨日临近晌午受的伤,满打满算也才过了一天,现在这个时间段,最重要的是止血,想必郎中开的‘药’,也是以收敛伤口为主。你那两种‘药’都是活血的,眼下让他俩用了,是觉得他们流的血还不够多?”
话音刚落,就听得万氏在旁念了声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