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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健作品集-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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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张代表接过了他的申请书。 
  他松了气。 
  只有一个人说:“你不该走!!” 
  那是大李,他听出来是对他的谴责。他保护过的王琦同志来送行,眼睛红了,转过脸去。大李也还来同他握手告别,眼泡浮肿,却显得更憨厚了,他们始终也成不了朋友。他看出了大李的孤单,解散了的这造反派中他有的是战友,却没有真朋友,而他也抛弃他们了。 
  下楼集合站队之前,他去他的老上级老刘的房里也握了个手,老刘那手紧紧握住他,像捏住根救命的稻草,可这稻草也要逃避沉没。他们默默妞芸口捏住了一会儿,总不能牵扯住一起沉没,老刘的手先松开了。他总算终逃离了这疯了的蜂窝,这楝制造死亡的大楼。 
  前门外,火车站总那麽拥挤,站台上!车厢里,告别的和送行的人头一动,这时主要是下放的机关职工干部和去农村落户的中学生,大学生已经都打发到农村和边疆了。上车的男女孩子堵塞在窗口,挤在车窗外频频嘱咐的是他们的父母。站台上锣鼓喧腾,工人宣队员们带领还不到下乡年龄的一帮小孩子在敲打,把这分别的场面弄得十分热闹。 
  穿蓝制服的调度员连连吹哨,人都退到站台上的白线後面,车却迟迟不见起动。站台上突然一阵骚乱,先是一队持枪的军警跑出来,站成一线,跟上来长长”队剃光头的犯人二律背个被包,手里拎个搪瓷碗,踏著整齐的步子,低声唱顿节奏分明的口号: 
  “老老实实,重新做人,抗拒改造,死路一条!” 
  唱颂声低沉,一再重复,带有安魂曲的庄严,孩子们敲的锣鼓停了下来。犯人的行列斜穿过站台,随同反覆的口号声进到列车尾部加挂的几节没窗户的闷罐子车里。十分钟後,列车在一片肃静中缓缓起动。这时,先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啜泣来自站台上,车上车下立刻弄成孩子和大人的一片哭声,当然也还有挥手强打欢笑的,那人为的欢乐气氛消失殆尽。 
  车窗外,水泥电线杆红砖房,灰色混凝土的建筑物一个个烟囱光秃秃的树枝丫纷纷後退。他可是心甘情愿,总算逃离了这令人恐怖的首都。迎面来风还冷还硬,无论如何,他至少可以畅快呼吸一下,不用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他年轻力壮,没有家小,没有负担,无非种地。他大学时就下乡干过,农活再累,神经却不必绷得这样紧张。他想哼个歌,还有甚麽老歌可唱的?得,不唱也罢。 
    
39

  路易.阿姆斯特朗这老哥们,你自认是他兄弟,尽管他早已死了,可你瞧那黑白的老影片,一条条白道子在下雨,这老黑哥们却唱得在地上直打滚。 
  一屋游丝,在风中飘… 
  你得活得快活,活得尽兴,啊,马格丽特,你又想起她,就是她让你写这本破书,弄得你好憋闷,好生压抑,这婊子折腾得你好苦,真想狠狠再操操她,照她要的那样抽打,这受虐狂,再抽她你可不会再流泪。 
  你还真想哭上一回,像个任性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得个死去活来,可你没有眼泪,没有,还真的没有,你老啦,哥们! 
  管你是一条虫,还是一条龙?更像一头没主人的丧家之犬,也不用愉悦谁,去讨人宣口欢。你,一只打洞的鼹鼠,就喜欢黑暗,黑暗中甚么也看不见,看不见猎枪,也丧失目标,而目标又有何用? 
  如今你获得了新生,拣起的这条性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就要让你这残存的性命活得还有点滋味。最重要是活得快活,为自己活而自得其乐,别人如何评说,全不在乎。 
  自由自在,这自由也不在身外,其实就在你自己身上,就在於你是否意识到,知不知道使用。 
  自由是”个眼神二种语调,眼神和语调是可以实现的,因此你并非一无所有。对这自由的确认恰如对物的存在,如同一棵树一根草一滴露水之肯定,你使用生命的自由就这样确凿而毫无疑问。 
  自由短暂即逝,你的眼神,你那语调的那一瞬间,都来自内心的一种态度,你要捕捉的就是这瞬间即逝的自由。所以诉诸诏言,恰恰是要把这自由加以确认,那怕写下的文字不可能水存。可你书写时,这自由你便成看见了,听到了,在你写你读你听的此时此刻,自由便存在於你表述之中,就要这麽点奢侈,对自由的表述和表述的自由,得到了你就坦然。 
  自由不是赐予的,也买不来,自由是你自己对生命的意识,这就是生之美妙,你口叩尝这点自由,像品味美好的女人性爱带来的快感”难道不是这样? 
  神圣或霸权,这自由都承受不了,你不要也要不到,与其费那劲,不如要这点自由。 
  说佛在你心中,不如说自由在你心中。自由绝对排斥他人—倘若你想到他人的目光,他人的赞赏,更别说哗众取宠,而哗众取宠总活在别人的趣味里,快活的是别人,而非你自己,你这自由也就完蛋了。 
  自由不理会他人,不必由他人认可,超越他人的制约才能赢得,表述的自由同样如此。 
  自由可以呈显为痛苦和忧伤,要不被痛苦和忧伤压倒的话,那怕沉浸在痛苦和忧伤中,又能加以观照,那麽痛苦和忧伤也是自由的,你需要自由的痛苦和自由的忧伤,生命也还值得活,就在於这自由给你带来快乐与安详。 
    
40

  “不要以为把那些老反革命都肃清了就天下大平,你们可要擦亮眼睛,这些现行的反革命分子是我们更危险的敌人—.他们隐藏得很深,十分狡猾,接过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却暗中挑动资产阶级派性,搅浑我们的阶级阵线,大家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好好回想一下!运动中那些上窜下跳的人物,打著红旗反红旗的反革命两面派,就睡在你们身边—.一 
  军管会副主任庞代表戴宽边黑框的眼镜,在部队里可是当政委的,从北京专程来农场,站在晒场的石碾子上,手里晃动一份文件,作的动员报告:“五七干校不是阶级斗争的避风港!” 
  又开始清查一个称之为“五.二一”的现行反革命集团,运动以来的造反派头头和活跃分子都在审查之列。他立即被解除了带头干活的班长职务,停止劳动,详细交代这些年,逐年逐月哪一天—在甚麽地点,有哪些人—那开过哪些秘密会议,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当时还不知道大李在北京已经隔离审查了,连续几天日以继夜的审讯,加上拳打脚踢,供认了是「五.二一”分子,当然也供出了他,而且招认他们那次在王琦家碰头是反革命组织的秘密策划,同反党黑帮分子也勾结在一起,并接受指挥,最终的目的是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再後来便关进了神精病医院。王琦也隔离审查了。老刘随後在大楼的地下室里刑讯时打死的,再抬到楼上,从窗口扔下来,弄成个畏罪自杀。 
  他幸亏在风起於青萍之未,嗅出了地平线上围猎的狗群的气味。他如今已懂得这政治猎场上是怎样运作的:根据林副统帅签署的“一号战备动员令”,大批人员连家属们都遣散下来意味更彻底的清洗。前几个月那种虽然艰苦却还和平的气氛迅速消失,新来的人重新点燃的敌意代替了他们原先那点哥们义气,老的连队排班打散了改组,党支部重新建立起来,干部都由军管会在北京就任命了。他得趁猎场收拢前瞅空子突围逃窜—半夜里偷偷赶到县城给他中学同学融发去了那份电报。 
  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说天见可怜,放了他一条生路。下午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他在空空的宿舍里写交代。有人经过,他便装模作样抄上几句毛的语录。公社的邮电员骑车在门外场子上喊:“电报!电报!” 
  他跑了出去,正是融的回电。聪明的融电报上的落款,只写了他工作的那县里农技推广站的电报挂号,而电文却是:根据中央有关战备的文件精神,同意接收某某同志下放到本县农村人民公社落户劳动。务必月底前速来报到,过时不再安置。 
  趁人还都在地里干活,他赶到了十里地外的校部。放电话和打字机的大屋里没人,里间的小屋是宋代表办公和睡觉的地方,房门合上,里面悉悉索索作响。 
  “报告宋代表!” 
  这都是当兵的规矩,他学得挺好。隔了一会儿,宋代表出来了,军装是工整的,只衣领的风纪扣还没扣上。 
  “我这干校可算毕业了,就等您发证书了!” 
  这话他一路上就想好了,而且以再轻松不过的口气说出来二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啥子个毕业了?”宋代表一脸没好气。 
  他却把笑容凝固在脸上,双手呈送上电报。识字不多的宋代表一手接过,把重文一个字一个字琢磨了一遍,抬头,眉头的皱纹也张开了,说: 
  “没得错,都符合文件精神。你有亲属在那边?” 
  “投亲靠友,”他引用的也是宋代表传达的战备动员令中的词句,立刻又说,「有朋友在那边安排的,到农村永久落户!彻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找个农村的妹子,总不能当一辈子光棍!” 
  “都找好啦?”宋代表问。 
  他听出了友善,或是同情或是理解,宋代表打农村参军从号兵好不容易熬到个副团级作战参谋,老婆孩子尚在农村,一年也只有半个月的探亲假,自然也想女人。军管会分派他管这一大批人劳动也是个苦差。负责清查的军管会副主任庞代表同各连队党支部书记布置了任务,前两天赶回北京去了,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朋友给我说了个妹子,我人不去怎办,还不黄了?到哪里都是劳动,娶个老婆也就安家啦!” 
  他得把话说得让这农村出身的宋代表也觉得在理而中听。 
  “倒也是,你可是想好了,这一走你还保留的北京城市户口可就吊销啦!” 
  宋代表也不讲官话了,从抽屉里拿出本公文格式,叫他自己填写,又朝里屋喊了声:「小刘!给他盖个公章!待会把那份材料赶快打出来,” 
  电话接线员兼打字员那小女人婷婷的出来了,头发好像刚梳过,脑後一对短辫子橡皮筋箍到发根,两撮头发翘翘的,拿钥匙开了个上锁的抽屉,取出公章,便坐到打字机前的凳子上,一个字一个字戳那笨重的铅字盘。宋代表接过他写好的公函,核对的当口,他连忙恭维: 
  “咱可是宋代表手下第一名毕业生!” 
  “这鬼地方,望不到头的盐减地,啥子也不长,除了风沙。那像我们老家,种啥长啥,到哪里还不是劳动嘛!” 
  宋代表总算把那红印盖上了。许多年之後,他见到当年一起种地的校友,听说这颇通人情的宋代表,在他逃走不久同女电话员在麦地里脱了裤子,做那档子事,叫人用手电筒照见了,弄回了部队。这宋代表的军衔同贫瘠的地里的麦子一样,注定长不高。 
  回住地的路上,远远的拖拉机突突在犁地,他大声招呼道:「哥们!” 
  唐哥们京城骑摩托的交通员那差丢了,也弄来农场,在机械班驾铁牛。他跑过松软的泥地!追上拖拉机。 
  “嘿!”唐哥们也抬手示意。 
  “帮个忙。”他在拖拉机下面跑。 
  “这年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啥事?快说吧,别让人看见我同你说话呢,听说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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