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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八法,厉斗量!」
阴散人定住了身子,也就是这一迟疑的工夫,头顶上虚空开裂,淡紫色的剑光直贯而下,几乎是擦着阴散人的脚边,插在地上。
整个擎苍江似乎颤抖了一下,而已经有些紊乱的八阵图,也在刹那间再获生机,玉白色的光柱中,甚至隐隐透出浅紫的条纹,瑰丽耀眼。
允星低低呻吟一声,身上被浓郁的星力贯入,气脉被压迫瞬间梳理了一遍,当下便有了力气。
他握紧破军仙剑,以剑支地,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八阵图嗡嗡低鸣,千万条气机牵引着周围浑厚的星力,牢牢将他护在中央。
看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再感觉一下已近在咫尺的强敌。阴散人摇头笑叹道:「你的运气还真糟糕啊!」
很显然,这句话不是对允星说的。
也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身形就在允星的眼皮子底下,跨入虚空,倏乎间隐没不见,无论是厉斗量的镇海八法,又或是天垣翁主控的八阵图,均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或者说,厉斗量和天垣翁,也没有在此与她开战的打算。
随着阴散人的离去,允星总算摆脱了那一直缭绕在心尖的灰黯阴影,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只觉得今日堪称修道数百年来,最为惊险又诡谲变化的局面。
还好,他活下来了。
脚边就是宗主的紫微仙剑,先前也是靠这把仙剑从天而降,主导八阵图,才救下了他的性命。看天空中,已隐约有数道人影闪现,那应该就是天垣翁、厉斗量、甚至包括清溟等宗师级前辈。
允星深吸了一口气,将破军仙剑归鞘,目光却不自主地扫过河滩上毕宿的尸身。这位本有可能坐上宗主大位的师兄,就这样死去了,而且,死的是如此的窝囊。
还有那个逃逸无踪的李珣,那人身上缭绕着无数的谜团,至今,允星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因为这个人,明心剑宗数万年来的清誉,恐怕要禁受一次巨大的考验了。
这一刻,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明玑。
传说那个李珣,是明玑最为欣赏的弟子,那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明玑的心里还不知会多么难过呢。
天空中的人影已然清晰可辨,和估计的差不多,三位宗主以天垣翁为首,正徐徐降下。
看这个情况,可知星玑、明心两大剑宗已达成了一些共识,明玑那里,也应该无事了,这很让人松一口气,可是,在不久之后,恐怕再没有人会轻松的起来。
他的目光从天垣翁起始,经过厉斗量,再到清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向三位宗主致意。
这个时候,他开始思量,如何才能在既不破坏时下局面,又将事件做一个客观的说明——这可并不是他所长啊。
抬起头来,他想观察一下三位宗主的态度,然而,在此刻,映入他瞳孔中的,是三位宗主面上正在绽开的诡异表情,短短的时间内,他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
「吼!」
突如其来的嘶吼声在他耳中炸响,震波几乎要将整个颅骨震碎,继而又在瞬间蔓延到他全身。
在这一刻,允星竟然怔了怔。若按常理,他应该立刻拔出破军仙剑,并利用仍未消散的八阵图,将未知的危险挡在一定距离之外,再视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的反应。
然而,他太累了、也完全松懈了。
与阴散人的交手虽然只是几个照面,但对他心神的损耗则非常严重,而在三位宗主连袂现身的时候,他不认为有任何人还有胆量出手,更何况,他身外还有八阵图!
所以,他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身子微微侧开——这是他在人世间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无边无际的黑暗倏然驾临!
血影从江水中飞腾起来,化做一道刺眼的血色长虹,斜跨天际。
在血虹的轨迹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哪怕半息时间。
「破世间一切法」的绝大威能,在这一刻被阐释得淋漓尽致,八阵图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血色虹光从允星身上一抹而过,存留下来的,只有半截连血液都已蒸发干净的残躯。
下一刻,山河震荡!
天垣翁、厉斗量、清溟道人三大宗主同时出手,几乎要将半个星河颠覆过来,迸发的冲击足以撕裂星空,然而,那道刺眼的血色虹光,仍然横亘在天际,且在不断地延伸、远去。
第二部 第八集 血影星河 第六章 狼狗
虹光在数十息后彻底消没不见。
而在呼呼的风啸声里,李珣从高达数十里的天空中,翻翻滚滚向下摔落。如果不是阴散人及时出手,减去他下坠时积累的巨大动能,他也就不可能在摔入大海之后,只是头晕脑胀而已。
挣扎着浮上水面,李珣这才发现,他落水的地方距岸边并没有多远,只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已没有了半点儿力气,只能随着潮起潮落,渐渐地远离海岸线的方向。
还好,只飘出一小段距离,虚空中,阴散人便现形出来,抓着了他的肩膀,将他提上岸去。
「这是哪儿?」李珣努力握紧拳头,从这个尝试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阴散人的手掌一直按在他肩膀,透出一缕真息,探查他的情况。闻言回应道:「北海边,离星河并不远……镇海八法,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转移话题,却没有给李珣的理解带来什么影响。他反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就是给擦到了皮,就有这等威势,厉斗量不愧是正道第一宗师!」
说着,他一口鲜血呛出去,溅了阴散人一身。阴散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笑道:「这血是你的呢,还是那个死鬼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她脸上挨了记耳光,力量不大,可是已经足以表明李珣此刻有多么恼怒。
「闭嘴!」
低叱声中,李珣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由于阴散人的言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擎苍江边,那决死一击的刹那。
无疑,在三大宗主面前,生生斩杀允星,再全身而退,若真传出去,李珣立时可以名震天下,堪与任何一位高手比肩而无愧。然而,李珣却绝对不愿意再想起那一刹那间的情形。
事实上,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他只记得在那一刻,骨骼在强压下碎裂、皮肉则被高温烤炙得滋滋作响,血腥的蒸汽几乎弥漫全身,凄厉的嘶叫和刻骨的怨恨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奔流——
这不是他自己的感受,而是允星的半边身躯,在他「体内」被「消化」的过程。
是的,那不是斩杀,是吞食!
像一头野兽,撕扯着血肉模糊的猎物,就那么生吞下肚。
李珣也知道,在此界,这种生吞活人的事情并不少见,除了一些妖魔喜好这口味,一些邪修,比如魅魔宗的修士,便常生食异兽等活物,保持其身体的兴奋与活力。
可在这件事上,李珣的吞食和所有的例子都不同。他的「吞食」并不是用嘴巴,而是由血影妖身化成的巨大的幕布,将允星包裹、撕裂、挤碎,然后消化。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李珣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非人」的气息。这完全超过了他为人的底限,令他的胃里的酸水一波波地向上顶,难受极了。
挨了一耳光,阴散人却没有什么表示,连控入李珣体内的真息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为李珣梳理了一遍经络之后,她移开手,跪坐在沙滩上,向着李珣微笑道:「便是真一级数的人物,也未必能做到你今天这地步,对此,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我以为,你应该无限快意才是。」
「快意?」李珣很想再给她一个耳光,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也能称为快意吗?
这句话在喉头里转了一圈儿,最终又咽了下去。
是的,他不能否认,从擎苍江底拔身而上,撕裂允星,再化虹远去这一连串的过程中,固然充溢着令人恶心的妖魔手段,但也让他获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两种感觉合在一处,复杂得让他恨不能放声大叫,以发泄出来。
但最终,他只是撑起半身,叹了口气。继而摊开双手,用奇特的眼神在上面巡逡——这就是他的身体,其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玉辟邪对他修为的压制、定型,虽然效用犹存,但在事态超出他现有能力范围之时,被压制在心窍内的庞大力量便会迸发出来,用最合适的法门,造成最优化的结果。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修习的三大法门的藩蓠,不是灵犀诀、不是幽明气、也不是血神子,而是在一门玄奥通达的心法指引下,整个贯穿的通透交融!
就像是用运河贯通三个本不相连的水系……不,更确切地说,是用一种玄妙的方式,贯通了三个各自独立的世界。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然,现在的「贯通」远未臻至终极的大圆满,李珣仍可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界限。
他知道,这是以「血影妖身」为根基,借用它「质虚无实」的最大可塑性,引入玄门灵犀及幽明阴火,而使三者浑然如一的,正是骨络通心之术!
无底冥环与道胎元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质气转化,与血影妖身尝试着在更本质层面的融合。
与之相对应的,以心窍为核,无数条细密的血脉经络,以及诸多骨骼脏腑,由虚转实,无中生有,将他全身联结成一个严密、复杂、而又精妙的网路。
这样的身体类似于人身,却在细微处,有大不同,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魔化」。
就是这样的身体,让李珣在不知不觉间,一举跨越了他修道以来心分两用、甚至三用的尴尬,为他今后的修道之路,指明了方向。
可是,李珣却找不到半点儿兴奋的感觉。
因为他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也许进入真人境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骨络通心之术。这个被钟隐创造出来的神秘法门,随着他修为的提升,正发挥出越来越惊人的效用。
阴散人对李珣体内的变化亦了若指掌,见李珣发呆,她在旁说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被这句话惊醒,李珣皱着眉头看她一眼,觉得这话里的味道有些古怪。
「什么打算不打算,不论如何,今天是把身分这环遮掩住了。而且,厉斗量既然到了,明玑之事应该能解决,我只要按着计划回宗门便是,还打算什么?」
「是吗,你就这样回去?」
李珣往自己身上打量,果然颇为碍眼。在星河中连场打斗,且有血影妖身的变化,他一身道袍已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还好身上诸般法宝都未遗失,且有幽玄傀儡的特殊储备,拿出一件来换就是了。
向阴散人要了件新衣,迅速换上身,再看阴散人微妙的神情变化,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情况有变,星河内外怕是乱成一团,再按照原计划行事,讨不得好不说,甚至还可能引火焚身,可对?」
阴散人微笑不语。
李珣一边检视身上诸般法宝,一边续道:「只可惜,我后面还有一个心园。在旁人眼里,毕宿和允星死得已足够蹊跷,而在心园那边,则会比别人更多想一层,疑心到我身上的机会,也更大一些。这时候,我若不有所表示,岂不授人以柄?」
阴散人很明白,他所说的表示,不外乎就是撇清关系之类,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所有人都以为凶手远遁万里之时,再度潜入星河,搅出些小风波,再「现身说法」。
到那时,除了落掉星玑剑宗的面子,对各方都有极好的交代。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