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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鸿乱-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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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大人进献破城之计,竟是受了此信启发,究竟是何人写得此信,真是匪夷所思!方才听大人话中之意,是怀疑军中藏有内奸?”桑维翰眯缝着小眼,斜视身后众人。

    石敬瑭摇首道:“不是内奸,而是朋友!初时我见两封羊皮信件字迹有异,窃以为是不同的人书写并遣同一个轻功极佳之人送于我处。其中一张未有署名,乃是匿名之信,信中涉及军机要务,宁信其实,是故报予义父。而另一张署名何春堂,却不知何春堂乃何许人也。反观信的内容古古怪怪,自当是调侃之物,不予理会,哪里料得确有何春堂之所!想来我军的每一步皆在送信人的掌控之中,包括攻城,甚至于抢掠李啸海的药铺绸庄,写信之人料事如神,实是可怕至极!”

    他将羊皮旋转,拼在一起,竟然严丝合缝,接着道:“两张羊皮出于一处,纵然刻意使用两种不同笔记,但两封匿名信必是源自一人之手!我猜羊皮共有多片,皆是散往各处,故而送信之人拿着多片羊皮,并未发觉两封信件可以拼接在一起。也就是说,我军是众多羊皮信件受益者的其中一方,如此一来,便猜不透写信之人的真实目的。但是既然前一封信能够助我军破城于旦夕,那么后一封信多半是对我军的一种警示,料来送信之人,是友非敌!”

    桑维翰阴测测得笑着,道:“大人果然心思缜密,只惜小的愚人眼拙,如此细节恐是极难发现。既然有多封羊皮信,那么郓州内乱或许由其引发也不无可能。不知是何方神圣,决策于千里之外,已是将每一步都计划周全,你我皆是他的小小棋子,难以臆测整盘布局。如像大人所言,此人是友非敌,何故藏头露尾?莫不是以小小甜头作以掩饰,酝酿着更大的阴谋罢?小的宁愿此人对我军有利而无害,否则如此强敌,着实可怕!”

    他将右手边羊皮提在手中,反复打量起来,目光不觉中落在“杀无赦”三字上,仿佛感到一股莫名的杀气蕴藏其中,缓缓道:“大人,凡事须得三思,莫要被人利用,这信中所言亦不可尽信。人,可以抓错,但不可以杀错,一刀下去,便是无以挽回。”

    石敬瑭握紧赤霄宝剑,朗目如星,注视着桑维翰的方向,追问道:“国侨所言甚是,在不明敌我的情况下,确实不可妄动杀念,可……可你待如何?”

    桑维翰将身子压得更低,显得甚是恭谨谦卑,笑道:“小的以为,此人行文有着其固有格式,何春堂对应着琉璃馆,说明言此暗语者必会出现于李啸海的药铺何春堂之中。想来这点大人已是明了,否则不会大清早的便带着小的来此药铺等候。此人刻意用此格式书写,极有可能是有意让我们在此药铺等候,分散我军兵力,或许是调虎离山之计,欲对总管不利罢?”

    石敬瑭与桑维翰正是在何春堂的偏厅小筑商议此事,说起何春堂,也算是大梁赫赫有名的一处门面,其与绫罗璞并驾齐驱,二者是郓州极富名气的药铺绸庄,几乎垄断了梁国大半的丝织与药材产业,皆在李啸海的名下。算将下来,李啸海每年的收入足有几千万缗,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时值乱世,药材供不应求,何春堂实是大发了一笔横财,而桑维翰又怎会放过这到口的肥肉?

    他先是率军霸占了李府,并借花献佛迎入了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着实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后又扣押李啸海,遣散家丁与李夫人周艾岚,命其散播屠城谣言,防止盐帮趁火打劫。

    他倚住桌案,笑得极其猥琐,接着道:“我军既然已经攻克郓州,便是无形中证实了羊皮书的真实性,任谁也不会怀疑下一封信的内容。如果此人利用了大人的这种心理,鸦军皆守在何春堂附近,李府必然空虚,总管大人实是凶多吉少!依小的愚见,不如加派人手保护总管,数十鸦军足可将此暗语者扣押,并将其带入李府,如此可保万无一失。而且严刑逼问,多半可以从此人口中得知送信人的某些讯息,到时敌我立现,杀与不杀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

    石敬瑭大喜过望,笑道:“如此甚好,国侨足智多谋,深得我心!”他大步跨入正堂,桑维翰心下欢喜,乐得已是合不拢嘴,殷勤得紧随其后。

    他见鸦军乌泱泱得夹道而立,遂尽数遣回,仅留十余人囤于门前,静候暗语者的到来。
第七十七章 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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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外血腥弥漫,满眼的萧索景象,“长龙”蜿蜒,皆是浴血而生,期盼着苟延残喘,惟愿于乱世留有一条卑贱之命。

    男子走在小陌前首,先行进了队伍,回首道:“就是这里……”他指着前方熙攘的人群,手上兀自挂着至亲血色,“来这里的人都是拿亲人头颅投军的,如不这般,只能等候明日晋军屠城,那时哪里还有生路可言?我也是迫于无奈,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小陌顺着男子血手望去,但见朱扉洞开,红木招牌高高悬于檐上,赫然写着“何春堂”三个斗大金字,石阶两侧铜炉兽首遥相辉映,周遭站满了黑盔甲士,有十余人众,皆是手执长兵维持着秩序。

    小陌腰间仍是挂着幽鸾断首,在这背着、抱着或是提着残肢断首的人群中,显得如此协调,已是自然得全无存在之感,仿佛滴水沉入深海,瞬间浸染成蓝色,寻不到半点堕落的踪迹。

    小陌不禁暗道:“这些人简直无有人性,或者说,这便是**裸的人性。在金钱与死亡面前,爱情,友情,甚至于亲情统统变了本质,原来乱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欲求不满的凡尘之心!”

    身旁一位哭诉着今晨经历的老者引起了小陌的注意,他声音沙哑,体态龙钟,小陌能够清楚得看到老人脸上沧桑的纹路与斑驳的泪痕。

    老人的大儿子从了军,数年前马革裹尸而还,家中仅剩下尚未加冠的小子陪侍在侧。小子不识文字,听说只有拿着至亲血肉才可生存,却哪里知道是征兵公文。是故为了让老父活命,竟主动死在了父亲面前,死前曾说:“爹爹,孩儿不孝,不能再照顾您老人家了!孩儿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续您的生命……您莫要伤心,拿着孩儿的头颅去罢!”

    老人含泪抚摸着怀中眉眼分明的少年头首,恸哭道:“可怜我的孩儿,救了我这么个废人又能有什么用?晋军怎会收留一个将死之人?吾儿糊涂,糊涂啊!”

    男子蔑视一笑,不屑道:“说得好听,哪个信得?天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死的,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活命?别把自己说得和圣人一般,自欺欺人尔。”

    小陌打量着这个憔悴的老人,见他瘦骨如柴,在这群精壮莽汉面前显得颓然而单薄,哪里像个行凶之人?他身上并无利器,亦未浸染鲜血,小子青丝有序,根根分明的缠束在一起,没有挣扎的迹象,而且头首分明被悉心擦拭过,足见骨肉之亲情。小子虽然死去多时,但眉眼间兀自带着从容,可想死前并不痛苦,小陌心下暗道:“种种迹象表明,老者所言非虚,只是这个年头什么都做得,唯独好人做不得。满世界的疯子,如果不与其发疯,反倒成了疯子!”

    老者被说得哑口无言,等候在这里的人皆是贪生怕死之徒,无情无感之人,谁又会相信人间有情?是的,在邪恶面前,良善往往无地自容。

    老者双目迷茫,支支吾吾的解释道:“胡……胡说,你怎就认定小子是老夫所杀?老头子我……我怎么下得去手?若按你的说法,老夫……老夫还算是个人吗?”

    “人?我们哪里是人,如草芥,如猪狗,唯独不似人!”老者身后走出个粗犷男子,须眉怒张显得凶神恶煞,腰间钩挂满满尽是人首,再无可置之隙,接着道:“老头儿方才说得有理,晋军绝不会收留一位将死之人,但却会留下新鲜人首!”

    未及语毕,长刀已将老者头颅割下,鲜血瞬间溅洒而出。羸弱之躯微微一颤,瘫倒于地,身周却响起阵阵喝彩之声,“好样的!”“杀得好!”“最看不惯如此虚伪之人!”

    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得小陌目瞪口呆。要知道,一个人只需拿一颗头颅便能活命,而这些人,竟然为了饷银的丰厚制造出这么多无妄杀孽,难道这就是天道人心吗?桑维翰无形中给小陌上了沉痛一课,他宁愿什么都没有学到,实是不愿再见如此泯灭人性的人间惨剧。

    粗犷男子将老者与小子的头颅塞入布囊,对着众人讥笑道:“老匹夫满口谎言,就算我不杀他,晋军也不会善待于他。早晚都是个死,倒不如成全老子,也算死得其所。年逾花甲还想从军,简直就是笑话!这厮老都快老死了,实是死不足惜!”

    小陌向前几步,重剑直指男子眉心,只要他向前一戳,便可取了男子性命,怒道:“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就因为你比他强壮,手中有刀吗?”

    男子拍了拍鼓鼓布囊,已是心满意足,面对小陌如此稚嫩的恐吓,脸上全无半分惧意,笑道:“哪里来的小鬼,在这里多管闲事,爷爷我再添颗头颅也绝不嫌多!”当他看到小陌腰间浮肿人首时,差点没笑出声来,嘲讽道:“大家快来瞧瞧,小鬼捡了颗死人头跑来这里充数,简直就是孬种!”

    小陌恨得咬牙切齿,暗道:“这些人完全丧失了理智,皆是被求生的欲念冲昏了头脑,老子与其说理,才真是疯了傻了!”他无奈得摇首,提了重剑不由分说的径直向何春堂走去。

    纤细的臂膀挤过密集人群,身上不觉中沾染了无数鲜血,吸引了所有仇恨的目光。周身缭绕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满眼都是乱发与血痂,仿佛在只属于人间的炼狱中穿行,隐隐的刀光照亮了小陌桀骜之容。

    人群霎时沸腾起来,纷纷讥笑道:“小鬼,不许插队!”“这小子捡了个死人头就敢过来,想是傻了吗?”“孬种!”“废物!”“小鬼等不及了,拿个破烂货充数,看你怎么死!”

    鸦军见人群溃散,竟是骚动起来,故而大喝道:“都给我老实点,怎么回事,嫌命长吗?”忽见小陌在人群中穿梭,心下立时明了,遂将其拦下,呵斥着,“到队尾排着去!”话一出口,蓦地一怔,怒道:“你小子活腻了吗,提着个腐烂人首,当我们弟兄们都是瞎子吗?”

    众人喜不可遏,齐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喊声震天撼地,直欲撕开穹庐,泻走天河。
第七十八章 安重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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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陌被鸦军推搡着强行拖出人群,军士口中咒骂着,讥讽着,遂将其按跪于地,冷冷的兵刃架在肩颈处,仿佛叛逆者的桎梏枷锁,恐惧不约而至,牵一发则动全身。

    “告示写得明明白白,你小子不识字吗?胆敢戏耍老子,弟兄们,教教小鬼,死字怎么写!”黑盔带着嘲讽的光泽,安重诲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陌,隐约可见的眉眼口鼻虽然端正,却挂有狰狞笑意,似是享受着碾压蝼蚁的成就感。

    安重诲二十出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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