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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小说集-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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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贞,”佩秋又回问德贞,“她告诉你的是不是这样?”
 ——“大致不差。”
 ——“好啦,你看,”超华得着胜利地叫着,“你怕我们这些老太婆还会有你和少荪的那样罗曼史吗?”
 ——“嗳哟,你别倚老卖老,”佩秋不服输地回答超华,“你和徐同志的关系是怎样?杜白水同志不是又要找你去做女秘书吗?”
 ——“你造谣生事,造谣生事!”
 ——“我倒不会造谣呢,杰民,”佩秋又回过头向着杰民:“我要警告你,买主是已经定了的,你不得乱动手。”
 ——“多谢你的警告,但象我这样有了妻室儿女的人,买主就没有定,也是不中用的。”
 ——“老实说你的家眷是还放在广东的吗?”佩秋问。
 ——“是的,说不定怕已经到了上海,好久没有得到消息了。”
 ——“该没有什么危险罢?”
 ——“危险或者不会有,因为我的老婆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啦。”
 ——“啊哈!日本帝国主义者!”大家都笑着反应了一声。
 ——“你的帝国主义者要是到了我们武汉来,我们天天要拉她到群众大会去演讲,岂不很妙吗?”
 ——“妙是妙,但她恐怕不见得肯讲演,她也是too oriental的。”
 ——“其实我们从前还不是一样,”佩秋说,“我想空气是可以转换人的,你的夫人到了这儿一定会跟着我们转换。”
 ——“转换也只是程度问题啦,刚才汤姆老人不是说你们太‘莪令答儿’①吗?”

 ①作者原注:Oriental(东方式的)的译音。
 ——“真的是,”佩秋回答着。
 ——“你们为什么不和他接吻呢?他那样六八十岁的老同志,你们就做他的孙女都是可以的啦。”
 ——“正所谓东方头脑呢,”佩秋说,“因为我们没有那样的习惯。”
 ——“他今晚怎的一个人到了这儿呢?”
 ——“因为他时常在说想领略一下东方的风味。……”
 ——“那他今晚不该失望了,东方的风味领略得十足。”
 ——“我们便叫这两位女军阀来请他。”
 ——“怎的,女军阀?”
 ——“你不知道吗?超华是陆军次长的太太啦,她的已经死了的丈夫在北京政府做过陆军次长。德贞的黄大哥,现在在第六军当团长啦。”
 ——“没想出才是这么出众的两位大人物。”杰民微笑着说。
 ——“大人物!哎哟,要你才是大人物!哪个还有你大!”德贞和超华抢着说。
 ——“只有她们这儿还多少有点布置,所以我们便请她们作东。”佩秋仍继续着自己的话。“你莫看见我们武汉的女同志们住的地方呢,哪里还有什么东方的家庭风味。我们超华同志不愧是做过次长太太的人,她的烹调很拿手,杰民,你可以叫她请你吃一次啦,我们好来做陪客。”
 ——“叫她请我?可惜我不是国际代表。”
 ——“哎呀,”超华叫着,“你说那样的话。象你们做大主任的人,一天忙到晚,我们是怕牺牲了你的宝贵的时间。”
 ——“不请好了,真会说客气话。”
 ——“我是不作假的,你真的有空闲的时间吗?”
 ——“我回来才不久,我们的大主任董幸寅凡事是一手包办的。他要往河南去了之后,我才能代理他的职务。所以我这一向可说是无事忙,……”
 ——“你真的有时间,那我明晚便请你,好不呢?”
 ——“再好也没,我定要来领略我们次长太太的东方风味。”
 ——“你要说什么次长太太,那我就不请。”
 ——“好的,得罪了,我们顶顶革命的万超华同志,东方的乐沙·鲁克森堡。”
 ——“杰民,”佩秋叫着,“我们超华同志真正是很好的同志咧,你不要奚落她的。超华,不用说我要来做陪客的了。”
 ——“那么,”德贞含着笑说,“少荪免不得也要请的。”
 ——“那是不用说的啦,”超华说,“谁还把他们两个分得开呢?”
 ——“白水也当得请啦,”德贞又说。
 ——“自然咯,”这一次是佩秋说的,“谁还把他们俩分得开啦!”
 ——“我的话不用你来替我说,”超华说着,“杰民,你知道么,我们金佩秋同志今晚为什么在这儿呆着?她是在等她的少有的啦,你停一下便可以看见,少荪会来。她在她少荪旁边,真要叫你肉麻。你看她靠在他的肩头上,长一声‘阿哥’,短一声‘阿哥’……”
 ——“你这个女军阀,总是想图谋报复,”佩秋插断她。“我叫少荪‘阿哥’,有什么好肉麻呢?因为我就觉得他真就象我的‘阿哥’一样。”她在“真”字上说得特别用力。
 ——“莫争闹了罢。”德贞排解着说,“还是请我们马主任谈些正经事情啦。”
 ——“是的,我早就想要问你的,”佩秋向着杰民说,“你在南昌已经发表了那篇拥护党权的文章,为什么还跑到上海去?我们真替你担心了好久。”
 在这儿杰民说他怎样在三月中旬由南昌到安庆,下旬又由安庆回南昌,在南湖边上朱德家里草就了那篇文章,本来便打算回武汉的,走到九江之后,接到董幸寅的电报,诘责他为什么还不到上海,他又才改船跑到上海。接着又说,到上海时已经是四月三号,上海底局面已经完全变了,他是主张武汉政府先东下而后北伐的,和上海的同志们接了头之后,第二天他便乘长江轮船折回武汉;但不料船到南京便停顿着了,因为当时北军反攻又夺回了浦口,南北两军的大炮正在隔江轰击,船在长江中心停了五天,直到四月十四号才到了武汉。
 他把这些话扼要地谈着,又说:他在《中央日报》的副刊上曾有一篇《脱离以后》登载出来,所记的便是这一段的事体了。
 三位女同志都听得很热心,尤其是佩秋,她象连气息都是凝着的一样,一直听完了他的说话才深呼吸了一次。
 ——“唉……”她说,“你真使我们担了不少的心呢。你那篇文章一从南昌带回了武汉之后,是同时在《中央日报》、《民国日报》、《革命军日报》上发表的,把武汉三镇真是轰动了,党权运动就全靠了你那篇文章来做了结穴的。在那篇文章发表之后,就有人说你回了武汉,我们民众团体都在准备着替你开欢迎会。但是你并不见回来。后来有人说在汉口市上亲眼看见你坐在汽车里面,你回来了的消息又喧传了一下,但不久又阴消了。后来第三军的顾问由九江回来,才知道你已经到了上海,听了这个消息真是使人愁了不少,连那位俄顾问都受了非难,大家怪他为什么没有阻挡着你。后来又有人说你在上海死了,你真是惹了好多人替你流了眼泪呢。”
 他们谈了好一会,已经快要到一点钟了,当着杰民正在告辞着要走的时候,楼梯上有着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那谈话的声音是宏亮的长沙调,口里就好象含着一个汤团在说的一样,一听便可以知道那是白水。
 ——“喂,他来了!”佩秋把下颐向上翘动,向着超华调皮地说。
 ——“唉,他来了!”超华却把头向下点着,回答她。
 她们所说的“他”是代表着两个人的,一个自然是白水,一个是在白水后面跟着上来的少荪。白水是军委会的秘书长,少荪在兼任着他下面的机要科。
 ——“老大哥,恭喜你得到了一位女秘书啦!”杰民迎头招呼着白水。
 ——“An…xa…xa…xa…xa……”包着汤团的哄笑爆发着。“马大主任你在这儿吊儿郎当。”
 ——“我已经替你下了警告啦。”佩秋抢着说。
 ——“哎哟!”超华叫着,“赶快去叫你阿哥好了!”
 ——“你怕我不好叫,”佩秋反攻着,一车身跑去吊着了那默默无言的就象始终是愤慨着的少荪的肩膊。“阿哥,阿哥!超华同志明晚要请杰民同志吃饭,要请我们作陪。白水同志也要请的。我看白水同志是成功了,不过徐同志也快要回来了,怕要成为二等边啦。”
 ——“An…xa…xa…xa…xa……二等边!”
 ——“老大哥,”杰民对着白水说:“她们刚才在说,我还不相信,我看你这时分陪着少荪来,少荪自然是来接佩秋的,你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An…xa…xa…xa…xa……连你大主任都认起真来了。”白水笑着,一面搔着他的斑白的头发:“我是把汽车来尽义务的啦,帮忙少荪把我们的‘花’送回去的。”
 ——“什么花啦,杜老头子!”佩秋抗议起来了。“我不高兴这种把女性当成玩弄物的名词!”
 超华和德贞在这时也同声响应了起来。
 ——“那么,”白水说,“我以后就称你们为‘果’吧。好让我今天吃一簇葡萄,明天吃一条香蕉,你们看好不好呢?”
 ——“老头子的野心真不小啦,”杰民说着,在白水的笑声中又促着大家分手,于是乎主客六人便一窝蜂地簇拥下了楼去。

 三
 接着是五五的晚上,杰民到超华家里时已经是十点过钟,正中的客堂里面仍然是昨晚上的三位女同志。
 ——“嗳呀呀,好容易等到了!”两位女主人争着说。
 ——“你怎么到得这么迟?”佩秋说。
 ——“对不住。”杰民嗄声地道着歉。“今天是五五,是马克思的生日,单是讲演我都讲演了十次。你们听,我的声音都成了破锣一样了。明天政治部的人要出发上前线,晚上在黄陂路开了部务会议,直到现在才抽出了空来,少荪和白水都还没来吗?”
 ——“哪里,”佩秋回答着,“他们七点半的时候来过的了,等了你一阵不见来,他们又有别的事情走了。”
 ——“怕他们不会来了吧?”
 ——“哪不会来!”德贞反驳着说,“至少少荪是定要来的。我们的佩秋同志和少荪两个人啦,一个不同坐,一个就不吃饭;一个不在家,一个就不睡觉。你还伯他不会来!”
 ——“你不要听她们的宣传。她的方大哥假如是在家,你怕她还有在这儿说话的时候?”
 ——“嗳哟,你要来俏皮我们这些老太婆!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五六岁了。”
 ——“嗳哟,你要在我面前卖老,我的孩子假如是在,也是会有五六岁的!”
 ——“怎么?”杰民很惊讶地问着,“你的孩子有五六岁?”——这句话的确是很使他吃了一惊的。因为他眼前的小巧的佩秋看来怕不过二十岁的光景,又听说她是今年正月才和少荪结合了的,怎么便有五六岁的孩子呢?
 ——“你很惊讶罢?”佩秋笑着说。“你昨晚把你的故事对我们讲了,今晚我要向你讲我的故事。”
 ——“那再好也没有。”
 女主人的超华刚好替大家把茶斟好了。佩秋先端着茶喝了,她说:“我说的话你替我笔记下来吧。”
 ——“好的,我就替你当书记,”杰民说着便从军服的上衣包里抽出了一支红色的头号大的派克笔来,又从下衣包里搜出了一本抄本。“好的,你说吧。”
 ——“我呢,是湖南长沙的人。我的父亲是一位旧式的官僚,以前当过汉口铁路局的总理。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订了婚,我的未婚夫名字叫邓佐周,他也是一位旧官僚的公子,不过他的父亲是早已过了世的。
 ——“我在满十六岁的一年夏天从长沙的周南女学校毕了业,邓家便提出婚期来,我们家里便允许了。我在那年的冬天便出了阁。我一过门去,才知道那比我只长得两岁的佐周,才是在吃鸦片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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