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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10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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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爹的老实本分没出息,倒也不像哥哥小时候那么憋屈沉闷,一直是个性情开朗喜欢咧嘴大笑的乐天孩童,也就是偶尔听说同窗的孩子说及他们的哪个亲戚在北凉关外立下了战功升了官,才会回到家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或者是拎起爹给他做出来的木质短刀,满院子疯跑,力气跑没了,气也就消了,该吃饭吃饭,该读书读书,大抵而言,一家四口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至于什么第一场凉莽大战幽州葫芦口内筑起京观,什么凉州虎头城战事惨烈,什么清凉山竖起几十万无名石碑,什么年轻王爷重新获得了大柱国头衔,都和他们这个家都没啥关系。
  他媳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刘先生是不是不愿意帮咱们念那封信?”
  陆大远挠挠头,嗯了一声,满脸愧疚。
  不漂亮却性情温婉的女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突然一个蒙学稚童哭着鼻子跑进院子,看到一蹲一站的爹娘后,停下脚步,一边抬起胳膊擦拭眼泪,一边伤心欲绝抽泣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爹!没出息,还没有骨气!我才不要和娘离开北凉!”
  陆大远愣了愣。
  妇人怒道:“祥竹!娘亲不许你这么和爹说话!”
  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娘亲发火生气,一下子目瞪口呆,连哭泣都给忘了。
  陆大远偷偷扯了扯自己媳妇的袖子,轻声道:“秀儿,别冲孩子发火。”
  妇人犹然生气瞪眼道:“没规矩!刘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就是教你用来骂人的?!”
  孩子愈发委屈哀怨,干脆抱头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很是可怜无助。
  男人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抱起孩子,抱回屋子坐在长凳上后,揉着孩子的小脑袋,笑道:“祥竹,你能这么骂爹,爹其实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孩子胡乱抹了把脸,偷偷瞥了眼坐在桌对面的娘亲,见她依旧沉着脸,孩子便继续闷葫芦,反正街坊邻居都笑话他爹是陆大闷葫芦,他今天当个小葫芦,也只能怪他爹,怪不着他陆祥竹。
  男人正要跟媳妇说什么,她柔声道:“大远,你是当家的男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到了关外,可要记得穿得暖和些,天寒地冻的,到了冬天雪又大,你们要经常干活,终究不是在自己家,随时都能有个遮风躲雨的地儿,对了,棉鞋我帮你多准备三双,别鞋底板嫌厚……”
  听着妇人几乎没有尽头的絮絮叨叨,男人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笑着应声,偶尔低头帮坐在自己怀里端碗吃饭的孩子夹块肉。
  孩子终究都是记不住仇的性子,对小打小闹的同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
  很快孩子就抬起头气咻咻道:“爹,我可告诉你啊,刘先生告诉我们,按照北凉军律!临阵退缩者,斩!你啊,也幸亏不是咱们边军将士,要不然,哼哼!”
  男人哭笑不得,妇人身体前倾,给孩子碗里又夹了一块肉,气笑道:“堵不住你的嘴!每天晚上念书功课的时候倒是经常打盹,没见你这么有精气神!”
  孩子做了个鬼脸,吃着满嘴流油的香喷喷炖肉,扭头望向他爹,一本正经问道:“爹,你晓得北凉军律有多少个斩吗?”
  男人问道:“你知道?”
  灵慧孩子眼珠子一转,“反正茫茫多!”
  北凉徐家治军,向来以严酷名动天下。
  据说那位人屠曾在武英殿君臣奏对时,笑言我徐骁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只会一个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杀人,杀敌不含糊,杀麾下士卒也从不手软,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兵马。
  临阵退缩者,杀!
  贪功杀良者,杀!
  埋伏起早者,杀!
  阵上无故弃刀弃马者,杀!
  伍长战死而全伍存活者,全伍斩首!
  都尉战死而一尉保全者,全尉斩首!
  当然,北凉边军除了这些鲜血淋漓的条条铁律,更有下级有功不赏者,无论主将伍长,军营斩立决!贪墨军饷抚恤者,无论多寡,一律斩立决!
  男人听到孩子的话后,哈哈大笑。
  孩子突然说道:“爹,我和娘亲去了中原那个叫什么松柏郡的地方后,咱们家有钱买栋更大些的宅子吗?”
  中年男人笑道:“这可很难,爹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中原那边可比咱们陵州还要富裕。”
  孩子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男人继续笑道:“不过你放心,爹到了拒北城那边,以后不会忘记给你们寄钱的。”
  孩子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道:“先生曰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谓大丈夫也!”
  男人好奇问道:“什么叫先生曰子曰?给爹说道说道?”
  孩子嘿嘿一笑,“就是‘刘先生说张家圣人说过’的意思嘛,这也不懂,爹你真没学问!”
  男人欣慰道:“爹没学问没事,你和你哥有学问就好。”
  一提到他哥,孩子立即满脸骄傲道:“我比我哥差远啦,我哥连刘先生都说厉害呢!”
  男人开怀大笑道:“那还不都是爹的儿子啊?!”
  妇人看着这对父子,笑意温柔。
  她不懂什么打仗也不懂什么学问,只是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看多了许多人和事,明白一个粗浅道理,有些男人,只会把最狠的话,都说给最亲近的人。但也有些男人,却把最好的脾气都留给自家人。
  她的男人,就是后者。
  所以不管是十多年来的平平淡淡,还是现在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她都不觉得当初嫁给这个男人是嫁错了。
  孩子问道:“爹,你以前的家乡在哪儿啊?就是那个松柏郡吗?”
  男人点头道:“对,不过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日子不好,家里也没谁了,都快要活不下去了,这才离开的家乡。”
  孩子没大没小笑道:“难怪街坊们都说娘亲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这次妇人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掩嘴偷笑。
  男人就更不会生气了,看了眼自己媳妇,“可不是!”
  孩子又忧心忡忡问道:“爹,我哥真要去那个江南道负笈游学啊?那得啥时候才能去松柏郡跟我们碰面呐?”
  男人轻声道:“爹也不知道,爹这辈子啊,很小的时候就发誓以后自己的儿子,一定要读上书,总觉得读书人才算有出息,其它做什么事情,不管挣多少钱,都不咋的。爹呢,很早就没了爹娘,只知道往上十几代,都是庄稼汉,所以到了北凉这儿,遇着了祥竹你娘,真的很幸运,要不然如果你和你哥都随爹的话,哪能是读书那块料!”
  孩子嘟囔道:“那你还不知道对娘亲好点儿!”
  男人无奈道:“爹就那么点本事,没法子啊。”
  妇人眉眼弯弯,男人说他很幸运,她则觉得自己很幸福。
  ……
  在娘俩带着行李离开龙晴郡城那天,这个男人沿着驿路缓缓回到城内,回到这条小街陋巷,想了想,男人扛着条家中仅剩的两条猪腿,先后去了两个地方,一条偷偷放在街尾老人家门口,一条送去了刘先生家。
  在这个过程里,男人不知道挨了多少白眼和唾沫。
  最后男人回到家中,从床底搬出那只堆满灰尘的木箱子,这只箱子他从不打开,他的媳妇也善解人意地从不去问。
  这个在小街上生活了十多年来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把沉重的木箱搬到院子里,蹲下身,用力抹去灰尘。
  男人自言自语道:“两位老伙计,当年你们陪着我刚到北凉没多久,大将军带着我们在北莽打的那场仗,真是憋屈啊,胜而退兵,我和很多人一怒之下就退出了边军,后来才知道是那离阳老皇帝的手段,原来是害怕咱们一口气灭了北莽,他的龙椅就真没得坐了……这些年我也实在没脸面见你们……嘿,至于打仗嘛,我陆大远十四岁投军,第二年担任伍长,十六岁就当上了都尉,十八岁便以一营副将身份跟随大将军赴凉,什么时候怕过?我也就退出边军早,要不然王灵宝李陌藩这些小兔崽子见着我,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条街的老百姓都有些纳闷,马蹄阵阵响起过后,他们看到有七八披甲佩刀的精骑,竟是停在了陆大远的家门口。
  这让老百姓有些担忧,对于陆大远那外乡孬种,他们骂归骂,可毕竟是十多年的街坊邻居了,陆大远又不是坏人,大家感情深厚着呢,否则他们哪里会当面骂人?
  这陆大闷葫芦可千万别是惹恼了官府驻军啊!
  精骑为首一人是位四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如今是龙晴郡当地驻军的主将,当了十多年的实权骑军都尉!
  龙晴郡百姓也许不认识他本人,但都知道此人深得陵州将军韩崂山的器重,据说与那个根正苗红凤字营出身的洪书文,那可都是称兄道弟的!
  这以后一个实权校尉或是一州副将,能跑得掉?
  这名都尉麾下一位心腹骑卒小声问道:“都尉,这是给谁送行啊,还需要你老人家亲自出面?搁平时,跟钟家走得近那些个将种人物,都尉你可是瞧上一眼都没心情的,咱们龙晴郡还有这么牛气冲天的家伙?”
  都尉冷笑道:“那些绣花枕头,给屋里头那人喂马都不配!”
  然后都尉洋洋得意道:“老子我当年,就是给他喂马的!”
  这种事情也能拿来吹嘘?
  那些骑卒面面相觑。
  咱们都尉的脑袋是不是近期给门板夹到了?以前不这样啊,眼高于顶得很!
  当那些骑卒好不容易看到那个背负行囊的男人跨出院门后,都有些发愣,也就身材还算结实高大,没看出是个三头六臂的主啊。
  都尉迅速翻身下马,然后牵着一匹无人骑乘的战马走向前去,抱拳沉声道:“龙晴郡骑军都尉马云井!参见老副将!”
  背着行囊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一件用棉布包裹严实的长条物件,瞥了眼这十多年来一直刻意不去打交道的马云井,没好气道:“称呼别人的时候,官职带个副字,你骂人啊?你小子当自己是大将军,在太安城最喜欢跟那些带副字的武将和当二把手的文官打招呼?”
  马云井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话。
  这个叫陆大远的男人环视四周,挺直腰杆,抱拳道:“这些年,我陆大远感谢诸位照应!”
  街道两旁的所有老百姓都茫然,手足无措。
  陆大远将甲囊悬挂在马鞍一侧,然后娴熟至极地翻身上马。
  不管接下来凉州关外这场仗是输是赢,他陆大远根本就没想活着回到关内陵州。
  十多年不披甲不摸刀,不杀个回本怎么行!
  马云井轻声提醒道:“北凉老卒,按律可以佩刀上街。”
  陆大远挑了挑眉头,终于褪去包裹长条的棉布,露出那把样式老旧的战刀,仔仔细细,悬佩在腰间。
  陆大远转头望向不可能跟随自己一起去往关外的马云井,“如果我们打输了,一切不谈。如果打赢了,以后我两个儿子若是还回陵州,你就告诉他们,他们爹既是个杀猪的,但更是徐家铁骑之一!”
  马云井使劲点头,千言万语,只有两个字说出口,“保重!”
  陆大远斜眼道:“小兔崽子,当年我就知道数你没出息,果然,到今天才当上个破烂都尉。”
  马云井涨红了脸。
  陆大远突然摘下那柄战刀,抛给马云井,大笑道:“算了,老子反正都要用新凉刀上阵杀敌,看在当年你喂了那么久马的份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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