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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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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紧,我会教你预备功课。你英文也学过了。别的学科你这半年来也学了一点。你进去不会有困难。进学堂的事情你可以包给我,”琴鼓舞地说。她又加一句:“不过你要先跟大舅母讲好。”
    雨势渐渐地小了。荷荷的雨声中现在剩下的只是寂寞的檐前滴水声。蛛丝似的雨脚断折了,无力地在空中飘舞。山石上的青苔和虎耳草沾了雨显得碧绿,肥大的蕉叶也被清洁的雨水洗净了。从山石和蕉叶上不断地滴下来悲翠的明珠。这些可爱的珠子,不仅洗净了她们的眼睛,而且甘露似地湿润了她们的心。
    但是一个带笑的呼唤声粗暴地从外面闯进来:“三姐,你敢出来跟我比赛吗?这点儿雨算得什么?你就躲起来了?”
    “又来了,这个人连打也打不怕的,”翠环低声自语道。
    淑贞轻轻地拉住淑华的袖子,低声说:“三姐,你不要睬他。”
    淑华好象没有听见觉英的话似的,她的脸上浮起光明的微笑,声音响亮地对琴说:“琴姐,我打定主意了。你一定给我帮忙。我不会反悔。”
    “我晓得你不会反悔。那么再隔一个月你就可以进学堂了。二表哥今天回来听见这个消息,他一定很高兴,”琴欣喜地夸奖淑华道。
    淑华满意地笑了笑。觉英又在外面叫了两三声,没有得着回答,好象又划起船走了。
    “三表妹,我真羡慕你们,你们自家都有主张,”芸诚心称赞道。她的声音里微微漏出一点惆怅,不过她还没有痛苦的感觉。她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厌倦。
    “三姐,你们都好,”淑贞羡慕地说,她只说出半句,忽然眼圈一红就掉开身子不响了。
    琴和淑华会意地对看了两眼,琴便走过去拿起淑贞一只手,亲切地说:“四表妹,你今天累了,我们进去坐坐。”
    她们便走进那间四周都是玻璃窗门的厅子去。
    傍晚,在水阁里,客人和主人围了一张大圆桌坐着,清汤鸭子已经端上了桌子,众人正在吃饭,忽然袁成带了周贵张惶地走进来。周贵气急败坏地向周老太太报告道:“老太太,老爷请老太太同太太就回去,孙少爷吐血了,吐得很凶。”
    这个报告就象一个意外的响雷打在众人的头上,大家都放下了饭碗。
    “你快说!怎么吐起来的?孙少爷不是在冯家吃饭吗?”周老太太颤巍巍地问道。
    “小的也不大清楚,”周贵仍然激动地回答道;“孙少爷在吃饭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吃了好多酒。不晓得怎样,他离开桌子立刻就吐起来了,吐的尽是血,吐起来就止不住。他们连忙把神幔子烧灰给他吃,也止不住。后来好了一点,孙少奶就陪着他回来了。回到屋里又吐起来,人也昏昏沉沉的,老爷在家也没有主意,喊我赶快请老太太、太太回去。轿子已经提好了,老太太就上轿吗?”
    “周贵,请医生没有?”觉新插嘴问了一句。
    “老爷只吩咐请老太太、太太回去。老爷很着急,老爷要等老太太、太太回去商量,”周贵答道。
    “请医生要紧!自家干着急有什么用?”周老太太抱怨道。她马上站起来,对那个脸色变得惨白的陈氏说:“大少奶,我们走罢。”
    众人看见周老太太推开椅子站起,马上全站起来。徐氏接着说:
    “我也回去,我把芸儿留在这儿就是了。”
    众人陪着周老太太离开桌子。周氏吩咐绮霞、翠环两人出去取周老太太和两位舅太太的裙子。周老太太忽然恳求地对觉新说:“明轩,请你陪我们走一趟。我看你那个大舅没有一点用。”
    觉新害怕再去看见那些使人不愉快的景象,也不愿意再看见周伯涛的干枯的黑脸。但是一路周老太太邀请,他只得爽快地答应下来,好象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令,他连踌躇的余裕也没有。
    周老太太、陈氏、徐氏、觉新坐着四乘轿子走了。送客的人又回到花园里水阁中去。她们一中上感慨万分地议论着枚少爷的事情。
    琴、芸、淑华三个人走在后面,她们一起谈话。她们正要转过假山,跨进月洞门,琴忽然看见了觉民,她便朝他走去,亲热地低声问道;“你吃过饭了?”
    “我吃过了,”觉民笑答道。他又惊讶地问她:“有什么事情?怎么外婆她们走得这样早?大哥也跟她们去了?”
    “枚表弟吐血吐得很凶,大舅喊人来请周外婆回去,”琴低声答道。
    “大哥真是爱管闲事!又要他去干什么?”觉民不高兴地抱怨道。
    琴不了解地看了看觉民,这样的话是她料不到的。她柔声说:“周外婆请他去的,他也可以替他们出点主意。”
    “没有用,一点也没有用,”觉民摇摇头答道;“我从没有见过象大舅那样顽固的人,全是他搞出来的。”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忽然看见芸和淑华向他们走来,便咽下以后的话,做出笑容招呼芸。芸亲切地唤了他一声。
    “我也说奇怪,怎么走得好好的,琴姐忽然又不见了。原来在这儿跟她的二表哥说话,”淑华看见觉民就象看见亮光,心里一阵畅快,带笑地嘲弄琴道。
    琴出其不意地敲了一下淑华的头,笑骂道:“三丫头,你那嚼舌头的毛病又发作了,是不是?你见到二表哥,怎么不把好消息告诉他?我来替你说罢。”她又对觉民说:“二表哥,三丫头要进‘一女师’了。”
    “是真的,还是在骗我?”觉民惊喜地说。他又催促淑华道:“三妹,你快对我说明白。”
    “哪个骗你才不是人!不过我还要回去吃饭,我们都没有吃好饭。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罢,你先陪我们到水阁去,”淑华得意地说。她把觉民也拉进月洞门里去了。
    觉新跟着周老太太她们到了周家。周伯涛正站在堂屋门口等候他们。
    他看见周老太太,便绞着两只手张惶地问道:“妈,你回来了。枚娃子病得这样凶,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进去看看,”周老太太惊慌地答了一句,便往枚少爷的房间走去。
    众人自然跟在她后面。周伯涛又对觉新说:“明轩,你来得正好。你看该怎样办?”
    大舅吩咐过请医生吗?”觉新问道。
    “还没有,我想等外婆回来看了再说。这个病很重,应当小心一点,”周伯涛严肃地答道。
    他们进了房间。枚少奶正坐在床沿上,埋着头对枚少爷讲话。她看见他们进来,便站起身子招呼了他们。她满脸泪痕,眉毛紧紧聚拢,嘴唇闭着。她平日那种淡漠的表情被眼泪洗去了。
    周老太太和陈氏看见枚少奶的带泪的面颜,完全忘记了平日对她的憎厌。她们亲切地做个手势要她坐下。她们连忙走到床前。
    床前踏脚凳上放着一个痰盂。枚少爷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幅绣花缎子的薄被盖住他的身子,只有那张白得象纸一样的瘦脸静静地摆在枕头上。他的嘴唇也变成惨白色,嘴角还染上一点血迹。
    “枚娃子,”周老太太怜悯地、悲痛地唤了一声。她把头略略俯下去。
    “婆,你回来了。妈也回来了,”枚张开口,睁大眼睛,费力地说。他看见觉新的脸,又说了一句:“大表哥,你也来了。”他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他又用他的吵哑的声音说:“不晓得怎么样……一下子就吐起来了……简直止不住……吐了那么多……还亏得孙少奶……你们这样早就回来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周老太太忍住悲痛,勉强地问了一句。陈氏也在旁边掉眼泪。
    “现在不吐了……心里慌得很……婆,你们不坐?……”枚少爷吃力地说,说一句话就要微微地喘一口气。
    “婆,还是快点请医生来罢。爹刚才说过要等婆回来跟婆商量,”枚少奶着急地插嘴对周老太在说。
    “对,快点请医生,”周老太太省悟地点头说。她又掉头问觉新道:“明轩,你看请哪个医生好?”
    “外婆,我主张请祝医官,”觉新不假思索地答道。
    “祝医官?”周老太太沉吟地说。
    “我看请祝医官不大好,西医治内科更靠不住,”周伯涛站在窗前,正沉溺在一些空泛的思想里,他听见觉新的话,很不以为然,便掉转身子表示反对道。这意外的反对把觉新从梦中惊醒了。他定睛一看。他知道单是同情、怜悯和关心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他便不响了。他仍然带着同情、怜悯和关心望着枚的先期干枯的瘦脸,心里痛苦地想:看他们怎样对付你!
    “婆的意思怎样?请医生就要快点。他心里很难过,早点吃药也好使他安心,”枚少奶恳求地催促道。
    觉新同情地看了枚少奶一眼。他想,她倒真正关心他!但是他仍然不说话,他觉得他对周伯涛的厌恶快要达到极点了。
    “那么就请罗敬亭罢。先请他来看看再说。其实早就该请的,”陈氏忍耐不住,又急又气地插嘴说。枚少奶得到这句话,马上站起来吩咐房里那个女佣道:“冯嫂,你快去喊周二爷立刻去请罗敬亭。喊他跑快点。”
    冯嫂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这时周老太太才说:“请罗敬亭也好,他看病稳一点。”
    觉新忍住一肚皮的不高兴,勉强敷衍地答道:“是。”
    “枚娃子,你不样着急,医生就要来了。你安心歇一会儿罢。医生来了,就有办法了,”周老太太温和地安慰枚少爷道。
    “多谢婆,”枚动一动头,低声说。他想对他的祖母微笑,但是他却做出近乎哭泣的表情。他绝望地又说一句:“我看我这个病不会好了。”
    “你的病不要紧。你不要多想。你好好地将息一会儿。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也好,”陈氏柔声安慰道。
    “妈,你们请坐,”枚感动地答道。他的眼珠慢慢地在转动,他看看陈氏的脸,看看周老太太的脸,看看觉新的脸,又看看枚少奶的脸,两滴泪珠忽然从他的眼角滚出来。他诉苦地说:“我心里难过得很,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从前的事情。”
    “你不要想,你慢慢地就会静下来的,”枚少奶插嘴安慰道,但是她的眼泪却接连掉下来。她掉开了头。“枚表弟,表弟妹的话不错,你不要着急,不要担心。你的病不重,等到医生来看过脉,吃两副药就会好的,”觉新知道自己不能够为他们尽一点力,但是他至少不应该吝惜他的同情,便诚恳地顺着枚少奶的口气安慰枚少爷道。
    枚摇摇关头,放弃似地说:“医生来也没有用,我晓得我的病不会好……我病了好久了……我不敢告诉人……别的没有什么……我只担心孙少奶……我对不起她……她年纪轻轻的……就让她……”
    枚少奶蒙住脸躲在一边低声哭起来。周老太太泪眼模糊地打断了枚的话。她说:“枚娃子,说话伤神,你闭嘴歇一会儿,你看你把孙少有说哭了。”
    “婆,我不说了,你们不要难过。……万一我有什么长短,婆,妈,请你们好好地看待孙少奶,”枚固执地恳求道。他的脸色象一片枯萎的花瓣。他自已表示那恶运是不可避免的。他一倒下来,就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枚娃子,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不要再说!”陈氏歇斯特里地抽泣道。她差不多要扑倒在床沿上,幸亏徐氏在旁边拉住她。她忽然掉过头焦急地说:“怎么罗敬亭还不来?怎么这样久还不来?”
    “一定是周贵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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