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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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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花小鳄正在翻看医院配发的画册,她静静地看着明亮,似乎对她存有戒备之心。

明亮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说:“按时吃药,小鳄。”

碎花小鳄还是看着她。

明亮在她的床边坐下来,说:“你可以把头上的电极摘下来了。”

碎花小鳄没有动。

明亮一边帮她摘下电极一边笑着说:“你已经没问题了,戴着这些东西怪怪的,都不漂亮了。”

明亮把电极装进了白大褂口袋,然后说:“你继续看书吧,我走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碎花小鳄依然在背后看着她,眼里透出一种恶毒的光。看到明亮回头,她迅速用画册挡住了脸。

前面说了,明亮单身。弗林医院离市区挺远的,她把诊室当成了家,稍微晚点,她就不回去了,干脆住在诊室里。渐渐地,她把很多生活用品都搬到了医院。因此,她也有更多时间观察她的患者——碎花小鳄,包括她的梦。

经常跟老人打交道,你会加速衰老;经常跟小孩子打交道,你会变得童稚。经常跟精神病打交道呢?

对于明亮来说,她的生活分裂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中的,她的诊室,她的上司,她的患者,她的工资,她在淘宝网购的衣服;另一个是电脑屏幕里的,不存在的弗林学校,错乱的人物关系,各种梦魇般的意象……

时间长了,她发现她也渐渐变得敏感起来。

她似乎陷入了碎花小鳄的那个幻想世界中,她对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也有点儿害怕了。正像一个作家写恐怖小说,书中人物是作家设立的,但是写着写着,这个人物越来越鲜活,一点点立起来了,作家渐渐开始对这个人物的恐惧感到恐怖,对这个人物的恐怖感到恐惧……

是的,明亮开始害怕自己了。

因此,当碎花小鳄的病情有所好转时,明亮也感觉生活中透进了阳光。

这天晚上,明亮在给碎花小鳄写医生意见,建议她近日出院。忙完了,她朝外看看,天色已经有点儿昏暗。她不想回家了,去食堂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回到了诊室。

医院职工都下班了,门诊楼里十分寂静。

明亮无所事事,躺在了床上,翻起一本书。她已经习惯这种无声的环境了,也习惯了这种独处的生活。

翻着翻着,她把脑袋转向了桌子,桌子上出现了一瓶可乐。

她突然爬起来,直接走到门口,伸手扭了扭门把手,锁了。她转过身,盯住了那瓶可乐,足足有一分钟。

是的,千真万确,她的生活中多出了一瓶可乐!

她慢慢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摸了摸,冰冰的。

她没有害怕,而是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喜感,毫无疑问,有人在搞恶作剧——她的患者曾认为,生活中无缘无故冒出了一瓶可乐;现在,她作为医生,生活中也冒出了一瓶可乐!

不管是谁干的,明亮一定要让这个人知道,她根本不害怕。

她把可乐拧开,“咕嘟咕嘟”喝下了半瓶。接着,她下意识地举起那个瓶盖儿看了看,愣住了,瓶盖儿里写着——再来一瓶。

这是巧合吗?

明亮有点儿不确定了。

她拿着瓶盖儿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走出门去。

她去了医院大门口的便利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很矮很壮,五官似乎略微倾斜。他正在收拾货架,干劲十足。这家小卖店24小时营业,明亮从未见过另外的人看店,比如他的老婆或者他的小孩,好像此人永远不睡觉。

明亮说:“中奖了,麻烦给我换一瓶。”

老板拍打拍打双手,笑吟吟地说:“最近中奖率很高啊。”

他接过瓶盖儿,看都没看就扔进了一个纸盒中,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递给了明亮。

明亮说了声:“谢谢。”然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瓶可乐,举起瓶盖儿看了看,竟然又看到了那行字——再来一瓶。

老板依然笑吟吟的:“这次运气怎么样?”

她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接着快步走出了小卖店,来到垃圾桶前,把这瓶可乐扔了进去。

返回门诊楼的时候,明亮的双腿就像灌了铅。

她意识到,她的麻烦来了!

天已经黑透了,整个世界就像一幅红红绿绿的画被泼满了墨水。走着走着,明亮猛地转身看了看,影影绰绰的树和草,纹丝不动。她感觉,那里面藏着一双眼睛,眼珠是黑色的,藏在黑色的墨水中,看不见,但明亮看到了两个眼白。那么白。

第二天下班之后,明亮又留在了医院。

该吃晚饭了,她没有去食堂,而是留在了诊室里。她打开101的病房监视器,盯住了碎花小鳄。碎花小鳄也没有去吃饭,她正在化妆。

是的,明亮开始怀疑这个女孩了。

没有人会给她送来可乐,除了碎花小鳄。

也许,她的精神病貌似好转了,大脑里却依然有一根弦病着,这根弦藏得很深,电脑屏幕没有任何图像显示。她依然认为明亮是时刻要害她的人,于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么,她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诊室只有明亮一个人有钥匙。

难道她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不可能,这是三层,一层和二层都没装防护栏,楼外没有任何可以攀缘的东西。

碎花小鳄一直在化妆,动作很慢。她背对着病房监视器,明亮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她似乎很专注。

碎花小鳄越专注,明亮越感觉——就是这个女孩干的。

她为什么不转过脸来?

明亮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想从她的动态中抓住蛛丝马迹。

终于,碎花小鳄的后脑勺偏了偏,接着明亮从她手中的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以及挂在病房一角的监视器,她的眼睛定定地朝着镜子中的监视器看过来,朝着明亮看过来。

明亮抖了一下,本能地朝旁边躲了躲。

碎花小鳄从幻觉中走出来了,她知道病房里挂着监视器。难道两个人的眼神是无意中撞到一起的?

终于,碎花小鳄放下了镜子,转过身来,正面盯住了那个病房监视器。

明亮做医生十多年了,她接触过很多精神病患者,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碎花小鳄看了监视器一会儿,慢慢走出去了。

她离开了明亮的视线,明亮不确定她是去吃饭了,还是来门诊楼了。

明亮赶紧走出了诊室,躲进了斜对门的厕所中。从住院部到门诊楼,步行大约需要四分钟。等了五分钟之后,楼道里依然死寂,没有脚步声。

明亮慢慢探出身子来看了看,不见人影儿。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外面也不见人影儿。她快步朝食堂走去,想看看碎花小鳄是不是去吃饭了。吃饭化什么妆?

去食堂要经过住院部,明亮远远地看见了碎花小鳄,她穿得漂漂亮亮,在住院部门口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明亮在一个花坛旁蹲下来,观察她。

碎花小鳄一直在那里转悠,并没有走向门诊楼的意思。

终于,明亮听到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医院大门口开过来。她转头看去,生平第一次见到一辆球形两轮轿车!车身涂着蓝色的漆,瓦亮瓦亮,一看就是高档车。明亮想起来,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出现过这辆车的话题,看来汉哥确实答应过她,那应该是她在6S店工作时的事。

那辆车开到了碎花小鳄面前,停住了,汉哥走下来,那辆车摇晃了两下,又站稳了。

汉哥对碎花小鳄说了几句什么,碎花小鳄甜甜地笑了,然后有些笨拙地钻进了车里。汉哥也上了车,那辆车像摩托一样灵巧地掉了头,然后朝医院大门口开去了。

她去跟色狼约会了,这个幼稚的女孩!

明亮站起来,慢慢走回了门诊楼。她在想,也许明天就该让这个女孩出院了。从医生的角度说,这有些不负责任。但是从自私的角度说,她希望这个又正常又不正常的女孩离她远一点儿。

一层。

这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明亮朝楼道里看了看,光线暗暗的。

二层。

楼道尽头有一盏灯亮着,比窗外透进来的夕阳残光亮一些。各个诊室的门都关着,没有一个人。明亮的脚步很轻很轻,那盏声控灯是坏了,整天亮着,有点儿像死了的人却瞪着眼睛。

三层。

明亮跺了跺脚,所有灯都亮起来。

她走到诊室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去,回身把门锁死了。

她的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棒球棒。她哆嗦了一下,猛地看了看屋角,扫帚静静地立在铁簸箕上。

她呆住了。

她亲眼看见碎花小鳄被汉哥带走了,那么,这根棒球棒是谁送来的?

她走过去,弯下腰,警惕地查看这根棒球棒,铝合金材质,和碎花小鳄幻觉中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没有碰它,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是个医生,B型血,狮子座,她的精神很正常,内心很强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意志。她从小到大很少哭,更不像一些女孩那样多愁善感,她甚至很少做噩梦,越是艰难她越理性越坚强。

究竟是谁在吓自己?

侯先赞大夫?

侯先赞在四诊室,在明亮隔壁的隔壁。今年,明亮评上了主任医师,侯先赞比她大一岁,只是个主治医师。无非一个中级职称一个高级职称而已。侯先赞看过碎花小鳄的病情记录,还帮明亮提供过治疗建议。他也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绝不会采取这么孩子气的手段整人。

老同学C?

C是混黑道的,明亮跟他基本没什么交往。上周,他来过一次弗林医院,找明亮帮忙,他有个兄弟涉嫌故意杀人被抓,关在看守所里,眼看就要开庭审判了,无疑是死刑。他求明亮走个后门,给那个兄弟开个精神病证明,被明亮拒绝。

可是,这个老同学并不了解碎花小鳄的事儿。

那么还有谁?

想着想着,明亮换了思路——也许,并不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事件在明亮的现实中重演了,而是明亮现实中的事情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预演了。

天黑了。

明亮起身离开诊室,下了楼。她要回家好好睡一觉,静观事态发展。

她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很大,很冷,只停了十几辆车,所有车窗都黑乎乎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明亮的车停在车库一角,她快步走过去。

她不怕鬼,她怕车库里藏着变态。钻进车里之后,她首先锁上车门,然后系上安全带,发动着车,快速开出了车库。

她开的是一辆红色吉普,一个人坐在里面,感觉很空荡;她家是三室一厅,一个人住着,也感觉很空荡;她的诊室是里外间,一个人用着,同样感觉很空荡。

说到底,其实是她的心里很空荡。

这个世界很奇怪,一个人就空空的,两个人就满满的。

在公路上,明亮再次看到了那辆球形两轮轿车,在路边速度很慢地朝前移动着。

她开过去一看,碎花小鳄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正在小心翼翼地驾驶。汉哥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指导着她。

这是一个尚未出院的精神病患者在无照驾驶一辆没有经过审批的特种轿车!

明亮按了按喇叭。

两轮轿车顿了几顿,很生硬地停下来。

明亮也停下来,摇下车窗对他们说:“多危险啊,要玩找个练车场玩去!”

汉哥下了车,走到明亮的车窗前,小声说:“上路前,我们坐在草地上,她花了一个钟头时间练习挂挡。没问题!”

明亮说:“胡扯,坐在草地上怎么练习挂挡!”

汉哥很炫耀地笑了笑,用更小的声音说:“我的身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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