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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屁股上插着一把枪,指不定就打中那几个小屁孩了。埃蒂心想,你想和傻瓜交谈,就用枪击开场吧。是的。很好。也可能不至于开枪。且不管有没有带枪,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种可能性:即便生活在一个更文明的地方,对他而言也不再是绝对安全了。
“就这么活着吧。”埃蒂兀自嘟囔,接着,又加上一句伟大圣贤和著名瘾君子在处理人生小问题时最钟爱的至理名言:“成交。”
他在老式拨盘电话机上拨完了约翰·卡伦的号码,很快就传来一个机器回答的声音——搞不好是小火车布莱因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让他投入九十美分,埃蒂扔了一美元的硬币进去。搞什么鬼!他可是在拯救世界啊!
电话铃声响了一遍……两遍……然后,有人接了!
“约翰!”埃蒂几乎是在大喊大叫。“太他妈棒了!约翰,我是——”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开始喋喋不休了。身为一个成长于八十年代末期的孩子,埃蒂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掌管卡伦物业公司也兼职看门的约翰·卡伦,”传来的声音无疑是埃蒂早就熟悉了的卡伦,懒洋洋、慢悠悠的美国佬吞字儿腔。“刚才突然有人把我叫走了,你知道的,实在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给你添麻烦了,我先道个歉,可是你也不妨打给盖瑞·克洛威尔,他的电话是926…5555,或是小银行家,电话是929…4211。”
当答录磁带里的声音晃晃悠悠地说到他,即卡伦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埃蒂最初的沮丧已经解除了——要是让卡伦来说,估计就是“挤—挤除”。因为卡伦就在那里,在基沃丁湖西岸那些霍比特小矮人才喜欢住的乡村小别墅里,要么正坐在厚厚的软垫小沙发里,要么就是别的厚厚软垫堆起的小椅子里。他就坐在那里,监听着口信从那台笨拙无比、七十年代中期制造的电话答录机里传出来。而埃蒂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就是知道。
答录机里的声音固然粗糙,但仍然掩饰不了卡伦特有的狡黠,录音快结束时说道:“要是你仍然一往无前地想自言自语、当然也是对着您真挚的朋友自言自语,你可以在听到嘀一声之后给我留言。少说点。”收尾的词儿听来就像是:谁说的。
埃蒂等到“嘀”一声响起,赶紧说:“我是埃蒂·迪恩,约翰,我知道你在,而且我认为你一直在等我的电话。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因为我也不太明白,但是——”
突然,很响的一声“咔嗒”传入埃蒂的耳朵,接着又传来卡伦的声音——活生生的他本人的声音:“你好哇,孩子,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的车?”
埃蒂恍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卡伦的东部口音把这个简单的问题演绎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提问:你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卡?
“孩子?”卡伦问道,突然间感觉到了对方的沉默。“你还在听吗?”
“是的。”埃蒂回答,“你也在听。我以为你去佛蒙特了,约翰。”
“哦,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儿。像今儿这么热闹的日子,是去不成那地方了,自打一九二三年南斯托纳姆鞋厂烧成废墟之后这里就没这么热闹过。警察把所有出镇的路都封锁了。”
埃蒂很清楚,警察可以让人们通过路障,只要你能够出示有效证明,但是他惦记着别的事情,所以顾不上和卡伦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你是想说你没法避开警察找到出镇的路吗,这么说是不是符合你的想象?”
电话那头出现了片刻沉默。就是这当口,埃蒂感到有人凑近了他的胳膊。他不用转身看就知道那是罗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别人闻起来像是——微妙、但无可非议——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吗?
“唔,好吧,”卡伦好歹又开口了,“也许,我确实知道一两条林间小路能出镇,去洛弗尔。今天很干燥,又是大夏天,我猜想我可以开我的卡车去。”
“一两条小路?”
“好吧,那就说是有三四条路吧。”卡伦又停顿不说了,这一次,埃蒂没有打破对面的沉默。他正在享受莫大的快乐。“五,或是六。”卡伦再次订正自己,埃蒂决定还是不予表态。终于,卡伦在那头说:“八。”埃蒂一听就乐了,卡伦也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孩子。”
埃蒂瞄了一眼罗兰,他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之间正夹着一小瓶阿司匹林。埃蒂高高兴兴地接过来。“我想让你出来,来洛弗尔,”他对卡伦说,“看起来,说到底,我们还有几轮谈判。”
“啊哟,看起来我也得搞清楚这一点喽,虽然我从来没把这个当作头等大事儿;我一直在琢磨的头等大事儿是‘我很快就会上路,去蒙彼利埃①『注:蒙彼利埃,法国南部城市。』’,而且我也不停地在这里给自己找事儿做,一档子事接着一档子事。要是你早五分钟打给我,那就只能听到忙音——我刚才在给查理·毕门打电话。他老婆的嫂子在自由市场里被人杀死啦,你不知道,于是我就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我刚刚把这里的几摊子事打点干净,都打算把行李放到卡车后车厢里准备上路呢。’我要说的就是,没什么是头等大事,但要说次等大事的话,我猜想就是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自从我回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等。你们现在在哪里?龟背大道?”
埃蒂砰地一声打开阿司匹林药瓶,贪婪地看着整齐排列的小药片。一朝上瘾,永世上瘾,他心里如此揣测着。甚至于对这种玩意儿也会上瘾。“嗯哼。”他说着,含含糊糊的;自从他在飞机上认识罗兰、然后降落在肯尼迪机场之后,他就变得非常善于模仿地方口音。“你说过那条路只有两英里长,环形路,就在七号街过去一点儿,是不是?”
“我是这样说的。龟背大道上有一些很不错的人家。”接着的一小段沉默显得若有所思。“而且其中很多都准备出售。就是在最近,有不少闲杂流民在那一带流窜。可能对此我也有所提及。这类事情会让居民们神经紧张,至少,是那些有钱的人家,巴不得快点躲开那些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的事情。”
埃蒂等不及了,他取出三粒药片,全都扔进嘴里,阿司匹林在他的舌头上慢慢溶解,他品味着那种苦涩的滋味。现在的他感觉很痛苦,但如果他能够得到苏珊娜的任何消息,他还可以忍受双倍的痛苦。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一切静悄悄的。他有一种想法:就在米阿那个该遭诅咒的婴孩出世之时,他和苏珊娜之间的情感连线——哪怕充其量只能说是“不稳定的”沟通——也彻底不存在了。
“要是你们准备前去洛弗尔镇的龟背大道,孩子们,你们也许应该枪不离手吧。”卡伦又说,“至于我嘛,我想我出发前只需要把自己的猎枪塞进卡车就行了。”
“干吗不呢?”埃蒂很赞同他的计划。“你就沿着环路找你的车,好吗?你肯定能找着。”
“嗯哼,那辆老银河可显眼了。”卡伦也很赞同埃蒂的计划。“孩子,再跟我透句实话。我不打算去佛蒙特了,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你们打算把我带去什么地方,要是我同意去的话。你介意告诉我吗?我们要去哪里?”
埃蒂想到了马克·吐温,马克·吐温可能会把约翰·卡伦绝对精彩的人生故事之下一章节命名为“一个缅因州美国佬在血王的宫殿里”,可是他决定不这么说。“你以前去过纽约城吗?”
“上帝作证,我去过。在那里逗留过四十八个钟头,那是我在军队的时候。”他在说“军队”一词时故意压低了声调,做作得滑稽可笑。“去了无线电城大剧院和帝国大厦,我就记得这些了。不过肯定还去了别的旅游景点,因为我钱包里少了三十美元,个把月后,才搞明白我是遭了那种毒手。”
“这次你压根儿没时间被人下黑手。带上几张信用卡。我知道你有不止一张,因为我看到你的发票啦,就在汽车仪表板里。”他像疯了一样忍不住想拖长最后几个音,念成仪表波——霸——板里。
“里面乱七八糟,嗯?”卡伦镇定自若地问。
“嗯哼,看起来活像是被狗咬剩下的鞋子。约翰,咱们洛弗尔见。”埃蒂挂了电话。他直勾勾地看着罗兰捧着的纸袋,挑动眉毛。
“这个是穷男孩啥名字,好多蛋黄酱,呃,随便是什么啦。”罗兰这样对他说,“我想要正经点的沙司酱,但看起来没有,希望这能让你满意。”
埃蒂翻着白眼,“天呀,真让人胃口大开啊。”
“你真这么想吗?”
埃蒂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罗兰几乎毫无幽默感。“我真这么想,真的。拜托。我可以一边开着车一边吃我的骡肠三明治。还有,我们得谈谈接下去怎么办。”
7
接下去怎么办,两个人都同意,要把他们的经历尽可能都告诉约翰·卡伦——在他所能轻易接受的范围(以及理性)之内。然后,如果进展得不坏,他们就委托他带上那张至关重要的手写契约,让他去找亚伦·深纽。还要特别指出:当他和深纽交谈时,务必要单独进行,为的是避开凯文·塔尔,那家伙并不值得彻底信赖。
埃蒂还说:“卡伦和深纽可以联手追查莫斯·卡佛,我还想告诉卡伦一些苏希的消息——秘密、私事什么的——足以让他说服卡佛相信她还活着。那之后嘛,尽管……好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那两人对这件事情究竟相信到什么地步。还有就是,看他们有多么渴望在黄昏暮年效力于泰特公司。嘿,说不定他们能让我们大惊大喜呢!我实在想不出卡伦穿着西装系着领带,跑遍全国,还要用万能扳手砸垮索姆布拉公司的招牌?”他兀自假想起来,脑袋不停地前后点着,像公鸡啄米,最后笑着说,“耶。我能想象得出来。”
“苏珊娜的教父可能是个怪老头。”罗兰则如此评说道:“只是异端的一种而已。这种人要是和你成为泰特,经常会自行其是,自说自话。也许我可以给约翰·卡伦什么东西,那会帮助他说服卡佛与我们为伍。”
“神器?”
“是的。”
埃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什么样的?”
可是,还没等罗兰开口回答,他们就看到了一样东西,这令埃蒂慌忙狠踩刹车。他们已经行驶在洛弗尔境内了,车行于七号街上。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老人满头蓬乱纠结的白发,步履蹒跚不稳。他身上裹着一件臃肿的衣服,几乎毋庸置疑地该被称为长袍。双臂和双腿骨瘦伶仃,布满鞭苔的伤痕。甚至还有化脓的恶疮,暗红的伤口如灼烧般星星点点。这老头光着脚,该长脚趾的地方却只见一对恶丑的黄色脚爪,其形其状可怖狰狞。夹在他胳膊下的一条木制物事看上去枯槁易裂,很可能是摔断的七弦琴。埃蒂心想,在这条乡村小路上,没什么比这家伙更不合时宜的了,至今为止,他们看到的步行者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在锻炼的人,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显而易见,个个都装束得一丝不苟,穿着尼龙慢跑运动短裤、戴着棒球帽、穿着T恤衫(有一个慢跑者的汗衫上还写着这么句标语:请勿拍摄游客)。
那东西刚才还在七号街街沿上跌跌撞撞,现在转过身来对着他俩,埃蒂不禁吓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