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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的暖意,对她早已是多么奢侈、遥远的一切。
然而,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极度缺失安全感的心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那一种亲人般的依赖与信任。在这陌生的异乡里,唯有这个人让她觉得温暖。……
沈新南一动不动让她靠着自己。
他身体里那颗已然久久沉寂的心在这一刻却抑制不住的一阵悸动起来。当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靠上来的时候,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一直都是漂浮着的,而这一刻,身体里那颗漂浮的心才安定了。
“刚才酒喝得多了,”他轻声问她,“醉了么?”
“只是累,”她的脸贴在他胸前,一动也不动,声音显得有些无力,“有一些累。”
沈新南不再作声,只是让她静静的靠着自己——在这落荒的街,一派苍凉的静寂里,更觉得和她相伴相依的温暖。如果,能将这一刻拉长到永恒,让这份暖意永远都贴着自己的胸口,那这一生,他也将无憾无悔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夜风已经渐渐凉了。
沈新南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腕上手表指示的时间。
“我送你回去。”他轻声开口说。
韵柳没有说话,只是把埋在他肩膀上的脸抬了起来,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茫茫然地望着夜色下这条荒凉的马路。
“回哪儿去?”她忽然喃喃说。声音里有一份茫然、无力。
“回家。”沈新南轻声说。“杜美路的方公馆。你现在住地地方。”
韵柳低垂下了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开了口,问向他。道,“怎么知道我现在是……”说着。不自禁的,她却是需要轻吸一口气,“方蓉欣?”
沈新南默然看了她了一会儿。“是啊,”他低沉的声音依然平和,“你为什么又成了方蓉欣?”他稍顿了一下。轻轻道,“我很想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韵柳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直起了身,她离开了沈新南的肩膀,随即却是背过了身去。
沈新南静静地看着她,暗淡的路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冰冷。
“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忽然低声问向身后的他,冷漠的声音中却似是掩藏了难以言尽的凄伤。
“我的确是一个坏女人。”没等沈新南开口,她却是又自言自语的低声道。“活在欺骗与伪装之下,做着违背良心的事。……是继续还是结束,我也迷惑。一想起来。就像是刀在剜着心……”她忽然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地心口,就像是心疼得厉害。身体也像是承受着某种疼痛一般。紧紧的绷紧了。
“不,”当她忽然间想起了她可悲的母亲。她地声音也猛然间冰冷了下去,“不这样做,我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让我怎么能放得下,放得下……”
一阵湿凉地夜风吹过,她单薄地身体忽然瑟瑟发起抖来。一直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沈新南,这时,忽然沉沉迈开步子,转到了她地面前。
当他发现她脸色苍白如腊,紧紧绷着的神情似乎是在被某种痛苦的回忆深深折磨着,沈新南的心头忽然一抹浓浓的酸楚,强烈的侵袭着他。这时的夜风已经很凉了,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在了身上,随即,隔着那件外套,他将她深深拥进了自己坚实温暖的怀里。
抱着她紧紧绷着、无法松弛的身体,沈新南沉沉的叹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沉声说,“你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韵柳听见这一句话,心头猝然一酸,忽然,她无法克制的轻轻的哽咽了起来,冰凉的眼泪很快流满了一脸。沈新南紧紧抱着她,抱着她因哭泣而颤抖不止的冰冷身体,似乎是想要将她身体的每一点颤抖、每一份冰冷都吸取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帮她承担下她所有的苦痛……
“我累了,真的是累了。”韵柳忽然梦呓一般的喃喃哭道,“我想回家去,想去看看我母亲,……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很久了,很久了——”
方承锦放下手中的笔,将刚刚写完的信装进了信封里。转而,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撩开窗帘,望着公馆大门外那条偶尔会有车子匆匆驶过的马路。不知道蓉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起如今蓉欣一系列难以解释的改变,他感到欣慰之余,有时候也难免会感到几分陌生,尤其是回想起今天早晨那一幕。……当意外的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返身过来,那完全下意识的反应里,她注视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外,更有一种陌生的戒备。……
方承锦回想起今早发生的那一幕,他的眉头不自禁的紧紧皱了起来——
“老爷,”一个佣人忽然慌慌张张的上了楼,跑到了书房门外,告诉方承锦,道,“小姐回来了。不过,”这佣人说着,却是顿了一下,方又显得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送小姐回来的那位先生,倒是没见过。”
方承锦从沉吟中回过心神来,不由得稍稍迟疑了一下,他若有所思的朝着窗外望出去。看见公馆大门外果真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汽车。方承锦也揣度不出这人会是谁,并不再多作迟疑,随即他便急步下楼迎了出去。
快到大门时。方承锦正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绅士,这人转而去打开了另一面的车门来。从汽车地副驾驶座位上轻轻抱出了一个熟睡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
“蓉欣,”方承锦不由得快步走到跟前,低低唤了一声被沈新南抱着地韵柳,几乎同时。他也便闻到了韵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这时他心里大致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她睡着了。”这时,承锦就听见抱着自己女儿地那个陌生男人开口说,“让她睡吧。”
方承锦听见沈新南坦定自若的说话嗓音,不由得转眼去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已经足以给承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注意到这青年人眼眸之中是有着一份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深沉与睿智。安顿下韵柳,方承锦走下楼来,看见客室里,沈新南正站在钢琴旁。手里拿着原本摆放在琴盖上的一张蓉欣几年前拍地照片端详着,目光中却是若有所思。
听见方承锦走近来了,沈新南把像框重新摆放回去。一面听见方承锦问他道:
“今晚真是烦劳你把蓉欣给送了回来。还不知这位先生你贵姓?”
“敝姓沈,沈新南。”沈新南转身向方承锦。说完。他又淡淡然补充了一句,道。“一个生意人。”
“我和方小姐是在从香港到上海的轮船上认识的,”紧接着,新南不等方承锦开口问,已经径直把能让他知道的都告诉他,道,“只是没想到,在今晚的婚宴上又碰到了。”
说话间,家里的佣人已经沏好了茶,端了来,放在了茶几上。
“沈先生,请坐。”承锦正要引沈新南到客厅入座。新南却含笑道:
“今天已经太晚了,就不打扰了。”说着,他向承锦微一点头,略施一礼,随即就要转身离开。却就在他将要转身迈步走前,他忽然身子一顿,随即一抬眼,深深的朝方承锦看了一眼,口中意味深长的道:
“方院长,我们会再见的——告辞。”
承锦不由得愣了一下,迟疑间,沈新南已经走出了客厅。
看着沈新南开车走了之后,承锦又上楼去,路过韵柳地房间时,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往屋里床上的韵柳看了看。收回目光,他轻轻又将门关上,正转身要走——
“妈——”
睡梦中的韵柳忽然脱口叫了一声,却是深深透着凄伤地一声呼唤。
门边的方承锦不禁迟疑了一下,他重新又将门轻轻地推开,听见韵柳在梦中轻轻地啜泣着。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喃喃哭着道,“如果我做错了,你就带我走吧,……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这样真的很累,……很累。妈……妈……带我走,你带我走吧……”
良久,方承锦只是怔怔地在门边迟疑着。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拉开了床头墙上的壁灯,看见睡梦中的韵柳已经是眼泪流了一脸。承锦禁不住心头一酸。他弯身轻轻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拿手轻轻为她抹去脸上的眼泪,这时,睡梦中的韵柳嘴边忽然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希源……”
那温柔的一声轻唤里却是深深透着难以言尽的凄楚。
承锦不禁深深怔了一怔。
“希源,……希源,……”她喃喃着那个名字,渐渐的,带着满脸的泪痕,她沉睡了过去南京。国民政府的一所专为关押政治犯的监狱里。
隔着一面墙,希源听见外面像是下雨了。
他站起身,走到黑牢的高窗前,抬头朝外望出去。
高窗外却只是浓稠的一片漆黑,只听得见外面雨声潺潺,可以想见今晚这雨下的是很大的。
………【二十一、分易分,聚难聚】………
一间黑牢里,那一方狭小的高窗下,肖希源孑然一人站在那里,仰望着窗外浓稠的黑暗,听着窗外的雨纷纷飘洒着。
冷冷雨声不停不断,点点滴滴打在那颗已然冰冷潮湿的心上,在这夜深人静之时。
自己被困绝境,而她,……
她独自一人在外漂泊,无依无靠,一切安好吗?
肖希源凝望着漆黑的窗外,坚毅的眉宇间深锁着一团愁思。
天涯海角,哪一处所在,会有她的身影、她的气息?……
如果今生再也无法得见,她会不会忘记他的存在?会不会忘记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有谁知道,在他那颗坚毅的男人心深处深藏了多少不堪触碰的脆弱记忆……
肖府这一天张灯结彩,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一身喜服的希源步履匆匆的穿廊过院,路上不时遇见满脸堆笑的人向他今天这个新郎官道贺。但是,当他们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肖希源那张紧紧绷着的冷脸上,都不由得一怔,望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这些人开始七嘴八舌低声的议论开了。
希源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他的心里现在只关心一个人,只想求证一件事。他迈着很快的步子,穿过一个一个院落,一道一道月洞门,此刻这脚下的肖府庭院竟从未像今天这般的深,这般的难以走到尽头。
昨夜,思泽说的那席话不停的回响在他耳边……
这段时间以来,他心里竭力重建起来地平衡,竭力重新找回的平定的心态。都轻而易举地崩溃了、消失了,当他从思泽那里得知了一切,当他清醒的意识到那日她所说地那番令他痛彻心扉的话。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真心。而他早就该明白的,可到底是什么封闭了他原该敞开的心……他为什么要这样地糊涂?早该放下的却为何要迟迟不放?而该牢牢抓在手里的却又为何轻易的就任其流走了……
希源匆匆的步子猛然一顿。
他到了。推开眼前的这一扇院门之后。就能看见她了。
夹道里,四月天的柔风丝丝缕缕的轻轻吹过。
春天了,……已经是春天了。
而他,真的是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看见过她了。那一种浓浓地思念忽然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