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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正是那个修士,只是这言辞刚一出口,那边紧接着就是一声佛祖,那修士苦笑一声道:「原来是阴道友当面。这数百年不见也就罢了,见了却引我犯了口戒,这可算是怎么一回事?」
听他说话的口气,李珣更确定了此「人」的身分。
他晃晃还有些昏沉的脑子,也不再徒劳地藏匿身形,直起身子,站在了阴散人侧后方,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谷底分明响起一阵低哗,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上来。
真正望向李珣的,也只有一个洛玉姬而已,其它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阴散人,目光如刀如剑,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而后快。
也对,当年三皇剑宗的「一皇二君五王侯」是何等风光,纵横此界,无人敢撄其锋,偏偏半途杀出来个阴散人,举手间,一代「天君」,便硬是给折磨成了疯子。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之后的数百年间,三皇剑宗空有高手如云,却奈何不了凶手一星半点儿。
这样的经历,便如同白衣上的污渍,在三皇剑宗千年以来的辉煌中,显得分外刺眼。
只是,阴散人对此却全不在意。
她居高临下,俯瞰谷底,视其余人等如无物,只对那修士笑道:「你这头没牙的老虎,不在琉璃天吃斋念佛,到这里鬼吼猫叫,安的是什么心?」
那修士环目扫过周围情绪已明显过激的同伴,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极苦恼的神情来。
「阴道友这些年来神出鬼没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搞这些狭路相逢的戏码?」
阴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而是扭头向李珣示意道:「看见了没,这位虔诚向佛的居士,你可万万不能小看了。毕竟在数千年前,他也是杀生无数,搅得此界动荡不安的一代妖魔啊。」
果然……李珣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低调平凡的修士是谁了。
前半生是杀生无算的魔头,而后半生则诚心向佛的「人物」,在通玄界历史上,也只有这么一位─当年纵横天下的插翅飞虎,如今西极禅宗的山门护法,半成居士。
只看他如今的称号,谁会相信,他也如妖凤、水蝶兰一般,身入宇内七妖之列呢?
李珣既然有所准备,脸上也就平淡得很,他略上前半步,向着那修士行了一礼:「后进末学,百鬼道士,见过居士。」
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百鬼与阴散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谷中修士都颇为惊愕,却不知山壁上,李珣的感觉同样古怪。
他是在奇怪自己与宇内七妖的「缘分」。
对一般修士而言,宇内七妖个个都是神龙不见首尾的绝顶妖魔,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两个,而一旦见了,那后果也是不堪得很。
偏偏是他,至今已与七妖之六打过照面,却仍是活得好好的,且与其中数位都有较密切的联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
想到这儿,他不由哑然失笑,至于这副表情落在谷底修士的眼中,会是种什么感受,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百鬼道人……原来是这么个样子,和那些小和尚讲的差得太多。嗯,也不像玉姬孩儿说的那么面目可憎。」
半成居士点点头,一点儿也不为阴散人的调侃而动容,接着又笑道:「只是我叫道士,却跳出个道姑,阴道友这一手,玩儿的又是什么?」
阴散人微摆拂尘,同样笑道:「你堂堂一代妖魔,跑到琉璃天去当个小护法,别人为你不值。而今日,我也给人当个护法,你觉得如何?」
别人只当她在说笑,或者是在找碴,李珣却听出这话中的自我调侃来。
不过,半成居士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抚掌道:「只听这一句,便知道友修为长进。若是当年的阴宗主能说出这种话来,如今阴阳宗气象必然不同。」
此言一出,李珣分明感到阴散人心中微有波动。
但她脸上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失笑:「老虎没了牙齿,嘴巴倒更甜了些。可惜,我听得虽然舒坦,你身边那群废柴可满心的不是味道。这么顾前不顾后,看来西极禅宗的斋饭,喂得饱肚子,喂不满脑子啊。」
话音方落,那边脾气最暴的东阳山人锵然声中,拔剑出鞘,冲着阴散人大骂道:「阴重华,妳嚣张的日子到头了,当年祸害我二哥的仇怨,今日便要清算干净,快下来受死!」
吼叫声中,便是之前没拔剑的,也都铮铮亮剑,大战气氛,正是一触即发。
「蠢材!」李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儿,人可以鲁莽,但鲁莽到这个地步,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这么一吼,半成居士尽力营造的气氛登时毁于一旦,白费了这老妖怪一番好心─一会儿两个真一宗师斗将起来,误杀周围一片,别怪人家没尽过心!
阴散人冰寒入骨的眼神自东阳山人身上一扫而过,虽未真个动手,但其中透射的威煞,却让东阳山人不自主地提气抵挡。
气机感应,谷底登时剑气铿锵,肃杀之气四溢。
便在这一触即发的空档,半成居士叹了口气,想必是也是对东阳山人的行为颇感无奈。
但他吃斋数千年,修养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便又调整心情,脸上仍是温和得紧。
在僵冷的气氛下,他的话音显得分外柔和:「若是佛祖在此,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之语。只可惜,我无佛祖的大神通,不能消解干戈,更不能袖手旁观……阴道友,自当年一别,咱们也是老长时间没有切磋过了。今日趁这个机会,来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东阳山人及一部分修士的脸上,便不自主地露出喜意。
这正是他们敢向阴散人叫板的最大依仗。
阴散人固然了得,但插翅飞虎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有半成居士主攻,再有几名高手在旁牵制,今日胜算当是极高。
李珣在高处低声冷笑。
笑声中,阴散人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一瞥,然后才笑道:「好得很,你学不来佛祖的神通,倒是把那股子迂腐劲头学了个全。这应算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吧。为这么一群废柴,可值得么?」
这话其实暗含有罢手的意思,只可惜,是说给聪明人听的。
半成居士脸上神情方一松,那边已惹恼了东阳山人。
仗着一腔的莽夫气,他怒啸一声,御剑直上,身边的龙首狂客想拉都没拉住,只能嘿了一声,也冲了上去。
阴散人眼眸中寒光连闪,自她复生以来,诸事不顺,难得有这么一个泄火的机会,她岂有拒绝之理?当下身形微微一侧,让过剑气正锋,直取对方中宫要害。
动作虽然简单,但在滔滔剑气中如此闲庭信步,本身便体现了双方几近天壤的差距。
大气嗡然震鸣,紧随其后的龙首狂客到了。
那把使人印象深刻的阔剑自东阳山人肩上笔直刺出,其剑气之雄浑阔大,比之东阳山人更上一个层次,而论稳重老辣,则是远胜。
东阳山人毕竟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见师兄帮忙,身形也随之一转,双方剑气内聚,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阴散人眸光一闪,身形便如汩汩流动的山泉,一个妙至毫巅的转折,便从剑气之间一个极小的缝隙中「流」了出去。
这一瞬间的气机强弱的变幻转化,让出剑的二人难过得直想吐血,剑势便不由一挫。
若阴散人反手回击,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要吐血重伤。
只是,在逸出剑气聚合圈的同时,阴散人身形一展,竟是直上半空,与二人错了过去。
此时,龙首狂客背上已经湿了一片,扭头看时,却见一个灰袍人影无声无息升了上来。
天空中响起一声低低的梵吟,也就是在这个转折的工夫,半成居士已与阴散人过了一招。
双方的身形都是一滞,大气中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元气震荡,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口鼻之间都是一闷,皮肤也有些发紧,直转到内呼吸状态,才稍好过一些。
只听得高处阴散人慨叹一声:「当年虎魄妖刀坐啸生风,那是何等的英姿豪气。如今却落得枯枝朽木,行吟念佛。琉璃天那些老秃驴,果然不安好心!」
说话间,她手腕一转,拂尘挥洒,漫天银丝如雨,光芒耀目,刺空之声,夺夺作响,也将方才沉闷的气压整个地击碎。
虽然地面上诸人明知这「银丝雨」不是针对他们,但在这凌厉无匹的攻势面前,仍不免一阵骚动。
「碧霄客」胡不离见这种情形,眉头大皱。
真一宗师交手之际,那种一瞬千变的元气震荡,以及偶尔偏移的重击,非常要命,说不准就会出什么意外。
此时最好的举措就是移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可是,这岂不是自家惹的祸事,送给别人来背?
不管结果如何,这次三皇剑宗的脸面,必要给抹灰无疑─东阳这次做事,真是太鲁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挺身护住洛玉姬,只是后面这大小姐实在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见他谨慎的模样,大感不满。
「胡师叔,有虎伯伯拖住那个阴散人,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那个百鬼好看,这么缩着,算是什么道理?」
胡不离苦笑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洛玉姬便又叫了起来:「百鬼跑了,师叔,我们快追啊!」
胡不离吃了一惊,本能地反手就抓,却不想洛玉姬的剑光遁术比他估计的快了一线,这一抓着只碰着了空气。
后方同样有一只纤纤素手探出,也如他般慢了一步,那人却是同属八狂士之列的萧怡。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叫了一声:「追!」
李珣不跑才有鬼!
没办法,本来除了那个半成居士老妖怪,任是谁来他也不惧,但看东阳山人等人的状态,弄不好就是一个群殴,若他还不跑,就是纯粹笨蛋。
只要他去得远了,阴散人无后顾之忧,那也是想走便走,这一件事便算是揭过,以后哪儿碰面哪儿算便是了。
他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料到对面还有个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祖宗。
等他发觉不对之时,前面一道,后面两道,共计三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眼扫过,当头那个咬牙切齿的,正是洛玉姬,后方则是「老朋友」胡不离,以及……「长离剑仙」?
李珣对这位女修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当年龙环山上,双方「皆大欢喜」之后,扶着洛玉姬的便是此女。
李珣记得还曾「支使」过她。
但给他最深印象的,还是此女常被人与明玑共号为「仙剑双璧」,均以剑道通神著称。
只这么一人便是麻烦,更别提还有一个绝非庸手的胡不离。李珣叹了口气,正要加劲儿拉开距离,天空中忽地「嗡」然作响,惊回头,恰看到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只看网结上闪动的绵密青芒,便知这网子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李珣如何敢正面接下?
他低骂一声,噬影大法全力发动,要在大网罩下之间闪脱出去。
然而,这张网子倒像是有灵性似的,各网结上气芒流转,不知以什么途径,捕捉到李珣变化的气机,竟是飘飘悠悠,似缓实疾地连换了几个方位,始终将李珣罩在其中。
只这么一耽搁,后面洛玉姬三人已经追了上来。见李珣的狼狈模样,洛玉姬为之大喜:「真不枉专门找千帆城订制了这张「天罗网」,这次你还不束手就擒?」
李珣目光森然一瞥,闷声不吭,身形一缩,竟是往地下钻去。
洛玉姬见状也不着急,手上掐了一个印诀,叫一声「收」,地面上蓦地散射出数以千记的气丝,绞合成网,同上面的网子两下一合,将李珣死死地缠在中间。
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