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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小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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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爷要走了吗?”

  “不,因为手边有钱,才想到来还你的!”

  “点点儿衣服那算什么事?”

  “应当要还的。”

  “有什么应当不应当。……”妇人一面说,一面扎裤子,裤子是不是松了还是故意,他是不明白的。但因为往上提的原故,他见出这妇人穿的汗衣是紫的颜色了。

  单看到这妇人眉眼的风情,他就明白书记官那不到十五岁年龄的小副兵,为什么迟迟不回营的理由了。他明白这妇人是同样的如何款待了营中许多年轻人的。他记起书记官说的笑话,对于这妇人感到一种厌烦,不再说什么话,就把应当给她的四百钱掏出,放到这人家门边一条长凳上,扬长的走了。

  奇怪的很的是天气还那样早,望它即刻就夜简直是办不到的事。他应当找一点能够把时间忘去的事情做做,赌博以及别的如像那书记官副兵作的事,都是很不错的,可惜他又完全不熟。记起那提裤子的丑相,他就同时想起一些肮脏的,有不好气味的,稀糟的不受用的东西。

  兵士的揪打,火夫的戏谑,书记官的烟枪,洗衣妇人的裤子,都各有其主,非为他而预备得如此周全。在往日,这一切,似乎还与他距离极近,今天则仿佛已漠不相关了。

  他数了一数板袋中所有的钱,看够不够到买半斤糖的数目,钱似乎还多,就走到庙前大街去。

  大街上,南食店、杂货店、酒店,铺柜里,都总点缀了一两个长官之类,照例这种地方是不缺少一个较年轻的女当家人,陪到大爷们谈话剥瓜子的。部中人虽既终日无所事事,来到这种地方,随意的调笑,随意的吃红枣龙眼以及点心,且一面还可造福于店主,因为有了这种大爷们的地方,不规矩的兵士就不敢来此寻衅捣乱,军队原是保国佑民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副官,军法,参谋,交际员,军需,司务长,营副,营长,支队长,大队长……若是有人要知道驻在此地的一个剿匪司令部的组织,不必去找取职员名册,只要从街南到街北,排家铺子一问,就可以清清楚楚了。他们每天无事可做,少数是在一种热情的赌博中消磨了长日,多数是各不缺少一种悠暇的情趣坐在这铺柜子中过日子的。他们薪水不多却不必用什么钱。他们只要高兴,三五个到乡下去,借口视察地形或调查人口,团总之类总是预备得很丰盛的馔肴来款待的。他们同本地小绅士往来,在庆吊上稍稍应酬,就多了许多坐席的机会。他们皆能唱一两则京戏,或者《卖马》,或者《教子》,或者《空城计》与《滑油山》,其中嗓子宏亮的实不乏其人。在技术上,也有一着衣冠走上台去,就俨然有余叔岩装刘备的神气的。他们吃醉了酒,平素爱闹的,就故意寻衅吵一会儿,或者与一个同僚稍稍动点武,到明天又同台喝酒,前嫌也就冰释了。

  总之他们是快乐的,健康的,不容易为忧愁打倒也不容易害都会中人杂病的。

  他在一个糟坊发现了军法长,在一个干鱼店又发现了交际长同审计员,在一个卖毛铁字号却遇到三个司书生。不明白他们情形的,还会以为是这人家的中表亲,所以坐在铺子里喝茶谈天,不拘内外。

  他不能不笑。

  他到了他所要到的那个糖铺门前,要进去,里面就有人“喊闹”,又有人“劝”,原来正有许多人坐在堂屋中猜拳吃酒,他试装作无心的样子慢慢走过这铺子前,看到三个上司在内了,就索性走过这一家了。

  一切空气竟如此调和,见不出一点不妥当,见不出一点冲突。铺子里各处有军官坐下,街上却走着才从塘里洗澡回来的鸭子,各个扁着嘴呷呷的笑,拖拖沓沓的在路中心散步,一振翅则雨点四飞,队伍走过处石板上留下无数三角形脚迹。全街除了每一处都有机会嗅闻得到大烟香味外,还有一个豆腐铺,泡豆子的臭水流到街上,发着异味,有白色泡沫同小工的声音。

  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来到这里递送犯人的,休息在饭馆里,三个五个全副武装的朋友蹲到灶边烘草鞋,犯人露出无可奈何的颜色,两手被绳子反缚,绳的一端绑在烧火凳上或廊柱上,饭店主人口上叼着长烟袋,睥睨犯人或同副爷谈天。

  求神保佑向神纳贿的家,由在神跟前当差的巫师,头包了大红绸巾,双手持定大雄鸡的身,很野蛮的一口把鸡头咬下,红血四溢,主人一见了血,便赶快用纸钱蘸血,且拔鸡胸脯毛贴到大门上,于是围着观看的污浊小孩,便互相推挤,预备抢爆仗。

  街上卖汤圆的,为一些兵士所包围,生意忙到不知道汤圆的数目,大的桶锅内浮满了白色的圆东西,只见他用漏瓢忙舀。

  …………

  一切都快与他离开了。这一切一切,往日似乎全疏忽过去,今天见到为一种新的趣味所引起,他在一种悒郁中与这些东西告别了。

  他又不买糖了,走到溪边去。果然如书记官所说,溪中桃花水新涨,鱼肥了。许多上年纪的老兵蹲在两岸钓鱼,桥头上站了许多人看。老兵的生活似乎比其他人更闲暇了,得鱼不得鱼倒似乎满不在乎,他们像一个猫蹲到岸旁,一心注意到钓竿的尖与水面的白色浮子。天气太暖和了,他们各把大棉袄解放到一旁,破烂的军服一脱,这些老兵纯农民的放逸的与世无关心的精神又现出了。过年了他们吃肉,水涨了他们钓鱼,夜了睡觉,他们并不觉得他们与别人是住在两个世界。

  他就望到这些老兵,一个一个望去,溪的一带差不多每两株杨柳便有一个这样人物,一体的静镇,除了水在流,全没有声音。间或从一个人口里喷出一口烟,便算是在鱼以外分了这种人心的事情了。

  鱼上钩了,拨着剌,看的人拍着手,惊呼着,被钩着了唇的鱼也像本来可以说话的东西,在这种情形下又开口了,在一个兵手上默默的挣扎一番,随后便被掷到安置到水边的竹篓里去,自己在篓中埋怨自己去了。

  太阳又光明又暖和,他觉到不安。

  他看了一阵这些用命运为注,在小铁钩蚯蚓上同鱼赌博的人,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还想走。

  走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可走的,他从水记起水闸,他听到水车的声音,就沿溪去看成天转动的那水磨。

  他往日就欢喜这地方。这里有树,有屋,上了年纪的古树同用石头堆起的老磨坊,身上爬满了秋老虎藤,夏天则很凉快,冬天又可以看流水结成的冰柱。如今是三月,山上各处开遍映山红花,磨坊边坎上一株桃,也很热闹的缀上淡红的花朵了。他走到磨坊里面去,预备看那水磨。这东西正转动着,像兵士下操做跑步走,只听到脚步声音。小小的房子各处飞着糠灰,各处摆有箩筐。他第一眼望到的还是那个顶相熟的似乎比这屋子还年老一点的女主人,这个人不拘在什么时候都是一身糠灰,正如同在豆粉里打过滚的汤圆一样,她在追赶着转动的石碾,用大扫帚扑打碾上的米糠,也见到了他。

  她并不歇气,只大声的说,“成副爷,要小鸡不要,我的鸡孵出了!”于是,她放下扫帚了,走出了磨坊,引他到后面坪里去看鸡窠。

  他笑着,跟了这妇人走上坎去。

  他见到小鸡了,由这妇人干瘪瘪的手从那一个洋油箱里抓出两只小鸡来,只是吱吱的喊,穿的是崭新淡金色的细茸茸的毛衣褂,淡白的嘴巴,淡白的脚,眼睛儿光光的像水泡。这小东西就站在他手心里,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顽皮。

  “带四只回去,过五天就行了,我为你预备得有小笼。”

  “…………”

  “它能吃米头了,可以试。”

  “…………”

  “要花的要白的?这里是一共六只,我答应送王副爷四只,他问我要过。你的我选大的。”

  他找不出话可说的。他又不说要又不说不要。他在这里,什么都是他的了。太阳、戏台、书记官、糖、狗肉、钓鱼,以至于鸡,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他到明天后天,要这些有什么用处?好东西与好习惯他不能带走,他至多只能带走一些人的好情分,他将忍苦担心走七天八天的路,就是好情分带得太多,也将妨碍了他走路的气力。

  他只能对这老妇人笑。

  一种说不分明的慈爱,一种纯母性的无希望的关心,都使他说不出话。此后过三天五天,到知道了人已逃走,将感到如何寂寞,他是不敢替她设想的。他只静静的望这个妇人的头发,同脸,同身体。

  可怜的人,她的心枯了,像一株空了心的老树,到了春天,还勉强要在枝上开一朵花,生一点叶。她是在爱这个年轻人,像母亲,祖母一般的愿意在少年人心中放上一点温柔,一点体恤,与一点……

  他望到这妇人就觉到无端忧愁。

  他重复与老妇人回到磨坊。他问她可不可以让他折一枝桃花。

  “欢喜折就折,过几天是就要谢了。”

  “今年这花开得特别好,见了也舍不得折了。”

  “不折也要谢,这花树他们副爷是折了不少的,你看,那大一点的桠枝,我这老婆子还要什么花,要折就折,我尽他们欢喜。”

  “那我来折一小枝。”

  他就攀那花树,花折得了,本来不想要桃花的他权且拿着在手,道了谢。

  “你什么时候来拿鸡。”

  “过一会吧。”

  老妇人就屈指数,“今天初六,初七,初八……到十一来好了,慢了恐怕他们争到要,就拿完了。”

  “你告给他们说我要了,就不会强取了。”

  “好好,那样吧,明天你再来看它们吃米,它们认得出熟人,当真的!”

  他走了,妇人还在絮絮的嘱咐,不知为什么缘故,他忽然飞跑着了,妇人就在后面大声说小心小心。

  天夜了。

  正如属于北方特有的严冬白雪的瑰丽,是南国乡镇季春的薄暮。

  生活一切的日头落到山后去了。

  太阳一没,天气就转凉了,各处是吹着喇叭声音。站到小山上去看,就可见到从洞中,从人家烟囱里,从山隈野火堆旁,滋育了种子,仿佛淡牛奶一样的白色东西,流动着,溜泻着,浮在地面,包围了近山的村落,纠缠于林木间。这是雾。自由而顽皮的行止,超越了诗人想象以上的灵动与美丽。

  与大地乳色烟霭相对比的,是天边银红浅蓝的颜色,缓缓的在变。有些地方变成深紫了,因此远处的山也在深紫中消失了。

  喇叭的声音,似有多处,又似只有一处,扬扬的,忧郁的,不绝的在继续。

  他能想到的,是许多人在这时候已经在狗肉锅边围成一圈,很勇敢的下箸了。他想到许多相熟的面孔,为狗肉烧酒,以及大碗的白米饭所造成的几乎全无差异的面孔。他知道这时火夫已无打架的机会,正在锅边烧火了。他知道书记官这时必定正在为他那副兵讲剑仙采花的故事。他知道钓鱼的老兵有些已在用小刀刮他所得大鱼的鳞甲了。他知道水碾子已停止唱歌,老妇人已淘米煮饭了。

  他望镇上,镇上大街高墙上的鸱头与烟囱,各处随意的矗起,喇叭的声音就像从这些东西上面爬过,又像那声音的来源就出于这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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