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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好行装,看着安静地躺在箱子里的小提琴盒,心里一阵发堵。白白颠了几百公里,连盒子都没打开过,我解嘲一笑,你说我带这个玩意儿上这里来干什么呢,这可是战争,实实在在的战争,居然还想在战争的前线上搞这种调调,安迪洛尔你个娘娘腔。
〃安迪,少将叫你去东区集中营。〃女秘书敲了敲我的房门。
〃就来。〃我忙合上箱子,心里嘀咕着,去集中营?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吗?
华沙城东建了一个临时集中营,关押波兰俘虏和被盖世太保盖上戳印的犯人。
在这个即将拔营回国的时候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又有什么人被抓进来了?
我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
〃将军。〃
阿德里安站在集中营的北面阁楼上,可以俯览整个营区,阁楼边一棵出奇高大的南欧郁李落光了叶子,露出黄褐色沧桑的树皮。
他的金发使这个秋冬交接的时节变得明亮起来。
他并不回头,手扶着栏杆,眼睛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要回柏林了。〃
他总是很轻的声音被高处的风吹得飘飘乎乎,几乎就要消失。
〃十二月了。〃
〃嗯。〃
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们的关系在这个鬼地方弄得一团糟,我巴不得早点回去。
〃刺杀元首的事情并不是抵抗组织组织做的,是吗?〃
我吓了一跳,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这句话,然后强自镇定道:〃这个要问情报处的人了。〃
〃是'水晶之夜'做的,是吗?〃
他完全忽略我一本正经的回答,继续问着,好像完全不怀疑,我就知道答案一样。
〃我不知道。〃
我还真的是不知道。
〃我一直想,〃他忽然从倚着的栏杆边离开,慢慢往墙边高大的柚木书架走去,〃如果我不开口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我?〃
他从第二层的架子上取下一架加重版的黑色卡宾枪,在手里掂了掂。
我被吓得够呛,脸色发白,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就算我问你,你也不打算告诉我?〃
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冷冷笑了一下,端着卡宾枪走到了窗口。
〃元首一向厌恶法国人,就算我们回了柏林,〃他慢条斯理地上着子弹,动作优雅得就像在摆弄着一样精致的乐器,〃也是待不长的。〃
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他下面的动作也毫无把握……我对这个人毫无把握,心里的恐惧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
〃不是。〃
〃什么不是?〃
他架起枪,笑了一下说,〃这枪就是法国的东西,据说射程比普通的卡宾枪更远。〃
他说着毫无联系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我镇定道:〃如果那天晚上的纵火案是'水晶之夜'做的,刺杀元首的就不是他们。〃
〃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他终于转过来面对着我,抬了抬修长的眉,〃然后呢?〃
〃没有了,〃我侧开眼睛,〃我不知道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我大致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至于你见到的那个人是谁,我很好奇,但是既然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虽然……这让我非常难过,安迪,你让我很难过。〃
他转过去调了一下枪的角度,〃现在我们来看看,这把枪的射程是不是够远?〃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刚好,有人。〃
我猛地一颤。
〃过来,少尉。〃
他让开开枪的位置,〃你应该接受过射击的训练,那么让我看看──你,还有这把枪的能耐。〃
〃将军。。。。。。〃
他对我温柔地微笑,眼波流转着柔美的光华。
〃看见了吗?空地上有十七个人,随便哪个,杀了他。〃
柔软的手指抚上我的眉,他的声音蛊惑低沉而动人:〃你会知道,什么也不能阻挡你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帝国军人,你会是德意志的骄傲。〃
撒旦,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劝说夏娃。
我颤抖着说:〃不。。。。。。〃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怜爱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是个孩子。〃
〃你看,那个男人,〃他用枪口指着站在里隔离网最远的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再看隔离网外的那个搬运工,他们看起来离得最远,〃他柔声说,〃让我猜猜,他们是兄弟呢,还是。。。。。。情人?〃他故意把最后那个词说得低迷而暧昧。
我不知所措。
毫无预兆。
他神色平淡而放松,像在远眺,手上扳机却毫无预兆地扣下,彭的一声,隔离网外那个搬运工模样的人倒下了。
远远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一声痛呼,疯了一样冲向隔离网,他不顾一切地抓住满是铁刺的网栏,疯狂地嚎叫。
我冲上去拉住阿德里安手里的枪托。
他对我柔柔地笑,〃你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大声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他抿了一下嘴,看起来分外纯洁,〃是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挡开我的手,再次端起了枪。
〃不……〃
我不知道自己这种疯了一样的冲动是哪里冒出来的,看着他对着那些无辜的人扣下扳机是。。。。。。比地狱还可怕,我像发了狂一样扭着他的手夺过了他手里的枪,我大喘着气,绝望的情绪笼罩了我,不能。。。。。。不能让他这么做!
我吼道:〃我来!〃
烧红了眼睛的我像魔鬼一样连续开枪。
我打死了整个空地上所有的活人。
包括那个哭得天昏地暗的男人。
手里的枪哐啷一声落地,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阿德里安半跪在我身边,轻轻环抱着我的肩膀,他缓缓地抚摸着我的脊背,特别属于他的身体的,姬百合的香气幽幽地送入我的胸腔,那么优美,好像那些飞溅的内脏鲜血,那些濒死的哭喊都是一场噩梦一样。
忧郁怅惋的香气笼罩了我的心。
他在我耳边说,声音婉转柔媚:
〃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服,梗咽道:
〃我在地狱里面了。。。。。。是你,是你把我逼到地狱里面去的。。。。。。〃
他抱住我的头按进他的怀里:
〃我在,我也在,我早就都在地狱里面了,我们都在。〃
他用力拉着我站起来,抬眼处,窗台外最后一片枯萎的叶子也飞离了那棵高大的郁李。
天空很纯净的蓝。
〃回柏林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第三十七章
柏林的天空,总是蓝得这么深沉寥廓。
我站在白色的罗马柱下面,看着庭院里的绿树渐渐繁盛起来,波兰的那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西班牙紫槐开花了,玫瑰苗圃里又一次孕育着五月的浪漫。
鲜花是比人真诚的东西,每一年每一季,如约而来,用一个全新的生命。
虽然,过去的记忆已经凋零。
1940年4月,〃威塞尔演习〃之后,丹麦和挪威被帝国囊括。5月,军部部分采用了曼斯坦计划,兵分三路,漂亮地绕过马奇诺防线。
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和法国溃防。
整个欧洲都在德意志的面前瑟瑟发抖。
帝国的军人们在理想的错觉中快乐地擦亮了他们的枪支,高声唱着:世界离我们一步之遥。
柏林街头又一次举行着隆重浩大的欢送游行,德意志的小伙子们穿着齐整的军服,得意洋洋的走过柏林的街头,向两旁欢呼尖叫狂热的女孩子们大力地挥着手,告别他们的恋人。
他们的脸上写着荣耀。
他们对他们的情人说:〃等我回来,我会带给你整个世界。〃
透过他们的脸,我看见了多年之前满怀着梦想坐在去往慕尼黑的军车上的自己,十五岁,冲动,盲目。
在他们的年纪。
帝国把一群还看不清世界的孩子送上了攻陷世界的前线。
我攥紧了手中的电报。
两个多月来,我只能靠着从行营传来的只言片语获取着他的消息,生活对于我来说度日如年。
他人在巴黎。
五个多月前,我们在平安夜那天回到柏林。
威廉大街81号一切照旧。
安娜失踪了。
我着急地派人去找,阿德里安拦住了我。
于是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是不是和他有关。
他淡然地看了我一眼:
〃安娜的全名是安娜?里维亚·卢博璐,她是华沙贵族卢博璐世家唯一的女儿。〃
〃因为她是同性恋,拒绝了家族里安排的婚姻,和她的巴伐利亚女友逃到了德国。〃
〃开战以后她就不能待在这里了,我已经让她被遣送回了华沙。〃
我当时怒气攻心,和他大吵起来,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残酷,不禁对那些无辜的人,就连对亲近的人也这么冷血,元首的意志就这么重要吗?吵得无法化解,接着就动了手。
我对他吼:〃我恨你!〃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艳蓝色的双瞳透亮透亮,几乎像是要滴出水来,他先是呆了呆,然后面无表情地抬手,桌上那只蓄满了白色月百合的里昂花瓶被摔了出去,摔得粉碎。
他目光里有青色的火。
两个人都失控,砸烂了房间里一切可以移动和破裂的东西,就像把从前所有的积怨一下子爆发出来一样,我和他之间陷入了空前的敌对和冷漠。
后来想想当时的情况,觉得自己有些竭斯底里,好像被遣返的人是我一样。
因为我在心底里感到害怕。
他为了他的帝国什么都可以牺牲。
有朝一日,在帝国的利益面前,我也会被他这样牺牲掉吗?
他的理想,是德意志的未来。
那就是我的理想。
我不怕牺牲。
但是,我害怕被他牺牲。
我被留在了柏林。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心里一直担忧的。
我不想被留下啊。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留下这句话后,阿德里安前往德法边境,去了阿尔萨斯,用一纸公文将我留在柏林做着无关紧要的文书。
他不愿意见我。
我代替安娜关照着这个华丽的、却好像空无一人的宫殿,看着园子里的花次第开放,一片玫红一片艳紫。
没有一封信来安慰我。
心一天天疼痛的厉害,一天天焦躁,一天天不可抑制的想念。
恼怒,诅咒,战争开始以来的所有事情都让我怨恨他,可是纵使有多恨那个人,却还是忍不住想念。
争吵时说了多重的话,心里就有多少后悔。
想他,很想他,非常非常想他。
想到整晚整晚睡不着,想到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好。
想告诉他我错了,我是混蛋,我不懂得珍惜。
想出现在他的面前,想向他道歉。
想他,很想他,非常非常想他。
上午十点半,想他;下午三点十分,想他。
吃饭的时候,想他;
洗澡的时候,想他;
穿衣服的时候,想他;
躺在床上的时候,想他;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从新的一天里想他。
安迪洛尔,你就是这么没出息。
六十四天。
思念惹人狂。
当所有积累的渴望和焦躁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我失去理智,然后冷静地爆发。
我镇定地收拾了我的所有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