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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于希有些不情愿,还是随了她的心,躺在她怀里:“不用了,又不脏。”
她将小耳挖小心伸进他耳里:“是啊,那么宽的水路,何处不香巢,有了钱,你还会少了人伺候?”
“可不是么,年景不好,生计艰难,哪里没有土娼暗嵺?从海岸到……哎呦——嘶——”
苏浴梅狠狠下重手,丢了耳挖站起身。
“玩笑啊。”他扯她。
即便玩笑,却触心事。
“别人怎么谋生,我哪里管得。那些水手,常年漂泊,寻一时欢乐,若是不许,也太不近情……”
“他们寻欢,你因利趁便,对不对?”
“他们找乐子,长枕大被,我在外面站着,一站就是一夜!”
“真的?”疑团渐消气渐消,忧虑又来,“站外面,多冷啊。”
“想想你,心口就是热的。”
“疼么?”
“嗯。”他捂耳朵。
她揉着他耳垂,指肚摩擦间,有些动情,忍不住俯身亲了下。随即晕红了脸,垂着的长睫毛淹没了眼睛。
浓情蜜意缠不住时光,他终究还要走,走的时候,仍是不舍。不过他笑语:“这回,说不定,已经留了个小的陪你了。”
第 48 章
苏浴梅没有等来庭于希,却等到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华菁菁,她涵养再好,也无法委蛇:“席门蓬巷,无茶无水,招呼不周,华小姐自便。”
“呦,可惜那大情种不在,也让他瞧瞧,心头肉一般的贤妻,是怎么个牙尖嘴利!”
她不觉动容:“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华菁菁洋洋不睬,四处闲看:“不是听说他钱赚了不少,这破屋子也不收拾收拾。”
苏浴梅心一沉,看来她仍躲在一边,窥伺一切。
“不求神仙眷侣,只要柴米夫妻。求华小姐高抬贵手。”
“求?这么个冷脸?”
“你还想怎么样?于希他什么都不要了;名誉身家都不要,他那条腿……”她不由红了眼圈儿,“华小姐,但凡你对他有那么一点儿真心,怎么忍得下心……”
伤在庭于希,华菁菁心里一样落了疤,可是她得挺住,不能输了阵势:“自作自受,活——该!”
“你……”
“还不是因为你!你害他丢了官,丢了前程丢了一切!他多大年纪了?十几二十?还像小厮一样卖力气,跑江湖?”
“他做的是正正当当事。”
“正当?哈——哈——”
“苦是苦些,我们甘贫乐道,落得心安。”
“好漂亮话。有一天,他炸死在鱼雷下,我看你还安不安,乐不乐!”
“你何苦咒他。往南洋去,没有战事。”
“南洋?苏浴梅,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说不出因由,苏浴梅有点不安。
华菁菁继续发难:“南洋,好,我问你,他去南洋干什么?”
“运货。”
“什么货?”
“日用杂货,水果。”
“南洋是没有杂货,还是没有水果?哼哼,每个月上万元的往银行存,全台湾的人都去贩水果!”
“上万?他没说……”
“你究竟关心过他没有,往南往北,你去看看帆朝哪边挂!”
“往北,北……”
“庭于希早习惯了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雨,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他自己,甘贫?乐道?我告诉你,他甘不了,也乐不了!”
海面上,庭于希正跟个老渔夫搭讪:“好大的贝。”
“哈,正经的珠贝母。”
“里面有珠么?”
老渔夫傲然,拔出腰刀,当场撬开一个:“识货不?正经的‘大品’。”
庭于希眼一亮:“我买了。”
阿衰忍不住插嘴:“多少钱啊?”
老头子伸出一根手指。
“十块钱一只?”
“十块?我何必拼了老命下海底捞它!”
“不能吃不能喝,有啥好处?”
“研成末,服下去 清热滋阴,女人抹在脸上,护肤养颜。串成镯子项链,不说好看,夏天戴了,凉丝丝。”
庭于希心里喜欢:“九颗,我全要了,你收拾干净。”
院里静悄悄,庭于希摸一摸怀里的盒子,抑着心里欢喜:“老婆——”
没人应,他又喊了几声:“浴梅——浴梅——”
依旧没声音,他想着,她大概出去了,可是绕进院,门没上锁。
“浴梅?”他看见她背身坐在床上,“我回来了。”
“从哪回来的。”
庭于希满腔的热情冷却,沉吟:“南洋。”
“南洋?哪个国家哪个港?曼谷泰国还是新加坡!”
“老婆。”他笑着坐在她旁边,“你看看,多大的珍珠,从金门过来,原来的首饰都没了,现在有闲钱,该添一些……”
苏浴梅看着他手里的珍珠——圆整莹润,内蕴红光,红的好像……血。她把牙一咬,劈手夺过,狠狠砸在地上。
庭于希腾地站起。她看着他的手足无措,心里牵扯着疼。越是疼,越是冷,厉声道:“这上面浸的是你的汗,吸的是你的血,我不要,也要不起!”
“浴梅——”他捏着她的手,自知理亏,一时无话可说。
苏浴梅碰到他的手,如此血热的人,手都凉了。牙终咬不住,眼泪落下来。
“我的错,我是想……”
“我不要富贵饭,只想喝口太平粥。我也可以洗衣补衣贴家用,你拼死拼活换来的,我不要……”
“将来,还会有孩子,我怎么摔打都可以,你们母子要过好日子……”
“孩子。孩子没什么…… 也不能没爸爸。”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他搂住她肩,“放心,我再不做了。”
“真的?”
“真的!”
“于希……”她倒在他怀里,“爸妈隔在大陆,少元又……这个世上,我只有你,就只有你……”
庭于希血往上撞,拉她起来:“跟我来。”
她擦着泪,被他拽着到海边。海边,停着三条船,夕阳下,赫赫威武。
他松开她的手,跳上一条,把心一横,起了锚,迅速跳下来。
那艘船随着退去的海潮,荡远了。然后就是第二艘,第三艘。
他们一路默默而归。
她哭的累了,倚在床上。他看着一地的珍珠残骸发愣。
“浴梅——”他蹲下身,仔细将那些粉末凑在一起,捧起来,“珍珠粉可以入药,可以敷脸……”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搔搔头:“你别生气了。”
苏浴梅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少元来,心一酸,又软软的揉散开。
第 49 章
阿衰直跳脚:“你疯了!你不想干,撒手不管也就罢了,把船都扔了,你说,对得起大伙出生入死跟着你?!”
庭于希坐在礁石上,背对他,海浪一拍一拍的打,他像在倾听。
“你有没有听我说!”
“说完了?到我。眼下两条路,第一,如果你们还想干,我出钱,你们去买船。”
阿衰黑着一张脸。
“第二,用现在赚的钱,买一块地,找个什么生意,寻条出路。你跟我,你们大家都跟我。”
阿衰在权衡。
有水手飞跑出来:“庭哥,电话。”
“什么人?”
“上次那个归长官。”
庭于希一楞,忙进去。好久出来,心事重重。
阿衰翻翻眼睛:“想好了,我也老大不小,上头还有老娘。爹妈生个五尺的个儿,也不容易,我跟你,正正经经做分生意。”
庭于希沉默良久:“想法子,给我弄条船。钱不成问题。”
苏浴梅连日来按着一口气,刻意不与他亲近,只怕稍一松动,纵了他的意,又去范险胡为。冷着脸摆了碗筷,话也不多说一句,低头吃自己的。
却全是他爱吃的。
“浴梅——”他攥一攥她的手,“好了吧。”
她抽出,仍是不理。
“你那套三娘教子,留给你儿子去,我是你儿子的爹!”
“接着走私货啊,命都没了,哪来的儿子!”
“嗐,好凶。”他摇着头,“都说嫁了人的女人越来越凶,没半点儿做姑娘时的温柔。一点儿都不差。”
“怎么嫁的你啊?谁不让我做姑娘的?”
“哈哈哈——”他大笑,又叹息,“花一样的年纪,让我生抢了来,现在想想……对不起你。”
十几年,捧她在手心,如今仍说对不起。一个情字,栽进去,没来由的心疼,莫名其妙的怜惜,说不出道理。
苏浴梅到让他说的心里酸,叹一口气:“我给你添饭?”
“不吃了,想喝点酒。”他望她一笑,“行不行?”
她起身去了,拿酒回来:“不能多喝。”
他点头,却一口喝光,咂咂嘴,意犹未尽,“陪我喝一杯?”
“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呃……明天,要出去几天。”
她立即沉了脸。
“去台北,薛将军大寿。”
“你不是已离开军队?”
“不是上司,也有私交。”
“真的?”
“船都丢了,你亲眼见的阿。”
苏浴梅想一想,到了一杯,抿了口,冲嗓子的呛,咳几声。
“好了好了。”他拍拍她背,“我替你。”接过来转了半圈,偏要就着她喝过的地方。
她掩饰着脸上的红,一嘟嘴:“不许喝了。”
“又凶。”他搂着她笑,“白天凶就凶吧,晚上……对我好点儿。”
阿衰真用了心,放下话去,不到半日,果真租到一条船,只是这船的来历……他犯了寻思,还好庭于希心急,一切不及细问,匆匆而去。
心情重归澄静,苏浴梅打法闲来时光,戴了斗笠,蹲在院中除杂草。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两只脚,两只包裹在名贵皮鞋中的女人的脚。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夕阳失了颜色,苏浴梅的脸惨淡无光。靠在床头,华菁菁的话乱哄哄心里响。
最刺人的那句,‘四海帮言出必行,我不会再逼他,受不了穷,挨不得苦,不怕他自己不找我。’
为什么,又一次欺骗?
向北,不是继续捞偏门,谁信?
华菁菁说,船是四海帮的,阿衰是中介。
苏浴梅本想找阿衰,可是走到一半,她折回了,心虚。华菁菁言之凿凿得意洋洋的脸让她心虚。
她忘不了她刻毒的眼:“你就是吸血鬼,早晚榨干男人的血,还要吸光他的髓。
难道,真的是受不得穷,挨不得苦。
每天早晨,她都坐在海边等,熏风吹她待夕阳。看日出日落潮退潮涨,她想,这大起大落中淘炼的情,是否经得起波澜无惊的平淡日子。
终有一天,海面归帆……
第 50 章
庭于希。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她十几年同床共枕的人。如今,下了船,正朝她走来。
不止他一人,黑压压的看不清,及至近了,及至看清……
“爹——”苏浴梅几疑在梦中。
苏慕华摇蒲扇揩着满头油汗,风度尽失。他身边,庭于希弓着腰,挽起裤腿淌在海里,依旧吃力的跛,背上,苏太太晕沉沉趴着,似乎睡着了,却被女儿叫声惊醒。
“放我下来,快!”她老泪纵横,捶着女婿的背。
庭于希扶她站稳:“浴梅,妈有点晕船。”
苏浴梅已扑了过来,当然没有扑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