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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全集-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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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着召唤。荷锄种稻,撒网捕鱼,全是召唤。过桥行船,走路跨坎,是召唤的召
唤。这召唤几乎是手心手背,身里身外,推也推不掉,躲也躲不掉。熨在热水中的
酒壶里有;炖在灶上的熟率养里有;六月的桅子花里有;十月的桂花香里也有。那
是绵绵缠缠,层层叠叠,围着外乡人,不认亲也认亲。
  水道成网的江南,邬桥这样的地方更是星罗棋布,云层上才数得清。它们是树
上枝上的鸟巢,栖着多少失魂落魄的人。失魂落魄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像
日长夜消的潮汐。从他们的来去,便可窥见外面世界的繁闹与动荡,还可窥见外面
人。动的繁闹与动荡。邬桥是疗病养伤的好地方,外乡人却无一不是好了伤疤忘了
痛的。这也怪邬桥的哲学不彻底,它总是留有余地,不失敦厚的风度。还怪邬桥的
哲学不武断,它总是以商量的口气。外乡人的病也是不断根的病,入了膏肓的,无
论怎么,都是治表不治里。可这些不说,邬桥总是个歇脚和安慰。那乌篷船每年要
载来多少断肠和伤心,船下流的都是伤心泪。在那烟雨迷蒙的日子,邬桥一点一点
近了,先是细细的柳丝,垂直的千条万条,拉了几重婆婆珠帘。桥洞像门一样,一
进又一进。然后,穿过柳丝垂帘,看见了水边的房屋,插入水中的石基上长了绿薛
苔,绒绒的。临水的窗户撑开着,伸出晾了红衣绿衣的竹竿,还有率养形的盖篮。
沿水的回廊,立着百年不朽的大廊柱,也是生绿苔的。廊下是各色店铺,酒店的菜
牌子挂了一长排,也是百年不朽。这过来的一路上,会碰到一条两条娶亲的大船,
篷上贴着喜字,结着红绿绸缎。箱笼撩起来,新娘嘤嘤地哭,哭的是喜泪。两岸的
油菜花黄着,秧苗绿着,粉蝶儿白着,好一副姹紫嫣红。最后,邬桥就到了。

                                2.外婆

  邬桥是王琦瑶外婆的娘家。外婆租一条船,上午从苏州走,下午就到了邬桥。
王琦瑶穿一件蓝哗叽骆驼毛夹袍,一条开司米围巾包住了头,抽着手坐在船篷里。
外婆与她对面坐,捧一个黄铜手炉,抽着香烟。外婆年轻时也是美人,倾倒苏州城
的。送亲的船到苏州,走上岸的情形可算是苏杭一景。走的也是这条水路,却是细
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景物朦胧,心里也朦胧。几十年过去,一切明白如话,心是见
底的心了。外婆看着眼前的王琦瑶,好像能看见四十年以后。她想这孩子的头没有
开好,开头错了,再拗过来,就难了。她还想,王琦瑶没开好头的缘故全在于一点,
就是长得忒好了。这也是长得好的坏处。长得好其实是骗人的,又骗的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长得好,自己要不知道还好,几年一过,便蒙混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上
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
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帮着你一起做梦,人事皆非了,
梦还做不醒。王琦瑶本还可以再做几年梦的。这是外婆怜惜王琦瑶的地方,外婆想,
她这梦破得太早了些,还没做够呢,可哪里又是个够呢?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只得
照这一步说,早点梦醒未必是坏事,趁了还有几年青春,再开个头。不过,这开头
到底不比那开头了,什么都是经过一遍,留下了痕迹,怎么打散了重来,终究是个
继续。
  撑船的老大是昆山人,会唱几句昆山调,这昆山调此时此刻听来,倒是增添凄
凉的。日头也是苍白,照和不照一样,都是添凄凉的。外婆的铜手炉是一片凄凉中
的一个暖热,只是炭气熏人,微微的头痛。外婆想这孩子一时三刻是回不过神来的,
她好比从天上掉到地上,先要糊涂一阵才清楚的。外婆没去过上海,那地方,光是
听说,就够受用的。是纷纷攘攘的世界,什么都向人招手。人心最经不起撩拨,一
拨就动,这一动便不敢说了,没有个到好就收的。这孩子的心已经撩起了,别看如
今是死了一般的止住的,疼过了,痛过了,就又抬头了。这就是上海那地方的危险,
也是罪孽。可好的时候想却是如花似锦,天上人间,一日等于二十年。外婆有些想
不出那般的好是哪般的好,她见的最繁闹的景色便是白兰花、褥子花一齐开,真是
个香雪海啊!凤仙花的红是那冰清玉洁中的一点凡心。外婆晓得曾经沧海难为水的
道理,她知道这孩子难了,此时此刻还不是最难,以后是一步难似一步。
  手炉的烟,香烟的烟,还有船老大的昆山调,搅成一团,昏昏沉沉,催人入睡。
外婆心里为王琦瑶设想的前途千条万条,最终一条是去当尼姑,强把一颗心按到底,
至少活个平安无事。可莫说是王琦瑶,就是外婆也为她。已不甘的。其实说起来,
外婆要比王琦瑶更懂做人的快活。王琦瑶的快活是实一半,虚一半,做人一半,华
服美食堆砌另一半。外婆则是个全部。外婆喜欢女人的美,那是什么样的花都比不
上,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不由想:她投胎真是投得好,投得个女人身。外
婆还喜欢女人的幽静,不必像男人,闹轰轰地闯世界,闯得个刀枪相向,你死我活。
男人肩上的担子太沉,又是家又是业,弄得不好,便是家破业败,真是钢丝绳上走
路,又艰又险。女人是无事一身轻,随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成了。外婆又喜欢
女人的生儿育女,那苦和痛都是一时,身上掉下的血肉,却是心连心的亲,做男人
的哪里会懂得?外婆望着王琦瑶,想这孩子还没享到女人的真正好处呢!这些真好
处看上去平常,却从里及外,自始至终,有名有实,是真快活。也是要用平常心去
领会的,可这孩子的平常心已经没了,是走了样的心,只能领会走了样的快活。
  有几只水鸟跟了船走,外外地叫几声,又飞去了。外婆问王琦瑶冷不冷;她摇
头;问饿不饿,她也摇头。外婆晓得她如今只比木头人多口气,魂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游多久才回来。回来也是惨淡,人不是旧人,景不是旧景,往哪里安置?这
时,船靠了一个无名小镇,外婆嘱那老大上岸买些酒,在炭火里温着,又从舱里向
岸上买些茶叶蛋和豆腐干,下酒吃。外婆给王琦瑶也倒上半杯,说不喝也暖暖手。
又指点王琦瑶看那岸上的人车房屋,说是缩小的邬桥的样子。王琦瑶的眼睛只看到
船靠的石壁上,厚厚的绿苔薛,水一拍一拍地打着。
  王琦瑶望着蒙了烟雾的外婆的脸,想她多么衰老,又陌生,想亲也亲不起来。
她想“老”这东西真是可怕,逃也逃不了,逼着你来的。走在九曲十八绕的水道中,
她万念俱灰里只有这一个“老”字刺激着她。这天是老,水是老,石头上的绿苔也
是年纪,昆山籍的船老大看不出年纪,是时间的化石。她的心掉在了时间的深渊里,
无底地坠落,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外婆的手炉是成年八古,外婆鞋上的花样是成
年八古,外婆喝的是陈年的善酿,茶叶蛋豆腐干都是百年老汤熬出来的。这船是行
千里路,那车是走万里道,都是时间垒起的铜墙铁壁,打也打不破的。水鸟唱的是
几百年一个调,地里是几百度的春种秋收。什么叫地老天荒?这就是。它是叫人从
心底里起畏的,没几个人能顶得住。它叫人想起萤火虫一类的短命鬼,一霎即灭的。
这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人是论代的,鱼撒子一样弥漫开来。乘在这船上,人就更
成了过客,终其一生也是暂时。船真是个老东西,打开天辟地就开始了航行,专门
载送过客。外婆说的那邬桥,也是个老东西,外婆生前就在的,你说是个什么年纪
了?
  桥一顶一顶地从船上过去,好像进了一扇一扇的门。门里还是个地老天荒,却
是锁住的。要不是王琦瑶的心木着,她就要哭了,一半是悲哀一半是感动。这一日,
邬桥的画面是铝灰色的线描,树叶都掉光了,枝条是细密的,水面也有细密的波纹。
绿苔是用笔尖点出来,点了有上百上千年。房屋的板壁,旧纹理加新纹理,乱成一
团,有着几千年的纠葛。那炊烟和木样声,是上古时代的笔触,年经月久,已有些
不起眼。洗衣女人的围兜和包头上,土法印染着鱼和莲的花样,图案形的,是铅灰
色画面中一个最醒目,虽也是年经月久,却是有点不灭的新意,哪个岁月都用得着
似的,不像别的,都是活着的化石。它是那种修成正果的不老的东西,穿过时间的
隧道,永远是个现在。是扶摇在时间的河流里,所有的东西都沉底了,而它却不会。
什么是仙,它们就是。有了它们,这世界就更老了,像是几万年的炼丹炉一样。
  那桥洞过也过不完,把人引到这老世界的心里去。炊烟一层浓似一层,木树声
也一阵紧似一阵,全在作欢迎状的。外婆的眼睛里有了活跃的光芒,她熄了香烟,
指着舱外对王琦瑶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王琦瑶却置若罔闻。她的心不知去了
哪里,她的心是打散了的,溅得四面八方,哪一日再重新聚拢来,也不免是少了这
一块,缺了那一片的。船老大的昆山调停了,问外婆哪里哪里,外婆回答这里那里
的。船在水道里周折着,是回了家的样子。后来,外婆说到了,那船就了当地下锚,
又摇荡了一会儿,稳在了岸边。外婆引了王琦瑶往舱外走,舱外原来有好太阳,照
得王琦瑶眯缝起眼。外婆扶了船老大上了岸,捧着手炉站了一时,告诉王琦瑶当年
嫁去苏州那一日的热闹劲;临河的窗都推开着,伸了头望;箱笼先上船,然后是花
轿;桅子花全开了,雪白雪白的,唯有她是一身红;树上的叶子全绿了,水也是碧
碧蓝,唯有她是一身红;房上的瓦是黑,水里的桥墩是黑,还是唯有她一身红。这
红是亘古不变的世界的一转瞬,也是衬托那亘古的,是逝去再来,循回不已,为那
亘古添砖加瓦,是设色那样的技法。

                                3.阿二

  王琦瑶在邬桥,是姿外公的家。勇外公开了个酱园店,酱豆腐干是出了名的。
每天有豆腐店的伙计来送老豆腐。豆腐店老板家有两个儿子,阿大已娶亲生子,阿
二在昆山读书,本想再去上海或者南京考师范,后因时局动荡,暑假后就耽搁了下
来。阿二的装扮是旧时的摩登,戴眼镜,梳分头,学生装的领子外头围一条驼色围
巾。他对邬桥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和男人也不打拢,一个人躲在房里看书。有时
被阿爹差遣去送豆腐,便满脸的怨艾,郁沉沉的。在有月亮的夜晚,就可见到他孤
子一身的影子。阿二其实是邬桥的一景,说是不贴,其实贴得很。是邬桥的孤独者。
邬桥的每一段都会有孤独者来出场,这一段便轮到阿二了。这嘲是邬桥水上的泡
沫,水是长流水,泡沫却今日非明日。阿二是白净的面皮,五官很纤秀,说话轻轻,
走路也轻轻。倘若他不是那么好的一种男孩子,家里人就不免要嫌他,邬桥人也要
把他作笑料了,就像通常邬桥舞台上的孤独者一样。而现在的情形就有些不同,大
家都有点宠他。家里人心甘情愿地养他,还有几家想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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