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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那只鹿倒在池塘边死了。
很快,黑暗塔又重新拢住了他整个身心,但现在他只祈愿所有的神祗保佑他的
目标仍然凿实可信,还有关于肉食的念头,肉食,肉食,还是肉食。他把枪重新插
回枪套——这是他现在惟一带在身上的枪——爬上了那根原木,在那根原木后边,
他耐心地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等待着可做食物的大家伙来到池畔。
我正在好起来,他带着某种好奇举起自己的刀子。我真的是在好起来。
他没有理会站在他身后那个女人,她那双棕色眼睛正用估量的眼神注视着他。
2
海滩尽头那场恶斗之后,六天来他们别的什么都没吃,只吃了大虾肉,喝的只
是咸涩的溪水。那段时间几乎没有给罗兰留下什么记忆;他一直在说胡话,处于神
志失常的谵妄状态。有时他把埃蒂叫做阿兰,有时称他库斯伯特,而那女人他总是
喊为苏珊。
等他的高烧一点点退下去,他们开始费力地向山上攀登。埃蒂有时让那女的坐
到轮椅里推一阵子,有时让罗兰坐进轮椅里,那当儿埃蒂就得把那女的掮在背上,
她的胳膊悠悠荡荡地绕着他的脖子。大部分时间里不可能这么走,这样一来行进的
速度就太慢了。罗兰知道埃蒂有多疲惫,那女的也知道。但埃蒂从不抱怨。
他们有食物了;在罗兰的生命徘徊于阴阳两界的那些日子里,高烧中一切都是
那么云山雾罩,他晕晕乎乎看见久已逝去的时间和久已逝去的人,埃蒂和那女的,
杀了又杀,杀了又杀。那些大螯虾逐渐远离他们栖息的海滩,但到那时为止,他们
还是吃了不少肉,接下来他们渐渐进入野草杂生的地区,他们三人都强迫自己嚼食
野草。他们对绿色太渴望了,任何带绿色的东西都行。渐而,他们皮肤上的溃疡开
始消退了。有的草苦涩难咽,有的倒有些甜味,可他们不管什么味道的都往嘴里塞
……只有一次例外。
枪侠从疲惫的瞌睡中醒来,见那女的在使劲拔一把草。他对那草太熟悉了。
“不,不要这种!”他沙哑地喊道。“决不能拔这个!留神,而且记住!决不
能要这种草!”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把草扔在一边,没有要求他作任何解释。
枪侠仰面躺着,心里却有一种冷静的亲密感。有些野草吃了可能会要人命的,
而这女的刚才拔的那种草就会使她遭殃。它曾是鬼草。
凯福莱克斯在他肠道里造成一连串的胀痛,他知道埃蒂很担心这种状态,但吃
了野草之后这症状就给控制住了。
最后他们进入了真正的森林地带,西海的声息渐渐远去,只是偶尔的一阵风声
还会带来隐隐的涛声。
而现在……有肉了。
3
枪侠走近那头鹿,想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捏住刀子。但不行,手指上没力气。
他用笨拙的手掌攥着刀子,从鹿的大腿间一直划到胸腔。
要趁血还没有凝结之前把血汩汩放出,否则血凝在肉里那肉味就糟蹋了……可
是这一刀也划得太糟了。—个苯手笨脚的小孩还能干得更好哩。
你得学着灵巧点儿,他对自己的左手说,准备再划一刀,划得更深一些。
一双棕色的手捂住他的手,拿下了刀子。
罗兰转过来看。
“我来干吧。”苏珊娜说。
“你干过吗?”
“没有,但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好吧。”
“肉。”她说着朝他露出微笑。
“是啊,”他也朝她微笑一下。“肉。”
“出什么事了?”埃蒂喊道。“我听见一声枪响。”
“感恩节大餐正在准备中!”她朝那边回喊,“快来帮把手!”
忙过之后,便是饱餐一顿,他们快活得就像两个国王和一个女王,枪侠捱到快
要瞌睡时,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感到天穹一片澄清的凉爽,他想,多少年来这是
自己最接近满意的状态了。
他睡着了。做起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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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是塔。这是黑暗塔。
它矗立在残阳似血的背景下,茫茫平原笼罩在凝重的暮霭之中。
他看不见阶梯,只是盘旋而上,盘旋而上——在砖砌的外壳里面,他能看见窗
子,沿着楼梯盘旋而上的窗子,看见许多以前认识的人,如鬼魅似的从窗前一闪而
过,向上,向上,他们向上走着,一阵沉闷的风带来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名字。
罗兰……来啊……罗兰……来吧……来吧……来吧……
“我来了,”他轻声说着便醒过来,突然坐了起来,浑身冒汗,发抖,似乎高
烧仍控制着他的身体。
“罗兰?”
埃蒂。
“唔。”
“做噩梦?”
“噩梦。好梦。黑暗的梦。”
“塔?”
“是的。”
他们看看苏珊娜,她还在睡梦中,一动也不动。曾经有一个女人名叫奥黛塔·
苏珊娜·霍姆斯,还有个女人名叫黛塔·苏珊娜·沃克。现在这是第三个:苏珊娜
·迪恩。
罗兰爱她,因为她能战斗而且不屈不挠;但他也害怕她,因为知道自己将牺牲
她——还有埃蒂——没有疑问,没有踌躇。
为了塔。
上帝诅咒的塔。
“该吃药了。”埃蒂说。
“我不再需要吃药了。”
“吃下去,闭嘴。”
罗兰从皮袋里喝着凉凉的溪水把药吞下去,打了一个嗝儿。他没在意。这是带
肉味的嗝儿。
埃蒂问,“你知道我们往哪里走吗?”
“往塔的方向。”
“当然,是啊,”埃蒂说,“可我觉得自己像是从得克萨斯来的乡巴佬似的,
不看看公路交通地图,却说要去阿拉斯加的什么狗洞。那是在哪儿?什么方向?”
“把我的皮包拿来。”
埃蒂去拿了。苏珊娜动弹了一下,埃蒂停住了,他脸上被篝火余烬映照得红一
块黑一块的。她再度安睡后,他才回到罗兰身边。
罗兰在包里翻找着,从另一个世界拿来的子弹把皮包撑得沉甸甸的。这些都是
他人生经历中留下来的物什,从这里边找出他要的东西没费多少时间。
一块下颏骨。
这是那黑衣人的下颏骨。
“我们要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他说,“我会好起来的。”
“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吗?”
罗兰微笑了一下。颤抖渐渐平息下去,汗水在夜晚凉爽的风里收干了。但在他
的意识中,他仍然看得见那些人形,那些骑士、朋友、爱人和曩昔的敌人,看见他
们在那些窗子里盘旋而上,盘旋而上,一晃而过;他看见那座黑暗塔的阴影,在那
里面他们经过漫长的流血与死亡之地,在无情的审讯后被囚禁在黑暗之中。
“我说不上来,”他说着,朝苏珊娜点点头。“但她知道。”
“然后呢?”
罗兰举起沃特的下颏骨。“这东西曾说过。”
他看着埃蒂。
“它还会再说一遍。”
“那是危险的。”埃蒂的声音有些呆滞。
“是的。”
“不只是对你。”
“是啊。”
“我爱她,伙计。”
“明白。”
“如果你伤害了她——”
“我将做我需要做的。”枪侠说。
“那我们都不算什么,是不是?”
“我爱你们两个。”枪侠看着埃蒂,埃蒂看着罗兰在愈发微暗的篝火中泛光的
脸颊。他在哭泣。
“那不是问题的答案。你会继续走下去,是不是?”
“是。”
“一直走到最后的尽头。”
“是的,一直到最后尽头。”
“不管发生什么。”埃蒂带着爱恨交加的情感注视着他,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
人的意志和欲求无能为力的痛苦情感,这使人愈益感到无助。
树叶在风中呻吟起来。
“你真像亨利,伙计。”埃蒂开始哭了。他不想哭,他讨厌哭泣。
“他也有一个塔,只是他的塔不是黑的。记得我跟你说过亨利的塔的事儿吗?
我们这对兄弟,我想本来也该是一对枪侠。我们有那个白色塔,他要我跟着他一起
干,这是他惟一的要求,于是我就跟着他折腾开了,说什么他也是我的哥哥,你明
白吗?我们也到那儿了。找到了白色塔。但那是毒药。那毒药害了他。本来也会杀
了我。你遇见了我。你不止救了我的命,你还救了我操他妈的灵魂。”
埃蒂抱住罗兰吻了他的脸颊。吻到他的眼泪。
“那又怎么样?再跟着你鞍前马后干一场?走下去再去会会这家伙?”
枪侠没说一个字。
“我是说,我们没见过什么人,可我知道他们都在前头,每当塔的事情扯进来
时,就会有一个人出现。你在等一个人,因为你得跟这人干一场,最后还是吹牛不
算付钱才算,也许在这里是子弹说了算。是不是这回事?这就走人?去会会那家伙?
如果那该死的要命情形同样再来一遍的话,你们也许还得把我留给那大龙虾。”埃
蒂瞪着两只大黑眼圈看着他。“我以前是肮脏的,伙计,但如果说我想明白了什么
的话,那就是我不想肮脏地去死。”
“那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你想告诉我你没有鬼迷心窍过吗?”
罗兰什么也没说。
“谁来穿过某个魔法门来救你,伙计?你知道吗?我知道。没有人。你抽了所
有你可以抽取的。从今往后你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抽,就是他妈的枪,因为你所有的
东西只剩下了这个。就像巴拉扎。”
罗兰什么也没说。
“你想知道我哥哥惟一教过我的一件事吗?”因为在流泪,他的嗓音变得颤抖
而粗嘎。
“想知道啊。”枪侠说着倾身上前,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埃蒂的眼睛。
“他跟我说,如果你害了你爱的人,你会遭天罚的。”
“我已经遭天罚了。”罗兰平静地说,“但也许惩罚就是拯救。”
“你想叫我们都死吗?”
罗兰什么也没说。
埃蒂揪住罗兰破烂的衬衫。“你想让她死吗?”
“到时间我们都得死,”枪侠说。“这并不只是这个转换中的世界才会发生的
事。”他正面直视着埃蒂,他淡淡的蓝眼睛在这般光线下几乎成了发暗的蓝灰色。
“但我们都将非常了不起。”他停顿一下。
“这比赢了一个世界还要了不起,埃蒂。我不会拿你和她的性命去冒险——我
也不会让那男孩送命——如果不是一切都摆在那儿的话。”
“你在说些什么?”
“每一件事,”枪侠平静地说,“我们要走,埃蒂。我们要去战斗。
我们要去受伤。最终,我们将获胜。“
现在是埃蒂什么也不说了。他想不出要说什么。
罗兰轻轻搂住埃蒂的胳膊。“甚至还有这该遭天罚的爱。”他说。
5
最后埃蒂在苏珊娜身旁睡着了,罗兰抽取了这第三人,造成了一个新的三人行。
罗兰清醒地坐在那儿,聆听夜空的天籁之音,由着风把脸颊上的眼泪吹干。
毁灭?
拯救?
塔。
他终将抵达黑暗塔,在那儿他将赞颂他们的名字;在那儿他将赞颂他们的名字
;在那儿他将赞颂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太阳染红了暗褐色的东方,罗兰,不再是最后的枪侠,而是最后的三个枪侠中
的一个,终于睡着了,进入激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