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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珣从来没有寄望于一两次草草的质气转换,便能将鬼先生遗留下来的大难题解决掉。
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问题爆发的频率,竟然这么高!
好吧,他承认,没有这次阴火的爆发,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轰成渣子,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渐渐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觉自己的身子像一团软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饱含泥土味道的空气,放弃了抬头的欲望,嘴里又嘟哝了声「X的」,意识飞快地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哧」的一长串声响,李珣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下,眼见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开了一线天光。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个低弱的声音在耳边轻喃。
内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韵文,起承转合之间,莫不合乎节拍,起落有致。
李珣暂时分辨不清其中的真义,只是感觉中里面阴阳、刚柔之类的字眼儿特别多。
渐渐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觉得语句的节奏忽快忽慢,快时如急风骤雨,慢时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却是每个发音都清晰可辨。
这话音似乎有着惊人的魔力,他体内乱成一团的元气,随着音节的流动,自发地剖分阴阳,升降玄关,渐渐地,竟是井然有序起来,痛苦也渐渐消褪。
李珣这时候当然明白是谁在帮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动,只是随着外界的音符节奏,稳稳地行了数个周天,确定阴火已经再度敛藏,这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恢复成坐姿。
他先吐出憋闷已久的浊气,然后拍拍脸颊,挥去沾上的泥土,也顺便让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阴散人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的动作,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李珣感觉着自己恢复了冷静,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阴散人,开口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人跟上来?」
阴散人对此颇感惊讶。
她本以为李珣会急不可待地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惊讶之余,她极笃定地摇头。
李珣没有半点儿放松,紧接着又问:「那家伙是何时、怎样蹑上来的?」
阴散人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落羽宗杀手,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发言权。
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你不该问我!」
李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一条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脸面无波无纹,沉凝不动。
看着李珣此时的模样,以阴散人的胆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无疑,这必是李珣情绪爆发前的最后一线宁静,现在的李珣,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但事实再次出乎她的预料,李珣只是静静地垂下眉眼,似是看着地面发呆。
这就像是一波临近登陆的飓风,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阴散人却「看」得见,那风暴正积蕴在李珣心中,轰天咆哮。
最终,李珣咧开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鹰所言不虚,也不用那边再确认了。」
顿了顿,他轻赞一声:「落羽宗,殒生印,果然名不虚传!」
随着他这一声低语,周围的空气似是猛地瑟缩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许。
周围的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阴散人讶然看去,只见得李珣抬起了脸,颊侧肌肉微微抽搐,一个又一个冰碴般的音节,从他仍显苍白的双唇间逸出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阴散人更惊讶了,三句话,仅仅是三句话的工夫,李珣从内到外,分明就是经过了一场最彻底的心灵荡涤。
一句静心,二句生势,三句自省。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气神便整个地不同了。
那种微妙而又整体性的改观,已经牵涉到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线灵机,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议。
同样从这阶段过来,阴散人对他的变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皱眉头,旋又平复。
不错,现在的李珣确实和之前不同。那一记殒生印,虽然引爆了他体内的炎流,其实质却如同一桶冰水倒浇而下,让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并不是简单的考虑刚才的变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确切地说,他在思考,今天险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殒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这个局面的,真的只是殒生印吗?
李珣感觉着,近些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他几乎在瞬间将近期所经历的事情过了个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对手,也逐一自眼前流过。
危险了!毫无疑问,他的心态危险了。
在东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搅了,他有理由说,这是对方遁法名不虚传。
接下来被蚀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阴「比试」的意外频发、与水蝶兰较量的反反复覆、包括最后夺了雾隐轩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可是同样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终的活命为前提。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看看旁边的阴散人吧,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她现在就可以说,当年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这种言语,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李珣又一次咧开嘴角,他必须要感谢那个无名杀手,正是因为他的「无名」,让李珣一时间找不到这次「意外」的理由,进而自省。
当然,李珣完全可以无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这样,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泪。
他现在只需要自问一句─难道这些不可以避免吗?
他击倒一个又一个名头惊人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这里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实力所赢得的呢?他似乎忘记了。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在他急切于自己停滞的进度,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炼,甚至还为自己的所谓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真正用心地体会诸般法诀的妙处了呢?
这样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年少之时的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李珣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他毕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这种做法,也将永远达不到可俯视天下的巅峰,那么如何在持有原本优秀特质的同时,引发出更进一层的神通手段?
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有趣的问题。
李珣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更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阴散人。
这位宇内闻名的宗师级大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他摇头一笑,继续思考,通玄界各个顶级的大宗师,流水般被他过了一圈儿。
在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钟隐。
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恨欲绝,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回想起,当年在坐忘峰上,青烟障中,钟隐所画的那一幅墨竹图,以及在此之后,涵义深远的词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抛开法意剑理,钟隐此言,岂不是也可以对应他此时的状况?
六十年时光如水,那一夜青烟障里,数笔勾画,短短语句,竟然可以穿透这时光流脉,直达此处。
钟隐他算到了没?
剎那间,他脑中灵光连闪,那有所得的大冲击,让他忍不住昂首长笑,弹身而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
阴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皱起,看着李珣这如癫如狂的模样,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动。
恰在此时,李珣眸光射来,她吃了一惊,却听得李珣一声长笑。
「剑来!」
阴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剑。
她迅速地抚平心中波纹,自虚空中一探,将青玉剑拿出,递送过去。
锵然剑鸣,李珣拔剑出鞘,与之同时,挥去身上雾松铁道袍,就这么赤着上身,长笑舞剑。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烟竹影」。
剑气森森,当空离错;掩映虚实,却又酣畅淋漓。
一边的阴散人恍惚间觉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扩展开来,恰是月晓气清时候,又闻风穿竹叶微声,那在林间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吗?
迷离中,那似是钟隐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间,阴散人本能地提动气机,杀气外溢。
「铮」的一声清鸣,她手足间似乎灌注了万斤重物,提之不动,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咙正中,抹消她一切杀意。
李珣使剑抵着的咽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妳做什么?」
阴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刚刚以为看到了钟隐。」
听了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哑然失笑。
他现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觉得到,阴散人此语,并无虚饰。
毫无疑问,阴散人以其敏锐的眼光,发现了他在心理上的飞跃,这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他的进步。
他一笑收剑入鞘,又命阴散人拿出明心剑宗的道袍来。
阴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顺,不发一言,却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静静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结装完毕,又吁出一口长气,仰头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剑而不知使剑固然糟糕,然而若连剑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时的李珣与当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铁转为青玉宝剑,凡铁的使法,用在青玉上,当是不知因势变通。
而连使的是凡铁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不错,他现在不知使剑,但他可以学,可以练。
由现在开始,当世每一位高人,他们的处事之道,历练之法,都是李珣学习的对象。
只有一个优秀的剑手,才懂得怎样去驾御他的宝剑。
在这一点上,李珣要学的,还有很多。
而此刻,再没有钟隐这样的导师,为他指点迷津了。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李珣回过脸来,目注阴散人道:「水蝶兰说得很准,只是我没想到,事情变化竟然会这么快,说说吧,妳是怎么想的?」
话题的突然变化使阴散人又是一怔。
不可否认的,这时候的李珣,很难再用以前的标准来探究,一时间,阴散人竟然很难再看透他。
所以,她必须再换一种态度。
认真地想了一下,阴散人道:「百幻蝶也是个有见识的,她的这招以血神之术化炼体魄的法子,确实绝妙,而且,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珣「哦」了一声,没想到她的结论竟是如此绝对,微皱眉道:「理由呢?」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说其它……你现在情况比当时更糟,这算不算?」
李珣自动略去她有意无意的嘲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还有化阴池……」
「化阴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阴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过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错,鬼先生应是要你以引流入体之法,化去阴火珠的锋芒,逐渐归你所用。只是,引注入体,也要有「阴」可化,可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