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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何,心里可比以前放得开了?」
李珣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古音倏地以指比唇,示意他不要说话。李珣忙闭上嘴,正莫名其妙之际,忽地便听到一声响彻行云的清唱─「与鸥为客。绿野留吟屐。两行柳垂阴,是当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烟外带愁横,荷苒苒,展凉云,横卧虹千尺。」
这声音来得好生古怪,便如突兀从人的心底升起,然后贯得满身清爽,又透出耳目,只觉得眼前耳后诸物也益发地生动起来。
然而细品词意歌声,却又让人一腔寂寞,欲出无地。
李珣不由自主看向古音,他自然听得出,放歌此人,当为此中国手,而能在这心园中如此随意吟唱之人,又岂是凡俗之辈?
古音却只当没看到他的疑惑,伸手虚引,和李珣在弯曲的小径上缓步前行,在歌声暂歇之际,忽地又续到上回。
「说清楚,你现在可放开了么?」
李珣先前还有话要说,可如今被古音再问一遍,他满腹的回应忽地就卡在喉咙里,欲出不得。
古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果然,我仍未打到实处。」
她眸光投注在李珣脸上,其中竟是从未有过的专注清明:「先前几个猜想虽各有不同,但其中仍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猜想中,总把你的靶子放在我、栖霞、青鸾的身上。
「现在看来,也许是有那么一些,可是,却仍未搔到最痒处。那么,我们换个靶子试试……知道刚刚唱曲儿的那人是谁么?」
不知为何,看到古音此时的眼神,李珣的心脏忽地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他隐约觉得,接下来,古音会给他带来一些足以使心脏难以承受的信息。
而这,也是他几十年来,一直不断的臆测、探求的。
没理由,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古音这一回看透了李珣的内心。
只是,她也在用一个奇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古音堪称造化杰作的纤纤玉手轻抚上胸口,接着,徐徐地吸了一口长气,末了才笑道:「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我也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来,说实话,我也很紧张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至小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草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终于显出真身,这其中园林布局,李珣是没心情看的,在视力范围扩大的第一时间,他便锁定了其中一个小亭内,倚栏凭望的那个人影。
和风习习,吹动袍袖衣袂,恍恍忽若凌仙境。而亭中那人,也就是这仙境中不可剥离的关键一点。
李珣倏忽间便有一种明悟:「这便是刚刚放歌清唱的人,那么,他是谁?」
这是一个看似很容易的推理,可是李珣的脑子却是僵滞了,怎么也没有力气去进行「下一步」。
这时候,古音回眸,将李珣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内。
这表情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她唇边的弧度越发地深刻:「走吧,去见见他!」
「他是谁?」
李珣本能地问了一句,可是这话音却像是往深谷中抛下一根绣花针,幽幽缈缈,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怎么,还没想到吗?这是我叔父啊!」
「叔父、叔父……」
喃喃地将这个称号念了几声,李珣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才勉强分辨出这其中的意义所在。
而这个时候,他和古音已经站在了小亭之中,距离那放眼远眺的身影,只差了两臂的距离。
「古音的叔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牛力士、天芷、鲲鹏,他们都说过的,他们……」
李珣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脑际一片空白。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亭中多了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半点儿动弹。
这时候,古音上前一步,神情气度也在这一步间,恢复到了李珣最为熟悉的文秀雅致,她用一个无可挑剔的动作,向着那人影行礼,口中和声道:「叔父万安。」
那人影动了动,由于古音在前面挡着,在李珣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好像扭了扭头,看了古音一眼,并没有说话。
古音则在微笑着续道:「你且看看,我今天带了什么人来?」
说着,她侧开一步,让李珣和那人之间再无阻隔。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儿活力了,他将自己的表情稍做调整,用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将目光迎了上去。
而栏边那人也侧过身来,一对死寂消沉的眸光,投射过来。
李珣完全看到了那人面貌。
是的,他承认,那人的面容是给他带来了冲击,虽然从未见过面,可他差点便让这人的名号脱口而出。
然而,紧接着,他与此人目光交接,这一个瞬间的接触,像是突然开启的无底黑洞,将他所有的临将喷发的情绪尽数吸入。
一道彻骨的冰寒,从他尾椎处蔓延而上,一段段地冻结了他的身躯,最后流入大脑,让他的思维也在瞬间停滞。
恍惚间,好像是古音投过来一道视线,李珣并不怎么确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他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之后,他所感知到的,只有那来自于他心底的,一声摧折崩裂的轰响。
这响声漫过喉头,在唇齿间打转儿,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支离破碎的呻吟,溢流在空气中─
第二部 第七集 错体血魔 第七章 幽禁
「幽玄傀儡,这是幽玄傀儡!」
听到李珣的呻吟声,古音很惊讶地看过来:「哦,很不错呢,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珣没有回答,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人的脸上,再容不下其它。
现在,他可以十二万分地肯定,此人必是玉散人;同样的,他也可以十二万分的肯定,这人已被炼成了幽玄傀儡,所用法门,无一疏失。
玉散人,幽玄傀儡?幽玄傀儡,玉散人?
荒谬!
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冷意已经透进骨髓深处,让呼吸也艰难了许多。可与之同时,脑子里的认知却是越来越清晰:玉散人……死了!
从遇到牛力士那一刻起,这个模糊的认识已潜伏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经由天芷的阐发,终于在今日,变成了确信的现实。
可是,与之前比起来,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刻,李珣彻底明白。
即便在此之前,牛力士与天芷已用不同的方式来验证这一点,而他心中也已预设下成千上万个「相信」,但在真正接触到结果之时,他恍然发觉,原来那已经在心底深处腐烂的根茎,依然是─「不信!」
他怎么能相信呢?
他的仇人,带给他彻头彻尾屈辱的仇人,他心中几百万次诅咒的对象,甚至是他一生一世敌对追逐的目标……
在他几十年的生命历程里,这个人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似乎无处不在,而在今天,却用这么一种方式宣告─对不住了,这只是一个虚无的泡沫而已。
那他是什么?对着天空大叫的疯子?还是狠揍空气的傻瓜?又或是连生命都要用虚无来支撑的笑话?
他忽地想到了坐忘峰,想到了临渊台,想到了他从台上一跃而下,在无可凭依的虚空中翻滚、挣扎,被一层又一层的重力加诸身上,彷佛永无止境的坠落过程。
一如此刻!
不对!至少在那时,他依然知道自己坠落的方向,可如今,四顾茫茫,全无凭依。
他的身体、思想彷佛也要被虚化掉了,也许在下一刻,他便将成为另一个泡沫,「波」地破碎,留不下半点儿痕迹。
这是一场噩梦,他就在噩梦中窒息,似乎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这时候,一个似乎很眼熟的影子从他眼前飘过,又冷冷回眸─也许这是错觉。
但那身影、那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转眼破开了令他窒息的噩梦包裹,让现实的空气猛地扑入他口鼻之间。
李珣连打了几个寒颤,但在这一刻,他却真正地清醒过来。
这时候,古音正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李珣甚至能从她瞳孔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尖锐的警报声在他脑子里炸响,无形的压迫从四面八面聚拢上来。李珣现在称不上多么冷静自若,但他却仍凭借着本能,将自己的面孔稍做调整,顺势成为一个被惊天秘辛惊呆了的家伙。
「玉散人,真是玉散人?」
「如假包换。」古音微微一笑,似是轻松自若,可她的眸光流转间,如雾如纱,在玉散人身上轻轻抹过,那其中意味儿却难以尽述,顿了顿,她悠悠道:「毕竟,我可只有一位叔父啊。」
随着对话的进行,李珣脑子里支离破碎的思路,终于开始一片片地拼接起来,也可以比较顺畅地控制面部的肌肉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齿缝里还丝丝地透着凉气:「可是……」
李珣似是猛然醒悟,僵着脖子扭过脸去,盯着古音平静从容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古音微抬眸光,与他眼神一对,那直贯心底的穿透力,让李珣在心神受震之余,更感觉到其中毫无伪饰的坦然。古音并没有刻意地遮掩什么,也完全不需要!
李珣真正苦笑了起来,在这一刻,「虚拟的他」和「真实的他」在一个微妙的分岔之后,天衣无缝地合在一起。
这让他全心全意地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呢?」
「真对不住了,这个却不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不过……」
仍是那穿透性的眸光,古音盯着李珣,脸上却是微笑:「我倒很想问你,这一回,我可是打中了靶子?」
李珣心中轻跳两下,但因心中已有所准备,闻言便苦笑道:「古宗主,这是说哪里话来?先前那些也就罢了,可这个……
好吧,我承认,贵叔父这情形,确实是让我吃惊不小,但这和前面那些事,似乎绕不到一块儿去吧?」
「是啊,看起来确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可是,有一点我仍不明白!」
古音语气先抑后扬,深得纵横之旨:「之前我那几句诛心之言,说得不甚好听,你反应强烈,是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
可在刚才,为我叔父之事,你那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过激?有吗?」李珣在尽力保持一个无辜的状态。
古音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微笑着,随手掐了个印诀。亭子四周水气被真息聚拢过来,渐蓄成形,接着凭空凝成了一面水镜。
而水镜之上,正是李珣方才见到玉散人时的神情变化。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驳斥」他,所以,李珣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脸上,丰富至极的颜色变化。
由铁青到深红,再由深红到惨白,在面部肌肉细微的抽搐挤压之下,惊恐、愤怒、仇恨,甚至还有绝望……
一切一切不应该展现出来的表情,在这一刻,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再以一个崩溃性的失神做结。
果然!
李珣闭上了眼睛,旋又睁开。心中出奇地没有太多失措或是沮丧,他只是恍然间明白,原来,当积压了数十年的感情喷薄而出时,竟是这个样子的!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古音挥袖抹去水镜,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李珣尽可能隐秘地提气,准备应对一切的变故。
古音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可她反而在另一侧栏杆旁边倚栏坐下,目光则落向花木掩映的极远处。
「很奇怪是不是?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威胁更重一些。说来好笑,我曾经以为是林阁的缘故……」
随着古音的低语,李珣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已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