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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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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猛地发觉了,又往出舀,却对霸槽生起气了。为什么要把个黄生生叫到村子来,又一天到黑钻在一起,对她也待理不理了。她知道霸槽是伏卧得太久了遇到机会就要高飞,可能跟着黄生生高飞吗,砸了山门砸了石狮子砸了那么多家的屋脊能不惹众怒吗,轰就轰吧,轰走了也活该!杏开就去拿面瓢去瓮里舀包谷糁,她要做包谷糁稀饭煮土豆,可突然寻不着了面瓢,在锅项里寻,没有,又到瓮里寻,也没有,急得出了汗,才要出厨房到上房屋去寻,才发现自己手里就拿着面瓢么,气得低声说:都是你害的!恨着霸槽,却又担心村人打了黄生生再把黄生生轰走,霸槽肯定要出面保护的,霸槽也要挨打吗?即便不挨打,走了黄生生,霸槽就没了依托没了靠山,是狗没了尾巴,是鸡没了翅膀,要遭村里人耻笑和诽谤了。唉,霸槽是一口钟,钟在空中才鸣响的,而不是埋在土里,这谁能理解呢?杏开就做不下去饭了,她把包谷糁放在了锅台,写了个纸条,就悄悄出了院门,她想很快找到狗尿苔。 
  狗尿苔家的院门没关,灯还亮着,但杏开不能进去,怕婆问她什么她不好回答,正站在黑影地里作难,狗尿苔夹着草席和被单出现在院门口,婆还在上房屋里说:能热个啥?有狼哩你跑!狗尿苔说:打麦场上人多哩。婆说:你倒是啥野物托生的,在屋里就果不住?!后半夜了天凉,把肚子盖好!狗尿苔说:知道,知道。狗尿苔已走出院门口了,二返身又进去,在屋檐墙上取了挂着的一根火绳,还点着了,火绳就摇着圈儿出来,头不拧地往巷外走。杏开便蹑手蹑脚尾随着,快到巷口,说:嗨。狗尿苔吓得往前跳了一下,站住了,回头说:谁?杏开说:以为你死胆大,原来也怕鬼么,摇火绳!狗尿苔见是杏开,说:鬼没吓住,你把我吓死了!杏开说:到打麦场去睡呀?狗尿苔说:你咋知道?杏开说:你那一点心思我啥不知道?狗尿苔就好奇了,说:那你知道我这阵想啥哩?杏开说:想去找霸槽呀!狗尿苔说:错了!其实狗尿苔在想他刚才睡在炕席上,热得汗在席上印出了一个人形,那个人形就是他狗尿苔还在睡着,而另一个他又出来了。但狗尿苔没有把这想法说给杏开,他说:我才不去找霸槽呢,他现在肯定也不在打麦场上睡。他文化大革命哩只和水皮好了。杏开说:那你现在就去把这个交给他。纸条塞给了狗尿苔。狗尿苔说:给你送信呀?我不去!杏开说:为啥不去?狗尿苔说:你俩已经不好了,你还给他写什么信,不嫌丢人。杏开说:你晓得个屁!你得去,现在就去!狗尿苔就软了,说:信上写的啥?杏开说:写的啥给你说呀?狗尿苔说:你要还和他好,这我不送,我得为你负责哩!杏开说:你为我负责?你还会说负责这话?!信上我是骂他哩,快去!狗尿苔说:那你叫我叔!杏开说:狗尿苔叔,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你要哄我走到半路上又不去了,你可小心着!狗尿苔摇着火绳走了。 
  狗尿苔到打麦场上转了一圈,打麦场上有好多人在睡着,果然没有见霸槽,而磨子却在和几个人在低声说什么,他一走近,却不说了。他把草席铺下来,冯有粮说:睡到场那边去!狗尿苔说:我和你们睡在一起,不怕狼来。冯有粮说:狼吃不了你!把他的草席扔开了。狗尿苔只好把草席拿到打麦场北边,在三个碌碡中间铺了,心想狼来了有碌碡挡着。看看大家并没注意他,就悄悄离开打麦场去小木屋了。 
  走在塄畔下的那一段土路上,两边水田里的青蛙都在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说:不要喊!还跺了一下脚。青蛙就不喊叫了。但青蛙不喊叫,狗尿苔又觉得害怕,会不会前边就有了狼呢?扭头四处看,远近没有发绿的光,今夜没狼。有没有鬼呢,鬼突然从水里出来,拉住他头往泥水里戳?鬼是怕火的,他就使劲地把火绳在头顶上摇,却想着杏开给霸槽的什么信呢,是在骂吗,怎么骂的?突然他栽了一跤,一只鞋没见了。鞋呢,我的鞋呢?他回过身在地上寻,又害怕了起来,就盼望着青蛙喊叫,他说:喊叫,喊叫呀!青蛙立即一哇声喊叫。狗尿苔终于寻着了鞋,穿上就拼命地往公路上跑。 
  小木屋里,灯亮着,只有霸槽和黄生生,黄生生已经睡下了,霸槽还在盆子里洗刷着那顶军帽。霸槽看了纸条,脸色霎时变了,叫着:黄生生,你起来,你起来!狗尿苔说:你报复杏开呀?霸槽说:你说啥?狗尿苔说:杏开骂你,你不要给黄生生说杏开的事。霸槽说:好了,你回去吧,以后你就给我们送信。狗尿苔说:我恁贱呀?!霸槽却从太岁盆里舀了一缸子水让狗尿苔喝,说:慰劳一下你,行了吧!狗尿苔喝了太岁水,回到了打麦场上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古炉村山门前的场子上,磨子、灶火已经准备好,却迟迟不见霸槽和黄生生来。灶火就问水皮:你那姓黄的呢?水皮说:咋能是我那姓黄的?应该说咱们古炉村的黄同志呢。灶火说:姓黄的是古炉村的?古炉村的户口册上有姓黄的吗?水皮不吭声了。灶火又问:村里姓朱人家的房子都砸完啦?水皮说:还有两家。嗯,咋能是姓朱的人家的房子都砸啦,破四旧还分姓朱的姓夜的?灶火说:那你咋不砸霸槽家的房子?水皮说:你这啥意思?灶火说:没啥意思。你们砸,我们也砸,咱就都砸,把古炉村砸他个稀巴烂!水皮说:这可是文化大革命呀,灶火,说话要注意点!灶火说:我不会说话,我管他文化革命不革命,我告诉你,不管谁家房子,你要再砸,我就一把火把你家房点了!你家里独儿寡母,要打我想我也打过你!吓得水皮说:这不关我的事,我上头有黄生生哩。灶火说:你去叫姓黄的,让他立马到会上来! 
  水皮就去叫黄生生,但是,小木屋门却锁了,黄生生没在,连霸槽也没影了。 
  会没有开起来,就散了,而古炉村安生了下来。一安生了就有出工的钟在响,有土根又在打麦场上碾芦苇,谁家孩子屙下了在哟哟哟喊狗,有公鸡在巷道里撵母鸡,母鸡跑不及就卧下来,公鸡很快跳上去又很快地跳下来,大声宣告它的成功,善人又提了水桶从泉里过来,水淋淋洒了一路。三婶在巷道里遇着了面鱼儿,三婶说:不文化大革命了?面鱼儿说:恐怕不文化大革命了。 
  于是,被砸了屋脊的人员开始上房,虽然那些砖雕、木刻、泥塑没办法恢复了,但都在补瓦。而灶火最早去公房里拿回了收去他家的那一对旧烛台,后来所有的人学样儿也去拿,一个上午就全拿完了,有人在山门下的灰堆里翻搅,什么也没翻搅出来,开始日娘捣老子的骂。 


  37 
  几天里没下雨,狗都不咬了,卧在阴凉处吐舌头,只有知了树上喊:热呀,热呀,热——男人们就开始穿不住上衣,额角上还贴了薄荷,裤腰里垫上一圈儿的核桃叶。婆去三婶家要些药粉,因为三只鸡身上生了一种虫,老是脱毛,脱得脖子是光的,屁股是光的,得用药粉毒毒。一进三婶家院子,铁栓他妈也在,光着个上身,背上背着孙子,孙子哼哼唧唧闹,三婶就把铁栓他妈瘪着的布袋奶拉到肩上,让孩子吃奶头,她自己也脱了上衣,满院里撵鸡。婆说:啊看你两个,能有多热!三婶大声说:在自家院里,又不出门。老了没羞丑了!铁栓他妈说:你声恁大的!三婶说:他婆耳朵笨,说低了她听不见。铁栓他妈也高了声,说:啊他婆,耳朵又发炎了?婆说:天一热,又流脓么。铁栓他妈说:那你得好好治治,别成了聋子!婆说:聋了也好,啥听不见了清省。正说着,院外有脚步声,婆赶紧去闭门,巷道里往过跑的是狗尿苔,婆就来了气,说:又到河里去啦,水鬼咋没把你缠去?!狗尿苔手里拿了几张麻纸,说:你不让,我没去么。婆说:你过来,你过来!狗尿苔过来,婆在他光脊梁搔了一下,立即出现几道白印,说:你还说没去,没下水有这白印子?狗尿苔赶紧说:老诚说让给支书捞些昂嗤鱼,我只下水了一会儿。铁栓他妈说:老诚他妈风湿得腰都伸不直,也不见他给他妈寻些野蜂窝砸膏药,倒给支书去捞昂嗤鱼?三婶说:鱼恁腥的,能上了锅?狗尿苔说:当药吃么。婆看见了一只跳蚤在脚面上蹦,眨眼又不见了,说:你院里有跳蚤!支书病还没好?三婶说:不知道么,腥鱼还能治了病,那腥得咋上锅么。拿眼看着巷道,巷道都晒软了,白花花地冒着气,一丝一缕,像是水里长出的草,摇晃不定。 
  三婶到底没撵上鸡,鸡不愿意三婶每天逮住了用指头在它屁眼里塞着拭蛋,天热得哪儿会有蛋,逃脱了就从前巷跑到后巷,又跑到了东巷。支书拿了药罐在路口倒药渣,八成看见,说:支书病好了?支书说:嗯。八成就过来踢了踢药渣,说:把药渣踢散,再不会病了。支书并没有和八成说话,将药罐子顺手放在一家的后窗台上,顺着巷道往前转去了。他还是披着黑褂子,里边的白衫子洗得干干净净,手抄在背后,右手里握着烟袋锅子,长长的杆子就塞在袖筒里。在山门下,两个烧过的灰堆已经被人铲了,当肥料施到了地里,面鱼儿在那里骂狗,狗是老顺家的狗,它顺着横巷追一只老鼠,面鱼儿骂:你多管闲事呀!狗停下来向着他恨,老鼠就钻进墙根的石头缝里。面鱼儿跺着脚吓唬狗,狗依然不动,支书一过来,狗跑了。面鱼儿说:势利狗!支书吃啦?支书说:没吃,请我饭呀!面鱼儿就嘿嘿笑。支书说:看把你吓的!开石呢,开石媳妇还没怀上?面鱼儿说:这话我不好问,看样子还没怀上。支书说:你要让开石抓紧么!不要整夜跑得不着屋。面鱼儿脸红起来,说:支书,开石是不成器,让你……支书说:咋不成器,比起麻子黑,开石是个好青年么。面鱼儿越发紧张着,头上都出了汗,说:支书,这我要给他妈说…一支书眼睛却盯着窑神庙那边的漫坡路,路上走下来的是守灯,心想守灯看见他了没有避开,是不是要找他?但他却不看了守灯,对面鱼儿说:没啥,面鱼儿,你不是又给猪圈担垫土啦,你看这天,日头油盆子大嘛! 
  守灯果然是来找支书的,他给支书说,窑神庙里那些收缴的东西别人都拿走了,他去拿他的那一对纱罩的灯笼和青花瓶子,但那里没有,迷糊说收起来了。守灯说:别人的东西可以取回,我家的东西不能取回,是不是有这政策?支书说:应该有这政策。守灯说:政策都是给我们这类人定的,那好,书是烧了,灯笼我也不要了,可是那三个青花瓷瓶得给我,我烧窑得参考哩。支书说:多年了你都说要烧青花瓷的,咋还烧不出来?!守灯说:颜色上老拿不准。再是,摆子和冬生就那点本事却把持着烧窑,尽让我干些运坩土的事。支书立马严肃了,说:让你运坩土是我的指示,在窑场首先是改造,然后才是烧瓷!守灯一下子又蔫了。支书说:要研究参考的话可以到窑神庙里去看么。守灯说:不是已经不文化大革命了吗?支书说:是文化大革命还是不文化大革命,与你都一样的。 
  说完,支书耸耸披着的黑褂子,转身走了,他知道守灯还站在那里,但他再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了村口,狗尿苔和他婆是看着那个石狮子剪纸花儿。 
  婆向三婶要了些药粉回家在鸡身上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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