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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妹三人,我居第二,是长女,似乎怎么排也排不到我受宠。可是偏偏父亲、母亲都宠着我。家里边再困难也不难为我(我家并不富裕,但穿的、用的在同年龄的小朋友、同学中间却是上数的)。一九六二年正是我们国家经济困难时期,老百姓吃饭成大问题了。正巧,我和哥哥都要升学(我考高中,哥哥考大学)。父亲实在支撑不住(当时祖父、祖母都在,母亲又长期生病),给哥哥在铁路上找个工作,剥夺了他考学的权利。哥哥不服气:“妹妹可以考,我也可以考。”父亲说:“你考可以,那别吃饭了。你呀,你是兄长,兄长可不是随便当的。”我说:“哥学习好,应该上名牌大学的。还是让我去上班吧。”父亲说:“你针粗线细的,能干什么?再说你还没成年,不要胡闹。”那二年公务段一会餐,父亲就用饭盒装回几块红烧肉或炸鱼什么的给我。我想这样事情只有母亲们才会做,可我的父亲也能做。有一次我说:“爸,我们都不小了,你别当我们是孩子了。我们一家全靠着你,你别苦自己了。”父亲说:“你这个岁数是长个儿的时候,偏偏赶上个困难时期,别把你耽搁了。”不错,我们一家人个子都不矮,只有我刚刚过一米六的线。父亲对我的关爱说不尽道不完,我也深深爱他,因此我宁可放弃名牌大学,而留在他的身边……不知不觉,我哭出声了。
“白……不,现在得叫你王涛了。睡吧!别再想了。”对床的林书梅说。
那个时期,很多红卫兵为了工作方便,不回学生宿舍睡觉,而是住在兵团办公室。
“说什么呀?我什么都没想。”我被人揭了伤疤似的,不,不是揭伤疤的问题,而是被人窥见了内心的软弱,不由有些悻恼。
“这有什么耻于承认的?人是情感动物!”
我不说话了,心里很感动:这个林书梅呀,真是善解人意。
“我父亲是国民党员。前不久被人揭发出来的。所幸学校里没人知道。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勇气与他决裂。”林书梅幽幽地说,“他到底给了我生命啊!”
“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是兵团的头头,对立派不拿这个说事,我也不一定要这么做。”我又流泪了。“父亲被揪出已经够痛苦了,我再跟他划清界线,这不是雪上加霜吗?真不知父亲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想你父亲会理解你的。别想,越想越不好过。”
“父亲也是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工作非常出色,所以被提为工段长,他怎么会反革命呢?这不可能!我是不是在做梦?”
“其实那两句话原是大实话,充其量是对革命不理解而已,哪里就够上了反革命?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说了么,‘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大潮之下难免沙石俱下呀!”
可不是嘛,现在有些人就是乱发挥瞎分析,给你无限上纲,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没见吗?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论你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大,一旦被揪到台上去,任何辩白都是苍白的、多余的。你只能叫你怎么着就怎么着,叫你学狗叫你就得学,叫你学龟爬你也得爬。不然就是不老实,不认罪,就给你再拔高、再加码。这可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王涛,听我一句,别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林书梅,方才这些话不好让外人知道的呀。”
“看你!这事我还不知道吗?”
“好,林姐姐,我以后叫你姐姐行吗?”
“好,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可是我的骄傲。”
“有你这样既明理又体贴的姐姐,我太幸福啦!”
‘
十 乱世妖兴 宫梅惨作野梅开(三)
一九六六年底,《红旗》杂志第十三期社论《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须彻底批判》一发表,“保皇派”顷刻之间如春天的冰山一样,哗啦啦崩倒了,“造反派”扬眉吐气,“革命形势”真是一派大好。可我却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一九六六年最后一天,天特别冷,估计在零下三十度左右。我的心也凝固在零下三十几度。那天晚上,在呼啸的北风中,我和石之砥彻底分手了。互道珍重后,我感觉到身体被肢解般的疼痛,我懊悔把自己的另一半割舍了,但是又不能再找回来,只好仓惶逃遁。再以后,出现了一段记忆的空白。待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我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林书梅正坐在我身边,给我搓手搓脚。我疑惑不解:“你搓我手脚干什么呀?”
“你快被冻僵了!”
“你说什么?”
“你不是和那个,那个谁……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那人把你抱回,不,是捧回来了。”
“啊——呜——这不是在做梦吗?”我实在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以后,今生我都不会再,再……”
“小声点儿!叫别人听见了,怎么回事儿呀!不过,我看那人倒是一身正气,一脸忠厚,是可以信赖的人。他临走时说:‘一切只有让时间来解决,我有耐心去等待。’如果你割舍不得尽可以收回成命。”
我的眼前似乎有一丝亮光闪现,
“不像我,叫人家甩了……”林书梅也流泪了,“时至今日,我也是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个长长的醒不了的恶梦。”
林书梅的男朋友和她同班同桌同实验台,从上大学那天起就天天在一起。后来他们恋爱了。为此,他们不仅受到了批评,还受到了处分(被开除团籍)。不过,他们并不在乎这些,还在恋着、爱着。但是浩劫”之后,两人各持己见,男方提出分手,而分道扬镳了。在当时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自己无疑是革命派,而对立派则是反革命派,没有中间人物,因为当时伟大领袖做过这种论断。
我看林书梅哭了,自己不敢再哭了——这哭是颇具传染性的。我说:“咱俩都够没出息的了。”
“割舍一段情感,一段至爱至深的情感,能和扔一个臭鸡蛋似的痛快吗?若果然那样,他还是人吗?”
“可这是小资产阶级情感,与革命是相矛盾的。”
“是呀。所以也只好忍痛割去了。而且, 伴侣、伴侣,志同道合才算伴侣嘛。其实我也赞成走不到一起了,还是早些分开好。只是事到临头,唉——我们的革命意志都还不够坚定啊!”林书梅又说,“王涛,你的那个,那个……在政治方面确实挺让人担心的,就他那句话,那句‘一切只有让时间来解决’分析起来就大有问题。”
“嘿!你就别添乱了,瞎分析什么呀!”我的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心里特别难过,“唉,本来清平世界、鸟语花香,怎么忽然全乱了套了?”
“嘿,王涛,你胡说什么呢?平时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了那个人你都昏了头了!在这种大革命的浪潮下阶级阵线能不发生变化吗?所谓大浪淘沙嘛!若不这样子,今后哪儿还有什么‘清平世界’、‘鸟语花香’?”
“唉——说实话现在我就觉得和做梦似的。”
“也是啊,现在每天都有你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时常耳闻目睹戏剧性情景,让你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是清醒着。”
“我父亲也是个例子……”
“王涛,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呀。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么。你现在是我们的司令,斗争正在节骨眼上,可不能软弱了,大家都看着你呢!”林书梅谆谆劝导我。
是呵!我这样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呢?我在心里责备自己。
我们现在都才二十岁左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前进的道路上哪能一帆风顺?碰上点儿波折就垂头丧气的,还有点儿革命者的气概吗?真的太不像话!我们互相激励着,都洗了脸,擦点劣质的雪花膏,梳梳头发,一起去参加新年联欢会,和战友们一起听新年钟声。
但是,我们无论如何装扮自己,强迫自己,进入一九六七年那一时刻我们的心情还是忧伤的、沉郁的。这也许是一个朕兆。
十 乱世妖兴 宫梅惨作野梅开(四)
一九六七年,我和林书梅走的是“背时运”、“天罗地网运”。从新年伊始我们就处处挨打,多灾多难,尤其是八月十八日那个黑色的日子!
六七年下半年,武斗越打越厉害,全国各地武斗据点如雨后春笋般遍地都是。我们“八。一八兵团”坚守着我们医大的一个教学楼。
八月十八日凌晨二点,我被一阵杂沓的声音惊醒,我推推身边的林书梅:“快!有情况!”
林书梅翻身下床,边提鞋边往外走。当时我们每天都是“人不解甲、马不下鞍”。
走廊过道里已是一片混乱,喊叫、喝骂、打砸声混成一片。
我知道事情不妙,顺手抄起身边的木棒,大喊:“八。一八战士,快拿起武器,保卫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喊:“快拿下这个女的!擒贼先擒王!”
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彪形大汉呼啦啦一下子将我围了起来。
我的脑子仿佛也呼啦啦一下子就被这一伙彪形大汉占据了,因而丧失了正常的运转能力。我不辨南北东西,看不清来人面目,手中的木棒像面条样软软绵绵地在自己眼前悠来悠去,没有任何战斗力。眨眼的工夫,我的头部就被重物击中,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星飞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幼我就崇拜英雄,有时还会作临危不惧、英勇献身的英雄梦。“运动”以来,对英雄的崇拜已达极点,事到临头却不战而自溃。直到此时,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那么软弱,那么无力。其实我心里真想一棒子就打倒他们那一大片,就打死他们那一大群的。现在我只能说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有的人即使得到千百次成为英雄的机会,他也成不了英雄。真正的英雄人物一定是特殊又特殊的材料构成的。
事后得知,对方出动了二百雄兵、五十支步枪偷袭我们。我点内五十二名战士悉数被俘。五十二名“俘虏”没有一个幸免毒打刑讯,有的被打伤、打残,什么骨折、脏器破例、脱牙落齿、耳膜穿孔、鼻梁塌陷……
等我恢复了知觉,我看见我团十三名女同学都被倒剪双臂同我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她们全都披头散发,有的手、脸划破了,有的口、鼻流血,有的衣服破碎……女生都挨了打,男生就更别问了。我心里难过极了:都是我的错,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疯了似地冲到门口,手不能动,就用脚踢、头撞,把门砸得咚咚山响:“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咣!咣!咣!”十几只脚一齐踢门!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走!“十几条嗓子一起喊。
不大一会儿,黑、白两个大汉站到我们面前:“放你们,没问题。只要写张退出“八。一八兵团”的……”
“你们算什么本事?乘人不备!卑鄙!”
“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嘛,交战的双方不一定得下战书嘛。”白大汉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不和你们说话!找你们的头来!找李造反来!”我叫着。
“你,是个头吧?”黑大汉指着我问。
“你甭管我是谁,去,叫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