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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主_征轮侠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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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笑道:“他虽受罪,到底还白得了三十块钱。我们受了他许多骚扰,未了老先生还白损失了四十元,才更冤枉呢。可见什事还是能忍的好,我如涵养到底,也不致累及老先生破此无妄之财了。”老头笑道:“钱财小事,藉此赶走厌物,可以畅谈,正是佳事。老弟台涵养之功也只到此而止,此与淮阴胯下不同,再如退让,便没丈夫气了。
  只没料到老弟文质彬彬,明是世家子弟,却有这等身手,举重若轻,文武兼资,真令人可敬呢。”少年自是谦谢。老头随命茶房搭铺,茶房却将二人行李并一起填满当中空处,先取被褥铺好,加上两床毯子,老头早由箱中取了一床极细的台湾席子铺在上面,各把鞋子脱去,并排靠坐,这一来果然舒适凉爽。
  老头笑道:“本来这辆车专为接待长途行旅,是茶房的外快,短程乘客每被支吾到别车去,本来一上车便可将铺打开。老弟不爱说话,我也是不大喜和外人交谈,又见乘客不多,想到傍黑看准老弟是否良伴再定,如其彼此情意不投,便就这座各铺各的也是一样。及至看出老弟一点行藏,胖子已来惹厌了,早知如此,上车便联合一起将床铺好,也省这气了。”少年笑道:“我虽随侍先君宦游江南诸省,北行尚是首次,只听人说大概,似是而非,才致闹此笑话。”二人又谈了一阵,这才渐渐各谈身世。
  那周元苏本是湖北孝感县的望族富家。父名光甫,乃前清光绪戊子科举人,以名孝廉服官江南诸省,品学兼优,性情慷慨,交游遍于东南,从不把金钱放在眼下。乃兄益甫,是光绪癸酉拔贡,报捐浙江知县,有循能之名,当时称为浙省州县中第一等人才,历任繁剧,曾经三任乌程等肥缺,可是花起钱来比光甫还要豪纵。尤其益甫之子少章是个少年纨袴,声色狗马无一不好,尤其爱赌如命,麻将牌九动辄一输万金无吝色。因此兄弟二人做了许多年阔州县,只是外表堂皇;不但没剩下钱,反把家中田产变卖了来填补亏空。周氏簪缨世族,尤其益甫、光甫这一房,有好几代俱是单传,在本族中最称富有,单是稻田就有好几百顷,果园山地尚不在内。固然弟兄二人服官清廉,性喜挥霍,可是一多半都糟在这位大少爷的身上。益甫家教本严,无如误信枕边之言,受了闺人挟持,每任都使大少爷当账房,自身又不善于持筹握算,只当是自己任内亏空,始终瞒在鼓里。光甫弟兄情重,又敬长兄,明明知道又不肯说,终于家业凋零一败涂地,已无可挽救了。
  光甫先在江苏任了好些差缺,都因廉介好交,每任多少都有亏空。光绪未年,程雪楼任江苏巡抚,与光甫以前原是朋友,最佩服他人品学问,先聘在抚衙任了半年多文案,随和藩司商量,委了一任奔牛镇厘捐局长,彼时厘金陋规颇多,不必作弊,便有若干好处。奔牛在丹阳县境内,为全省水运要冲,与上海、大散关、浏河号称四大金刚,上峰专用以调剂属吏,考成比较多好,也不能久于其位。光甫这次卸任,总算剩了点钱,回省禀见,重就抚幕。不久便值辛亥革命。
  本来革命党人数不多,器械更是缺乏,按说极难成事,无如政治腐败,当道昏庸,江南民智较为发达,受了革命党人报纸宣传,心早离叛,党军还没有一个到达苏城,早已谣言大作,一夕数惊。当谣言最盛这一天,共总只有四个革命党,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公然直入抚衙,要抚台率领全省独立,共举义旗。程雪楼和四人见面之后,匆匆没费多少唇舌便自成交,当时通电独立,自任江苏都督,响应民军。四人见电发出,方始离去。内一西装少年携一小木箱,人多说是炸弹,因是和平解决,也未开视,来人曾说民军已将压境,可是好些天还没见民军影子,后来渐有党人出入抚衙,又说因都督深明大义,无须用兵,现在大军都打南京去了。民心不附,固是致命大伤,然亦有数存焉。
  光复以后,程雪楼不久辞职,隐居沪上。光甫闲了两年,家况日窘,仗着写得一笔好字,名满江南,每年只得两千元收入,手散好交,又喜收藏,仍不敷用。最后无法,考取了县知事,仍在江苏候补,兼着卖字生涯。总算江苏省长齐耀琳颇念年谊,先委了些短差,最后委署六合县知事,到任未满一年,便病故在六合任上。
  元荪聪明好学,最受父母钟爱,自十二岁起便随父宦游各地,奔走到的地方颇多,游历了不少名山大川,所以外边情形颇熟。元苏还有一个长兄,名叫厚成,人甚良懦,入学不久便停科举,又入江苏法政学堂读书,毕业第二年便值光复,先任了几任典狱官小差使,后来解职,随在父任。元荪之母李氏也是名门之女,工诗善画,颇有才名。这时元苏年只十九,已考入苏州天赐庄东吴大学预科,才升第二年级,便因父病请假往省,不满两月便遭父丧,帮同乃兄料理丧务,将全家搬往南京,耽搁下来。本心是想再返苏州求学,无如全家上下十余口,父亲所遗宦囊连同远近亲友的奠仪共只剩了三千元左右,珍贵的衣饰、书画、文玩早前些年当卖殆尽,长兄尚在赋闲,就能谋到一事,也不过三四十元的小位置,这大一家人如何能够负担,迟早将这有限几千元赔垫精光,仍是不了。
  年轻人多苦无妨,母亲出身富贵之家,从未受过贫苦,便前些年家境艰难,仗着父亲情面甚宽,又有家藏珍贵之物可以变卖,加上卖字所得,也只常时添点愁思,实际未受什苦,岂可使她老年来跟着儿子受罪过苦日子?越想前途越害怕。
  正在愁烦之际,这日恰有一个世交好友张凌沧来访,见元荪比前清瘦,满面愁容,知他幼受椿庭钟爱,天性至厚,父丧痛哭咯血,几致危殆,当是哀思太甚所致,再三以老母在堂任重途远之言劝他勉抑哀思,并劝出去闲游一回遣闷。元荪爱友,绰有父风,凌沧之父也是当时名宦,两辈交情均极莫逆。元荪父丧才满周年,守着旧家规矩,除二三小友偶然来往清谈外,只在家中读书,兼学一点自己心爱的武功,尚未往酒食热闹场中去过。因见良友劝勉殷勤,心也实在是烦闷不过,便向长兄要了五块钱一同出游。端阳己过,天甚炎热,凌沧本意约往雨花台品茗,捡买雨花石。元荪此出原是敷衍朋友,有什心情去捡石子,说雨花台太远,就在秦淮河下走走,回来到奇芳阁吃点心罢。于是二人一同起身,先到夫子庙前闲走一阵。天已傍晚,正商量去吃小馆子,忽又遇到两个朋友,执意要请二人到状元境小乐意去吃和菜,吃完又要雇船游河。元荪不肯,凌沧道:
  “我们只开往水关一带纳凉,并不摆酒叫局,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呢?”元荪无法,只得应了。不料那两个少年纨挎因元苏年纪虽然最小,到的地方多,十四五岁便自出道,吃喝玩耍样样在行,词令既佳,苏州话又说得好,尤其是会武多力,走到哪里不会吃人的亏,知他守礼,明知不肯,故意约吃小馆,暗中却命人去通知一干呷友和素识的妓女到时赶来。
  元荪自从十五岁随父亲南京候补,结交了许多小朋友,始而世交往来,至多同出游玩,或往茶楼品茗,吃个小馆,日久朋友越引越多,内有好几个纨袴子弟,提头一引诱,多数走入狎邪,吃喝嫖赌无一不来。元荪在众中最年轻也最有分寸,考入东吴求学,便为避开这般损友,只假期省父时随他们盘桓几天。适才上船时,见所雇是只二号花船,不是划子,心已生疑。果然船没开到水关,一干狎客妓女已纷驾小船赶来,牌桌也相次摆上,那些卖零吃水果各驾小船围着花船叫卖,乱成一片,心中好生不快,无如素常对友随和,不愿得罪,表面上仍自敷衍。这一局直闹到半夜,元荪连告辞了几次才得脱身。
  到了大油坊巷寓所下车,敲门进去一看,前两层屋宇都是静悄悄的,有的窗户上些微透出一些灯光,知道家人熟睡已久,便把脚步放轻一些。周家共是五开问三层院落,最后一层占地独广,二层中堂屋供着祖宗神位,周母住上首紧里一间,元荪独住对门两间,一作书室,一作卧室。院子宽长,有两个大花台,种着好些竹子芭蕉。晴夜无云,上弦月色甚是光明。元荪踏着满地清阴走进,见母亲屋内灯光外映,不知睡熟也未;心中方自悬揣,一眼望到堂屋当中神案上那盏神灯,灯芯低垂,结着豆大一朵灯花,残焰摇曳,半明不灭,昏沉沉照在墙上所悬亡父的遗容上面,全是一派阴郁凄凉光景,心里一酸。又想起日里为一班朋友强留,连照例晚香也未得烧,越发难过,眼泪水由不得一点一点的连滴下来。
  随走过去,将神灯剔亮,取了一束香点燃,插在炉内,叩了几个头,起身重又走到神案前,含着眼泪,仰望遗像,低唤道:“爹爹呀,儿子年轻,学业还没有成就,照这家景,学堂是恐怕进不成啦。爹爹灵柩未葬,妈妈年老多病,哥哥又是没有资格,学问更是平常,这大一家人将来怎么得了哇?儿子连愁了好多天打不起一点主意。爹爹素来心疼儿子,去世那几天虽然梦过两回,只和平日一样,没有一句话教训,现在连梦都没有啦,定是儿子不孝,不能仰体亲心,爹爹生气啦,一点迹兆都不见啦。爹爹阴灵不远,今夜务必再赐一梦吧。”似这样饮位吞声祝告了一阵,方始回到房内脱衣卧倒,越想心越悲愁,翻来覆去只睡不着。
  正在伤心,忽听堂屋有了极细微的脚步之声,一会走进房来,静心一听,竟是母亲。
  一看桌上洋灯犹亮,才知睡时只顾伤心,灯光忘了捻小,致将母亲惊动,连忙拭干眼泪爬起,周母已缓步走进。元荪赔笑问道:“妈妈怎没睡,还是刚起的么?”周母道:
  “你同张世兄走后,我以为你们在外面吃完夜饭再逛河边,十点前后总该回来了,哪晓得十二点还没回来。你常在外跑,我倒不甚担心,但是今晚乘凉时接了北京你姊姊来的一封信,信封写着你哥哥,对你兄弟侄儿一字未提。本信许是给你哥哥的,另附给我一张,你哥哥怕给他的信上有什不检点的话,怕我看了生气,所以未给我看,我想等你回来商量。刚看见你屋灯光,才知你业已回来,现在我屋钟都打三点,世兄弟交游原所不免,只不要玩得太夜深了。今天我午睡很长,心又有事睡不着,我怕你回来晚了饿;留得有吃的,快到我屋里吃去,吃完看信再说吧。”元荪道:“今天本和张世哥到秦淮河间去吃点心,不想遇见了朋友,请吃了饭,又硬扯去游船,所以回来晚了,累妈担心,下次再不这样了。刚在船上吃了,肚子不饿,妈把姊姊的信给儿子看吧。”周母道:
  “你平日食量好,加都得下,何况又隔这些时候,我消夜酒还没吃呢。”元苏忙道:
  “儿子陪娘吃些就是。”随扶周母同往对屋里问。
  周母道:“水盆内冰有一盘凉面,酒菜作料豆芽在外套问碗柜里。你奶妈也只刚睡,她也过五十的人了,一天帮我操心费力,不要吵醒了她。”元荪口刚应“是”,忽听外屋接口道:“二少爷回来了。我先听堂屋响动,就猜是你,正想去看,你这晏回来一定累了,我端去吧。”元荪忙答:“你端不许多,我帮你端去。”这答话人正是元荪小时乳母周奶妈,人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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