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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6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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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在那里,杀人不爽利,死人不痛快。
  但是在接下来的凉莽边境上,死人会很简单,而且和弓弩铁蹄的速度一样快。
  杀穿一千六百自寻死路的羌骑队伍后,在王灵宝和两名校尉的带领下,龙象轻骑的战马步子出现了一种暗含规律性的放慢和加速。
  如此一来,战马可以充分发挥出第二波冲劲,去保证有效的追杀。
  这就是沙场名将和庸将无形中的差异。
  战争,尤其是一场局部战役,当然需要万人敌千人敌,但是更需要王灵宝这些熟谙战场规矩的将领。
  少了前者,仗打得会更幸苦,但少了后者,只有溃败。
  约莫大半里外,万夫长金乘虽然完全傻眼了,但这名比柯扼更富有沙场经验的中年羌骑,没有任何呆滞,二话不说,就带领羌骑绕弧撤退。
  之所以不是停马后转身逃亡,是因为那支战力损耗可以忽略不计的龙象轻骑,根本不允许他们出现这一点点浪费。
  王灵宝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双方距离和战马奔速,一夹马腹,想要去徐龙象身边说出心中想法。可这位龙象军的少年统帅已经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北凉边军人人皆知的简单手势。
  快骑阻截!
  在先前冲杀中并无展现太多夸张战力的徐龙象,只是用那柄战刀砍死了三名羌骑,都是一刀剁掉脑袋罢了。
  当王灵宝看到主帅高高跃起,弃马不用,而是开始拖刀奔跑。
  王灵宝笑了笑,有些哭笑不得,咱们这位主帅啊真是让人无奈。
  在徐龙象做出那个手势后,身后原本始终在刻意保持队伍齐整的龙象骑军终于有了变化。
  战马更具爆发力的四百多骑,瞬间就冲出了大军队伍。
  这些精骑果断跟随那位心目中的战神主帅,去截杀那兵力仍有七千多的羌骑大军。
  豪阀世族,讲究国可灭,一家一姓的薪火传承不能灭。
  但是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由无数先烈支撑起的脊梁,更加不能断!
  北凉铁骑的脊梁。
  宁碎不断。
  至于北莽有没有粉碎这根脊梁的本事,那可就有得相互绞杀了。
  在徐龙象越来越快的奔跑途中,一头巨型黑虎窜到了他身侧。
  然后黑衣少年身后四百快骑,和更后的两千多龙象轻骑就看到了古怪至极的一幕。
  徐龙象一个不减速的弯腰,双手扯住那头黑虎的两条腿,身体一旋,就这么把黑虎砸向了那羌骑大军的中央地带!
  巨大黑虎轰然坠地后,继而不断翻滚。
  在大地上扬起无数尘土。
  无数烂泥似的尸体和大量的人仰马翻。
  疤脸儿王灵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被砸中的那些家伙,肯定会很疼。
  当前方四百快骑即将追上羌骑大军尾巴的时候,后头王灵宝瞥了眼先前那个被黑虎炸出的大坑,在那些稀烂如泥的尸体上,开出了一朵朵硕大血花。


第114章 一口缸
  祥符元年。初冬。
  临近凉州城,一位衣衫单薄的清秀少女和一名袈裟破旧的少年僧人结伴而行。
  “笨南北,这都快到凉州了,我咋越来越紧张了?差不多能有头一回偷看山下狐狸精给我爹写的情书,那么紧张!”
  “近乡情怯呗。反正徐凤年的家,也算你半个家了。”
  “一个和尚说情,你也不怕住在西天的佛老爷打个喷嚏淹死你?”
  “师父还有师娘呢,也没见师父怕刮风下雨打雷啊。”
  “笨南北,你说咱这趟也没半颗铜钱去买漂亮胭脂水粉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女大十八变,越长越难看?”
  “哪能啊!”
  “这可是你保证的,如果到时候不是这样,我揍你不商量啊。”
  “阿弥陀佛……”
  “笨南北,考你一个问题,你们佛家……”
  “打住打住,李子,你家就是我家啊,啥叫‘你们佛家’,我当年是被师父捡到后带上山的,还是师娘帮我剃的头发,师娘说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你瞧瞧,我那会儿才多大,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当和尚了。”
  “行了行了,你就直接回答我为什么佛门都说心无所住皆般若,那么那些菩萨大发宏愿,算不算执念的一种?若是的话,怎么还能有望成佛啊?”
  “这个啊……李子,要不然等我成佛后烧出了舍利,再来回答你?”
  “你以前就这么跟那些大小光头讲法的?难怪老方丈总喜欢拖欠铜钱,娘让我去催,老方丈每次都苦哈哈跟吃坏肚子似的。肯定是老方丈嫌弃你说法讲经一塌糊涂。”
  “……”
  “咦?笨南北,你怎么哭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老方丈是成佛了,又不是死了!”
  “哭时哭,笑时笑,吃时吃,睡时睡,念时念,木鱼响起时我即佛,这是师父教我的啊。”
  “得了吧,你怎么笨,连佛法都悟不透彻,万一连你都成了佛,以后谁还愿意信佛呐!”
  “嘿……”
  “对了,笨南北,说到木鱼,怎么没见过我爹让你敲过?”
  “我们家也没有啊。”
  “也对,不过咱们的那个小气鬼邻居,慧能大光头倒是藏了个贼名贵的木鱼,听我娘说是西蜀梧桐雕刻而成的,使劲一敲,数十里外都听得到。你说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有次师娘要下山买一套看上好久的衣裳,恰好师父手头没余钱,就拉我跑出去躲师娘,跟慧能方丈偷偷碰头喝酒,慧能方丈喝着喝着就喝高兴了,坐地上捧着那木鱼拍了大半个晚上,我当时就给他们站在门外望风,也没觉得木鱼声有多响啊,就那么回事。其实啊,师娘是惦念那木鱼值钱哩,有回师娘看我洗衣服的时候说漏嘴了,她说将来一定要把这木鱼顺回家,然后给你当嫁妆,气派!”
  “我的娘咧……难怪前些年每次我娘见着慧能大光头,就问那颗大光头多大年纪了。唉,幸好我娘只在山脚小镇上转悠,从不行走江湖,否则哪个少侠高人乐意搭理她。”
  “反正有师父紧着师娘,师娘也不乐意往江湖里凑的。再说了,师娘总讲山下的女子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就是光长皮囊不长脑子的狐狸精,尤其是那个太安城,满大街尽是些不羞不臊不正经的女子,一直就是师父的禁地。师娘哪里放心师父,要不然这趟师父去京城,师娘也不会跟着,是吧?”
  “吴南北!信不信我告诉我娘去!?”
  “阿弥陀佛……师父,难怪你每次被师娘训斥都不还口,说多错多,徒增口业添烦恼。我有点懂了。”
  “笨南北,你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道路上,少女鼓足腮帮,一边走一边握紧双拳作敲木鱼状。
  “咚咚咚~木鱼响起时我即佛,咿呀咿呀呦~咚咚咚~”
  少年僧人悄悄撇过头,偷着笑。
  这一天,阳光温暖。
  ……
  作为北莽南朝中枢的西京城,本名佳婿城,曾经不过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城池,随着那股北奔士子洪流的涌入,逐渐有了深深幽幽的江南庭院,有了敦本敬祖之风浓郁的黑瓦白墙,有了耕读世家的私人藏书楼,有了陌生的朗朗读书声,有了风流倜傥的高冠博带,有了佳人拖曳在地的锦绣长裙,有了让当地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吃食。佳婿城一天一天饱满,直到一举成为北莽的陪都,随着不断扩建,更有了本土陇关贵族和外来新士族各占半壁江山的朝堂,有了三省六部制,人才济济,蔚然深秀。
  这座城池,随着二十余年岁月推移,就像是由清瘦的小女孩长成了体态丰腴的美妇人。
  然后在这个比往日略显冷清的御道上,有一行人缓缓走着,领头之人是位老妪,老妇人的岁数,自然不是新西京可以比拟的。
  披一件旧狐裘子的老妪身边跟着一名年迈儒士,更后边一些,又跟着一名佩剑的中年剑客和一位五十来岁的魁梧男人,并肩而行。
  老妪突然轻声笑道:“听说咱们的军神在徽山遇上那一家三口了,就是没能打起来。”
  青衫老者嗯了一声。
  老妇人感慨道:“墙内开花墙外香吗?为何朕很欣赏的两个人,都要前往离阳?一个敢单枪匹马杀到帝京城墙脚下与朕对望,还有那个,一人即是一座宗门。如果朕没有记错,这个只有一人的宗门,名次还要在公主坟和你们棋剑乐府之上吧?他们若是肯留在北莽……算了,不说也罢。”
  棋剑乐府在最巅峰时坐拥四大高手,虽然跻身武评的黄宝珠或者说魔头洛阳已经叛出北莽,但洪敬岩已是柔然铁骑共主,剑气近和铜人祖师也是北莽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世间谁敢小觑棋剑乐府?
  穷酸老儒模样的老者笑了笑,“若非如此,那江湖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老妇人转头望向那个佩剑的中年人,“黄青,与那人对敌,可有胜算?”
  不是问几分胜算,而是“可有胜算”!
  被问之人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虽不让人惊喜,好歹也不至于让老妪大失所望。
  黄青,本名孙少朴。棋剑乐府词牌名“剑气近”,同时还是洪敬岩的师父。因为愤懑于离阳王朝大肆嘲讽北莽剑林的青黄不接,甚至有人扬言整座北莽江湖无一人可谈剑道。
  他因此改名黄青。
  能让剑气近担当扈从的老妇人,身份也就显而易见。
  这头日渐迟暮的雌鹰,飞翔在大草原所有雄鹰更高天空的岁月,已经太久太久了。
  一行四人一直走入西京宫城,然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小心翼翼地引领下,最终只有慕容女帝和那位太平令走入一座幽静阁楼。
  楼内有一口不明材质的灰黑色阴刻螭龙缸,缸不过半人高,但是尤为巨大,霸占了整个阁楼大厅的大半位置。
  慕容女帝双手放在沁凉的圆润缸沿上,眯起眼低头望着那缸清水。
  这只大缸名“蜇眠”,她只有在篡位称帝坐上龙椅后,才有人悄然入宫跟她禀报,有一尾蛟龙蛰伏而眠于缸底。
  一眼望去,有无蛟龙看不出,但视线中那幅画面已经足够诡谲。
  无风无浪,水面明明静止,却处处不平。
  若是仔细辨认,依稀可见缸内有许多不同色彩的小鲤悬停水中不游曳。
  慕容女帝抬起头环视一周,除了身边的太平令,屋内就只有九人,其中既有道德宗内地位仅次于国师袁青山的南溟真人,也有北莽身份最隐秘却是最擅风角占敕的练气士第一人,还有祖辈世代为北莽皇室推演谶纬的占星大家耶律光烛。这九个深居此地数十年的真正隐士,便是南朝上任南院大王黄宋濮也没能都见过一面,至于其他南朝权贵就更不用奢望了,恐怕都不清楚西京城内有这么一座奇怪阁楼,有这么一口莫名其妙的大缸,聚集了这么多奇人异士。
  慕容女帝轻声问道:“那个说自己身体有恙暂不朝会的离阳天子赵惇,如今身在何处了?”
  满头鹤发却面孔嫩如稚童的南溟真人提着一根纤细的紫色竹竿,走到慕容女帝身畔,伸出长竿,在距离水面两尺高的某个地方,轻轻画了一个小圆。百岁高龄的道德宗老神仙连嗓音也如孩童无异,清脆说道:“以位置推断,赵惇确实如蛛网谍报所言,已经秘密巡边两辽了。”
  慕容女帝手指轻轻敲击缸沿,讥笑道:“才知天命的岁数,就要死在朕这么个老妇人前头,还真是可怜。”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谁敢答话。
  她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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