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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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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外公没想到离婚,苏芳怎么也没想到要离婚呢。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迷。苏芳就这样哭着脸回来了。王泽荫欣欣然、欢欢然把她迎进门来,他不知道,真正的冷战才刚刚开始。
  苏芳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我的卧室里设了一张钢丝床,然后把从娘家带来的床单被子枕套铺好。八岁的我见苏芳要跟我睡同一间房,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那时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苏芳的内心想法,我虽然知道父亲王泽荫是个法医,一年要与一百多具尸体打交道。但知道了也没多少感想,只是比以前更惧怕王泽荫了,觉得他命令我做的事,我还是乖乖按质按量完成的好。要不然这个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一定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现在我想,苏芳那时的承受能力其实还是挺强的。她大概以为只要不与王泽荫同床共枕,就能适应王泽荫作为法医这个角色。苏芳之所以没提出离婚,是她想扭转自己的心态,慢慢适应早已作出安排的命运。
  苏芳能够回来就是向好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起初王泽荫心里喜滋滋的。直到一周后的一个早晨,王泽荫才发现两人的矛盾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两人的距离也比他预想的要遥远得多。那天早晨,苏芳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粥往餐厅走,王泽荫怕她烫着,就半路迎上来,准备接住她的碗。谁知他刚一接近她的手,苏芳就鬼似的惊叫一声,不等王泽荫端稳粥碗,就把手抽走了。粥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苏芳马上又鬼似的叫了第二声。热粥泼在脚上,王泽荫没有痛的感觉,王泽荫只是阴阴地盯着苏芳,苏芳默不作声,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那时我就坐在餐厅的桌前,我看见晨风把白色的窗帘吹得满屋子飘荡,阳光虚晃晃地照进来,一副茫然的样子。最后我打破了僵局,我说:吃早餐呀,要不我上学可要迟到了。苏芳才蹲下身子收拾粥碗残片。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刚进自己的卧室,就看见王泽荫把苏芳劫进了自己房间,苏芳噢地叫一声,就被王泽荫捂住了嘴巴,所以苏芳其实只叫了半声。王泽荫大概是不想让我听到,可我还是听到了,我回过头,看见苏芳被王泽荫搂进卧室的半个侧影,然后门马上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走出自己房间,蹑手蹑脚来到王泽荫卧室的门口,我把耳朵凑上前,贴在门板上。我听到里面响声很大,苏芳一直在沉闷地吼叫,显然她的嘴巴仍被王泽荫捂着。后来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倒了的声音,又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我正要揣测里面事情的发生和进程,苏芳却突然拉开门闯了出来,与我撞了个满怀。我被撞得一跤跌出好远,我坐地上,看见苏芳披头散发,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嘴巴冲进厕所。然后在厕所大吐特吐起来,吐不出了,还听到她在里面干呕的声音。我听得很难受。回过头,我看见王泽荫一脸阴阴地站在卧室门口,牙齿一咬一咬的。我突然害怕极了,爬起来溜进自己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十几分钟后,苏芳跌跌撞撞朝床上一扑,开始恸哭不已,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黑暗里我闪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等苏芳慢慢把哭声变成抽噎了。我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睛。
  我以为第二天苏芳又会回娘家去。但她没有,下了班她就回家了。我以为王泽荫第二天晚上又会重复前一天的故事,但也没有。吃完饭,他就进了卧室,同时把门重重一关。我在客厅的台灯下写作业,苏芳把客厅的吊灯熄了,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的暗影中陪伴着我。我写一会儿又回头看她一眼,苏芳的坐姿一直没有改变。她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从台灯漏出的余光只能照在她脸上,这使得她的脸像虚黑的水面一瓣飘浮的桃花。
  半夜王泽荫出去了,天明都没回来。我吃早餐的时候见王泽荫还没起床,就问苏芳我是否要叫父亲起床吃早餐。苏芳平静地说:你父亲半夜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我看了苏芳一眼,埋头续继早餐。
  吃晚餐的时候,我问王泽荫昨晚哪去了。其实他哪去了并不管我的事,我是替苏芳问这话的。我问得漫不经心。因为我想如果我正儿八经地问,王泽荫八成不会回答。正因为我随口一问,王泽荫也就随口一答:我去实验室了,昨下午我忘了收拾……说了半句,他突然瞪了我一眼,说:你问个屁!
  十多天了,苏芳和王泽荫一直不说话,这使得房间里有种窒息感。我特别不适应这种氛围,晚上我把周围的同学都叫到我家聚会,可同学走后,王泽荫就对我吼:要玩你出去玩!别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我看着苏芳,苏芳撇撇嘴,不作声。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想:家里就是被你们俩搞得乌烟瘴气的。你要我出去,我还正不想在家里呆了呢。
  随后的每天晚上,我吃了饭就往外跑。我想他们那些破事就由他们自己在家里折腾吧,省得我在家里碍手碍脚。我和几个不恋家的同学在夜晚的街头走来走去,看夜色里的灯光、车流、广告牌和行色匆匆的人们。我不知夜里的行人还有什么要事,为何不减白天匆忙的步伐?哪像我们这几个人,散漫得像不定的小股旋风在翻转街上的落叶。我们更多的时间是进电游室玩千奇百怪的游戏。玩赛车是我的拿手戏,他们几个男生都不是我的对手。日后我有可能成为我国最佳的女赛车手之一。有一天夜里,我从电游室走出来,揉揉生涩的眼睛,就发现前面那个熟悉的背影是我父亲王泽荫。我眼睁睁是看着他进了一家按摩室,按摩室是黄色的代名词,电视里早就说过了。黄色就是不健康的男女在乱搞,好多杂志给我们的信息都是这样的。我的心突然异常地跳起来,我在街上猛跑,后面同学不知什么事,跟着我猛跑,我回头说:我先回家啦!听了这话,他们停下来,一会儿,就成了我身后的几粒黑点。城市在我咚咚的脚步下摇晃着后退,我跑进家门对苏芳说:我看见父亲进按摩室了。苏芳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撇了撇嘴巴。我再说:你不怕父亲找别的女人打炮?苏芳的手一颤,正在看的书掉到地下了,她朝我吼道:天杀的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啊!?我瞟了她一眼,进了卧室。我想我这是好心没好报。苏芳在客厅吼:以后再不准你出去了!

  五、几个月后,王泽荫出事了。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是在嫖娼时被治安警捉住了。当时王泽荫若说几句好话,可能这事就连事都不算。可王泽荫这些日子对谁都没个好声相,他冲着那些捉他的治安警就吼: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除了抓嫖之外就再干不出其他事了吗?吓,他嫖娼还蛮理直气壮的呢!那些警察一听,觉得非常没面子,也不管王泽荫是干什么的,当即把他关了起来。然后通知他们单位来领人。单位来人是王泽荫的助手小刘,他把王泽荫领出来,然后敛头敛脑地跟着王泽荫回到单位。看着王泽荫进了上司的办公室,他在门外吐了下舌头,才敢正常呼吸。仿佛嫖娼的不是王泽荫,而是他。
  小刘站在门口,听到上司在里面咆哮:……你这个猪脑袋,你嫖娼还嫖出理来了?你若给人家说几句好话,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会把你关起来吗?现在好了,全局的人都知道了,咱们技术科有人在外面嫖娼!你看看,这是什么?!是替你申报副科长的材料!这下全被你弄黄了!现在你等着挨处分吧!
  上司每吼一句,小刘脸上的肌肉就牵动一下。倒是王泽荫卵事没有的样子,抠完鼻屎,又全心全意地挖着耳屎。站着挖耳屎不方便,怕火柴棒戳到耳膜,他就坐下来了。因为王泽荫太高,上司本来还得仰着头吼。现在俯头吼着,配合手指的点点戳戳,就更像那么回事了,他说:这事好在苏芳不知道,苏芳知道了,她还不会闹翻天上去!?……啧啧,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嫁给你不容易,你居然还在外面胡来,真搞不懂你!
  晚上王泽荫回到家里,在餐桌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嫖娼了。我看了一眼王泽荫,又看了一眼苏芳。苏芳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埋着脸吃饭。我看苏芳没有反应,也就把脸埋下来续继吃饭。也是的,王泽荫嫖娼,一家人早就心知肚明了。可王泽荫接着说:我嫖娼被抓了……我申报副科的材料被刷下来了……我从明天起要蹲禁闭一周……
  我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苏芳,苏芳没抬头,我也就不抬头。突然哗啦一声,王泽荫手中的碗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我和苏芳同时吓了一跳,像两只觅食的鸡,突然把脖子竖起来,伸得长长的。我们看着王泽荫,王泽荫吼一声:我他妈的总要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卵家!
  我咕嘟一句:你嫖娼抓了,又不是我们举报的。王泽荫不等我说完,就一个巴掌打得我摔出老远。我懵懵懂懂地趴在地上,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苏芳却扑过来抱着我大哭。然后我感到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左耳洞里也火辣辣的痛,我跟着大哭起来。王泽荫一甩手,出门了。
  一周后,王泽荫蹲禁闭回来了。王泽荫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这一周,苏芳一直在督促我读书写作业,她自己则陪着我,坐在暗处发呆。可我不想读书,我恨死王泽荫了,我再不会为他读书了,我要气死他去!苏芳以为我在灯下读书的时候,我其实在胡思乱想。我想还是王泽荫回来好,王泽荫一回来,苏芳就会像防狼一样地与王泽荫对抗,那样我倒解脱了。我正这么想着,门锁里就响起钥匙插进去的声音,我的心顿时格登一下。
  王泽荫一步一步走进来,脚下像拖了沉重的铁镣。大概是蹲禁闭把走路都给蹲生疏了。
  由于苏芳和王泽荫暂时的分离,两人浑沌的头脑在这一周内应该有所澄清,所以对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心里都是有准备的。王泽荫往沙发上一靠,就目中无人地把电视打开了,并把音量调到可以称作噪声的高度。我不耐烦地把书本合上了。苏芳却无事般走过去,倒了杯开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要我跟她去睡觉。我们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可电视的声音还是破门而入。我只好揉了两团纸粒,把耳朵堵上。
  声音能破门而入,当然也会破墙而出,一会儿就有人敲我家的门,我听见王泽荫还是迈着带了铁镣似的步伐去开门,门外的声音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看你看,都十一点了。请把电视关小点好不好?明天我孩子还要上学呢。我想听王泽荫怎么说,可王泽荫半天不说,我正估摸他是在点头还是摇头,突然就听到他一声吼:我在我家看电视,管你球事啊?!跟随就是门重重的一声响,不知是王泽荫推关的,还是那人拉关的?
  蹲禁闭出来后,王泽荫变了很多,现在他对什么都蛮不在乎,对什么都肆无忌惮,好像他蹲禁闭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甚至好像他蹲一趟禁闭就换得众生都上了天堂似的。所以什么人都欠他的了,现在他要怎样就怎样。
  从我懂事开始,我记得我家吃饭时一般不说什么话,只能听到筷子汤匙与碗轻触的声音,要么就是王泽荫稀溜溜的吃饭声。现在不是这样的了,现在王泽荫特别爱讲,他讲这十多年来他的工作,怎么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一具具腐烂的没腐烂的尸体细致入微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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