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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了一会儿,就听他道:“那好。我会想办法给你弄过来。”韵柳又道:“那你要尽快了,因为林家的人是不会把我们母女的东西保留很长时间的。”希源轻点了点头,随即就站起了身,要去办这件事。
还没走出屋子,院门里却又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希源看见他,倒是愣了一下,不由得站住了脚。
韵柳听见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忽然来了,怔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朝屋外看去。那人低着脸,一幅耽虑神色,正急迈着步子往屋里走来。这是一个陌生男人。韵柳心中猛然一惊,心想:“他莫不是肖思泽么?”这样一想,她的心颤了又颤,忍不住朝他深深看着。可是,却与她初进肖府那一晚,暗淡夜色下的匆匆一瞥留下来的印象截然两样。
刻在她印象里的是一个阴沉冷鸷,面色黝暗的人。而这个人,他皮肤是有些白的,而且眉目清秀,一身月白色的棉袍子,气韵温和儒雅。韵柳觉得这不该是肖二爷,肖二爷不该是这样的。直到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依然是怔怔的,一动不动。
这人正是肖思泽。希源见思泽竟然来了,有些意外。思泽低着脸一迈上石阶,就定睛朝屋内的韵柳直直看了一眼,然后径直就跨过门槛,朝她走了过去。希源在一旁默然看着,按说看到这两个人如今这样站在一起,他该是高兴的。可是,说不清楚什么原因,他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分明的纠结滋味。他转过身来,不朝那两人看,朝屋外望着。可是,外面淡淡的日光却也忽然刺眼燥热起来,让他有些不耐的心烦。
“我听说刚才他们赵家的人来过这里,”思泽一走到韵柳面前,就直直的问向她,“你没事吧?”
韵柳怔怔的瞅着这个人,惊疑之下,她忘记了开口。他的声音温润入耳,双眸中深透着的是温柔的怜惜。她之前的生活里遇到的都是像她父兄一般暴力酒气的男人,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儒雅温和的男人,一时间,她真的是无法轻易转开自己的目光。下意识里,她甚至似乎有一些希望这人不是肖思泽。
沉默间,两人只是默然相视。思泽虽然之前见过她,但是,都是在她昏睡时候,他发现她的眼睛是很美的。虽然冷冰冰的,给人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不过,这也正是她独特风韵的所在。
“我差点忘了,你还没见过我。”思泽忽然低垂下眼,轻声道。他恍然意识到她还不认识他。可是,要向她解释他就是她要嫁的那个人,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就是我二哥。”一旁背对着他俩的希源忽然插了进来,声音冷冷淡淡,“你要嫁的人。”
韵柳心下轰然一声!——原来他真是肖思泽,肖二爷!不觉间,脚下急忙就往后连连退去,直到‘嘭!’的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去。撞痛了腰,她也不觉着,只觉着自己在急促的喘息着,而且,心里似乎若有所失——他竟然真的是那个人……思泽的心却是跟着一紧,不自觉地就向她伸出了手去……可是,韵柳惊恐的眼神却深深的触动了他一下。他的神色随即凝重了起来,僵硬的收回了手来。低下眼去,他在心中一声低叹。
这时的希源正举步要走。他觉得自己很难再继续呆下去。思泽忽然一转身,却叫住了他。
“老三,你先别走。”思泽低着脸,款款移步走到了他身旁,迟疑了片刻,忽然向他道,“你还是把林四小姐赶紧给送回去吧。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一旁的韵柳不由得一震,来不及深究肖思泽到底是什么一个人,她的目光就心慌意乱的移到了希源脸上去,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下来。希源低下眼去,沉默了一会儿,却转而问道:“赵家的人安抚好了吗?”
思泽低下脸去,稍顷,沉沉“嗯。”了一声。
“他们要求丧事要大操大办。”他低叹了一声,低缓道,“我本来是想要将丧事简办。死后所有的排场都是虚假的,让故去的人安安静静的入土为安,依然苟活的人在心里缅怀回望才是实实在在的。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只是无力的轻摇了摇头。
希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再让家里账房支一笔钱出来,给他们赵家人,作为安抚费。”
思泽没有作声,依然沉沉的朝外望着。一旁的韵柳望着他落寞的背身,竟也不自主地感染到了一份心酸。她心想:不知道他此刻的伤怀是为了那个死了的女人,还是为了他自己。不过,这份凄然倒像是真的。
正这样怔怔望着他,他却忽然转过脸来,直直朝身后头的韵柳看了过来。韵柳略显仓促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耳边却听他向她道:
“委屈你了,林四小姐。”他又转而向希源道:“赶快把她送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人家。”说完,思泽又转眼去深看了韵柳一眼。收回目光,他的神情中却多出了一抹惆怅。
他落寞的走了。
韵柳抬眼望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转出了院门外去。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与她所知道的那个人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样。
希源忽然不声不响的也便要走。韵柳忙叫住了他。
“他都已经要放我走了,你还要留我吗?”韵柳追问他道。希源身子一顿,驻下脚来,并不转身,就道:
“正如你所说。我并不想让自己的一番心机白费。”
韵柳怔了一会儿,忽然冷冷道:
“是他不打算要我。你还留着我做什么?”
这一问,却是让希源迟疑了一下,他心里在想,思泽若是不要,也许他自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不过,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隔了一会儿,希源只是低声道:
“他现在不要,不代表以后不会要。”说完,迈开步子,便一刻不缓的走了。
剩下韵柳一个人,忽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一扭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旁边高几上还摆着一杯茶。是希源方才喝过的那一杯。想起那个冷心肠的人,她真是恨,恨不得他死。转念间,她又想起来让他去林家拿自己东西的事。她提这条要求当然是为了再挑起事端。她真是恨不得他也能让林家人给抓住,关起来。才能解解她心头的恨。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希源却并不是和林呆子一样的酒囊饭袋,她交办的这件事情,他相安无事的就给办到了,连林家那些人都没有惊动。另外,令两个人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情也还有。
这天,天刚刚黑下去,小良子领着人抬着两个木箱子从后门进了肖府。
“小哥,这里面是什么宝贝东西?”先一个进门的人看见门旁的小良子,就笑着搭讪问他。
“总之是宝贝东西,问那么清楚干嘛?”小良子答道。
“听说林家那个小姐真要给咱们二爷做姨太太啦。”那人又道。小良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箱子好沉哪!”抬着另一个箱子的挑夫忽然叫道,又笑着问:“不会是装着个人吧?”
“亏你想得出来!”小良子笑道,一面一抬腿,朝他身上抡了一脚,道:“别磨磨蹭蹭的,快给送到三爷屋里去。”
不多会儿,两个箱子就一径被送到了希源屋里。
“这一箱子就是衣服了,”小良子指着一个小一些的木箱子说,“自从四小姐母女俩那屋空了之后,林家人就把她们的东西都给收拾了起来,要佣人统统都给丢了。不过,穷人家出来的人是节省惯了的,那个佣人看这些衣服虽旧,都是好料子,就偷偷给留了下来,预备着过年时候给捎去家里。听我说愿意用钱买这些旧衣服,就都给拿了出来。”
希源正倒在一把躺椅上,略转过脸去朝那掀开来的箱子随意的淡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什么象样子的贵重衣物。小良子随手关合了箱子,又去掀开另一个箱子盖。
“这一箱子是书,”小良子道。希源不由得怔了一下,转过脸来,没入眼中的是满满一箱子的书。听见小良子道:
“这些书都是四小姐屋里的,原本是被他们家人拿到厨房里,准备烧火用的。好好的书,烧了怪可惜的,我也一并花了几个钱给弄回来了。”
他从躺椅上站起了身,慢踱两步走到箱子前。一眼望去,他简单浏览了一下书名,涉及的面倒也广泛。而且从书的磨损程度来看,可以想象得出都是她充分研读过的。这让他不由得对林韵柳有了些不同以往的感觉。他弯下身去,随手拿了一本,放在手间,拈开第一页。空白的扉页上,赫然入目的是用墨水笔写下的一行字,字体俊美飘逸,且不失大方,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子的笔迹。想必正是她的字。希源细细看来,写的是: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来读这本书了。第一次只是看着表面的热闹,再重读,才渐渐领悟出一些别样的酸甜苦辣滋味。不过,这一次再来看,从字里行间,不由自主感应到的,却只剩下一堆人世间的烦恼罢了。”
他眼盯着这短短的一段话,正在发怔,小良子忽然把一个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三爷,你瞧瞧这个。我刚才随手从里面翻出来的。”希源把手中的那一本一甩手丢进了箱子里,顺手接过这本,翻开来一看,里面的文字都是出自同一个女子的笔迹,正是那个俊逸大方的字体。
“今天那个人又打了我,”入目的第一行字便是这样一句话,希源不禁皱紧了眉头,心想:“‘那个人’是谁?”一面继续看下去:“因为我顶撞了四姨太,他就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对我拳打脚踢。听见四姨太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冷嘲热讽,我真是忍不住,又还了一句口,招来的结果是他从地上又把我揪起来,在我脸上又是一阵乱打。记不清他打了我多少个耳光,两边脸已经麻木的觉不到疼,只是耳朵里嗡嗡响了好一阵子,才重又听得见声音。……”
希源怔了一下,他忽然能够明白那丫头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冷漠的气质了,而且,那天她挨了打之后,为什么都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我知道,看见我受苦的时候,妈一定恨不得没有生出我来。她爱错了一个人,如今又嫁错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我,她一定早就可以解脱了。只是因为我,她才勉强支撑在活着。而我,又何尝愿意来到这个世上,忍受这种生活。……”
“他终于在我们之前死了。虽然他是我的父亲,终究是给我生命的人,他的死,我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不过,终究人死灯灭,一切的恩怨也该一起了结了。……”
“一切却并没有结束。他死了之后,其他的姨太太都被赶了出去。我真是巴不得他们也把我们赶出去,流落街头也比呆在这个家里强。不过,似乎是知道我们早就想逃出这个家,独独剩下我和我妈却还是被关在了这里。我知道一定是那个人死前嘱咐大太太这么做的。他连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我唯有好好的活着,正如他所说的,我的命硬着呢……”
这一晚对于林韵柳来说,注定了会是一个漫长的不眠夜。她再也没有睡意,披着衣服靠着床栏,坐在冰凉凉的被窝里。身上因为没有火力,她常常都是睡了一夜,被子里还是凉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