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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9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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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眼前之事,利于速攻,倘若麦鲸先忍不住而揭去鼻上的
湿泥,那么谢逊自可跟着揭去,但此刻自己却占着极大的便
宜,对方不能喘气运力,武功自是大大的打了个折扣。
他两拳击出,谢逊随手化解。过三拳只觉对方的劲力颇
为软弱,和适才震死常金鹏、喷倒白龟寿的神威大不相同,大
叫一声“第三拳来了!”他这第三拳有个罗唆名目,叫作“横
扫千军,直摧万马”,乃是他生平所学之中最厉害的一招,在
这一招拳法之下,伤过不少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
这时麦鲸面红耳赤,额头汗如雨下,势难再忍,麦少帮
主见父亲情势危急,而谢逊却正在和过三拳比拳,灵机一动,
伸手到邻座本帮一个女舵主头发上拔下一根银钗,拗下钗脚
寸许来的一截,对准麦鲸的嘴巴伸指弹出。这半截银钗刺到
麦鲸口中,虽不免伤及他的咽喉齿舌,但在湿泥上刺了一个
小孔,稍有空气透入,这场比试便立于不败之地。
半截银钗离麦鲸身前尚有丈许,谢逊斜目已然瞥见,伸
足在地下一踢,一粒小石子飞了起来,正好打中那半截银钗。
银钗嗤的一声飞回,势头劲急异常,麦少帮主“啊”的一声
惨叫,按住右目,鲜血涔涔而下,断钗已将他一眼刺瞎。

麦鲸伸手欲抹开口鼻上的湿泥,谢逊又踢出两块石子,拍
拍两声,分别打在他双肩,左右肩骨碎裂,手臂再也无法动
弹。
便在此时,过三拳的第三拳已击中了谢逊的小腹之上。这
一拳势如风雷,拳力未到,已是极为威猛,过三拳料想对方
不敢硬接硬架,定须闪避,但不论避左避右、窜高缩后,他
都预伏下异常厉害的后着。岂知谢逊身子竟是不动,过三拳
大喜,这一拳端端正正的击中了他的小腹。人身的小腹本来
极是柔软,但他着拳时如中铁石,刚知不妙,已狂喷鲜血而
死。
谢逊回过头来,见麦鲸双眼翻白,已气绝而死。他先除
去麦鲸口鼻上的湿泥,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抹去自己口上
的湿泥,仰天长笑,说道:“这两人生平作恶多端,到今日遭
受报应,已是迟了。”斗然间双目如电,射向昆仑派的两名剑
客,从高则成望到蒋涛,又从蒋涛望到高则成,良久不语。
高蒋两人脸面苍白,但昂然持剑,都向他瞪目而视。
张翠山见谢逊顷刻间连毙四大帮会的首脑人物,接着便
要向高蒋两人下手,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据你所云,
适才所杀的数人都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若你不分青红
皂白的滥施杀戮,与这些人又有甚么分别?”
谢逊冷笑道:“有甚么分别?我武功高,他们武功低,强
者胜而弱者败,便是分别。”张翠山道:“人之异于禽兽,便
是要分辨是非,倘若一味恃强欺弱,又与禽兽何异?”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世上真有分辨是非之事?当

今蒙古人做皇帝,爱杀多少汉人便杀多少,他跟你讲是非么?
蒙古人要汉人的子女玉帛,伸手便拿,汉人若是不服,他提
刀便杀,他跟你讲是非么?”
张翠山默然半晌,说道:“蒙古人暴虐残恶,行如禽兽,
凡有志之士,无不切齿痛恨,日夜盼望逐出鞑子,还我河山。”
谢逊道:“从前汉人自己做皇帝,难道便讲是非了?岳飞
是大忠臣,为甚么宋高宗杀了他?秦桧是大奸臣,为甚么身
居高位,享尽了荣华富贵?”张翠山道:“南宋诸帝任用奸佞,
杀害忠良,罢斥名将,终至大好河山沦于异族之手,种了恶
因,致收恶果,这也就是辨别是非啊。”谢逊道:“昏庸无道
的是南宋皇帝,但金人、蒙古人所残杀虐待的却是普天下的
汉人。请问张五侠,这些老百姓又作了甚么恶,以致受此无
穷灾难?”张翠山默然。
殷素素突然接口道:“老百姓无拳无勇,自然受人宰割。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也事属寻常。”
张翠山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学武,便是要为人伸冤吐气,
锄强扶弱。谢前辈英雄无敌,以此绝世武功行侠天下,苍生
皆被福荫。”
谢逊道:“行侠仗义有甚么好?为甚么要行侠仗义?”
张翠山一怔,他自幼便受师父教诲,在学武之前,便已
知行侠仗义是须当终身奉行不替的大事,所以学武,正便是
为了行侠,行侠是本,而学武是末。在他心中,从未想到过
“行侠仗义有甚么好?为甚么要行侠仗义?”的念头,只觉这
是当然之义,自明之理,根本不用思考,这时听谢逊问起,他
呆了一呆,才道:“行侠仗义嘛,那便是伸张正义,使得善有

善报,恶有恶报了。”
谢逊凄厉长笑,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嘿嘿,胡
说八道!你说武林之中,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
张翠山蓦地想起了俞岱岩来,三师哥一生积善无数,却
毫没来由的遭此惨祸,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八个字,自
己实再难以信之不疑,惨然叹道:“天道难言,人事难知。咱
们但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至于为祸是福,本也不必计较。”
谢逊斜目凝视,说道:“素闻尊师张三丰先生武功冠绝当
世,可惜缘悭一面。你是他及门高弟,见识却如此凡庸,想
来张三丰也不过如此,这一面不见也罢。”
张翠山听他言语之中对恩师大有轻视之意,忍不住勃然
发作,说道:“我恩师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测?谢
前辈武功高强,非后学小子所及,但在我恩师看来,也不过
是一勇之夫罢了。”
殷素素忙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暂忍一时之辱,不可吃
了眼前亏。张翠山心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可决不能容他辱
及恩师。”
哪知谢逊却并不发怒,淡淡的道:“张三丰先生开创宗教,
想来武功上必有独特造诣。武学之道,无穷无尽,我及不上
尊师那也不足为奇。总有一日,我要上武当山去领教一番。张
五侠,你最擅长的是甚么功夫,姓谢的想见识见识。”

六 浮槎北溟海茫茫
殷素素听谢逊向张翠山挑战,眼见白龟寿、常金鹏、元
广波、麦鲸、过三拳等人个个尸横就地,和他动手过招的无
一得以幸免,张翠山武功虽强,显然也决非敌手,说道:“谢
前辈,屠龙刀已落入你手中,人人也都佩服你武功高强,你
还待怎地?”
谢逊道:“关于这把屠龙刀,故老相传有几句话,你总也
知道罢?”殷素素道:“听人说起过。”谢逊道:“据说这刀是
武林至尊,持了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到底此刀之中有何
秘密,能使普天下群雄钦服?”殷素素道:“谢前辈无事不知,
晚辈正想请教。”谢逊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个清静所在,
好好的想上些时日。”殷素素道:“嗯,那妙得紧啊。谢前辈
才识过人,倘若连你也想不通,旁人就更加不能了。”
谢逊道:“嘿嘿,我姓谢的还不是自大狂妄之辈。说到武
功,当世胜过我的着实不少。少林派掌门空闻大师……”说
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少林寺空
智、空性两位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峨嵋,昆仑两
派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是身负绝学?青海派僻处西疆,武功
却实有独到之秘。明教左右光明使者……嘿嘿,非同小可。便

是你天鹰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那也是旷世难逢的人才,我
未必便胜他得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称誉。”
谢逊道:“我想得此刀,旁人自然是一般的眼红。今日王
盘山岛上无一人是我的敌手,这一着殷教主可失算了。他想
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
余,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殷素素插口道:
“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道:
“这就是了,倘若殷教主在此,一来我自忖武功最多跟他半斤
八两,二来念着故人的交情,总也不能明抢硬夺,这么一想,
姓谢的自然不会来了。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日此
刀落入我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殷素素听他说与殷教主有
故人之情,心中略宽,于是继续跟他东拉西扯,要分散他的
心意,好让他不找张翠山比武,说道:“人事难知,天意难料,
外物不可必。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
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
而不能到手。”
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多少主人,也不知
曾给它的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
知日后没有强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得此刀?”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觉他这几句话颇含深意。张
翠山更想起三师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
卜,而自己不过一见宝刀,性命便操于旁人之手。
谢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
我若杀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

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问:“为甚么?”
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
天下皆知这口屠龙刀是在我姓谢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
我姓谢的又非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闪失?旁的不说,
单是那位白眉魔王,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得过他。何况他天
鹰教人多势众,谢某却只孤身一人?”说着摇了摇头,说道:
“殷天正内外功夫,刚猛无双,谢某好生佩服。想当年……唉
……”叹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想:“原来天鹰教主叫作白眉魔王殷天正。”当
下冷冷的道:“你是要杀人灭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
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派、神拳门这些人的罪恶?”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叫你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
服些。”张翠山道:“你倒很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能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
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
乎有些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
若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一个人只须死的时
候心安理得,并非特别痛苦万分,也就是了。咱们学武之人,
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
谁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个便
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水功,随便哪一桩,由
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挺大,比甚么功夫都成,是不是?”
她听了谢逊的说话,知道今日的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
山岛孤悬海中,天鹰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决无差

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虽说得硬,语音却已微微
发颤。
谢逊一怔,心想她若要跟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
怎么成?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酒
吗?不过就算跟你比吃饭喝酒,你也胜不了我这酒囊饭袋。咱
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
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说到“一对璧人”四字,都是脸上
一红。
殷素素随即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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